奥利弗的故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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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们连一份会员名录都没有?”
“会员名录是有,只供办公室内部使用。实在抱歉,巴雷特先生。”
我一时气不过,真忍不住想请哈罗德·拜伊来帮我偷听偷听他们的电话。后来我自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我当时那种气极无奈的心情,由此也就可见一斑了。
我甚至还想入非非的,打算找个由头,去查查“二十一点”饭店所有的挂帐顾客户头。因为我去问过德米特里前些天跟我在一起吃饭的那位女客姓甚名谁,这德米特里一副神气竟像得了健忘症似的,没有鬼才怪呢。
不用说得,宾宁代尔公司我也去打听了。我编造了一个离奇的故事,说是有个老太遗下了一笔财产,要找她的侄女继承,到那里一问之下,发现他们那里倒真有三个雇员是姓纳什的。我就逐个去核对。
我首先在女鞋部找到了一位叫普里西拉·纳什的。这是位很和气的大娘,在公司里已经工作了四十年以上。她终身未嫁,眼下在这世上总共只有一个亲人,叫汉克叔叔,远在佐治亚,另外也总共只有一个朋友,那是一只名叫阿迦门农①的猫儿。为了了解这些情况我花了八十七块钱。我不得不买了一双皮鞋,“好送给我的姐姐作生日礼物”,这才得以跟这位纳什小姐聊了会儿家常。(我事前问清了阿妮塔的皮鞋尺码;谁知送了她这件礼物,反倒引得她越发疑神疑鬼了。)
①阿迦门农原是希腊神话中迈锡尼国国王的名字,因系特洛伊战争中希腊联军的统帅而知名。
其次再去“宾氏名士世界”,到他们的新潮男装部,找到了柜上的埃尔维·纳什小姐。只见这位小姐冲我一声“哈罗”,一派迷人的娇态连同一股时髦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第二位纳什是个黑人姑娘,长得可美了。她嫣然一笑:“今天又打算添办些什么啦,您哪?”哎呀,我还真添办些什么呢!
埃尔维·纳什小姐向我一力推荐:衬衫加毛衣的“两件套”当前可流行啦。还没等我的脑于反应过来,六套“两件套”早已塞到了我的手里。只听她哗啦啦把现金机一批,信不信由你,三百挂零的货款已经登了帐啦。“这一来那班靓妞还会放过你啊?你这一副气派甭提有多帅啦,”埃尔维小姐临了还这么说来着。我出来的时候人也好像精神了点。可惜的是,人还是没有找到啊。
去找第三位,也是最后一位,倒幸而免了我破费。这位纳什,大名叫罗德尼·P①,是个采购员,在欧洲出差,已经去了六个星期了。
①罗德尼从名字上看得出是位男性。
“进展如何啊?”斯蒂夫见了我就问。他也真是了不起,一清早照样还是来跟我打网球。
“有个屁,”是我的回答。
而且痛苦的是我晚上还一再做恶梦。
我总是梦见结婚第一年我跟詹尼的那次不堪回首的大吵架。当时她劝我该去跟父亲见上一面,至少也该在电话里讲个和吧。使我至今感到悔恨不已的是我却冲着她大叫大骂。我当时真是发了疯了。詹尼吓得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我急得奔东窜西,到处找她,把坎布里奇简直闹翻了天,却还是找不到她。最后惶惶不安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她原来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呢。
我梦见的也就是这一幕幕,只是有一处不同:那就是詹尼却始终没有再露面。
在梦里我还是那样拚了命似的到处去找。我还是那样失魂落魄回到家里。可是詹尼却压根儿连个影子都没有。
其中的意思到底该怎样理解呢?
是我生怕失去詹尼呢?
还是我巴不得(!)失去詹尼呢?
伦敦医生提了个看法,他暗示我:最近是不是又发过火了?发过火以后是不是又去找过谁了?找的也许是另外一位女士?
是呀!我不是正在到处找玛西·纳什吗!
可是玛西又怎么跟詹尼扯得到一块儿呢?
扯得到一块儿才怪呢!
第18节
三个星期过去了,我算是死了心了。这位玛西某某(天知道她到底姓什么)是不会打电话来的了。说实在的,事情又怎么能怪她呢?可是这三个星期来打网球加跑步的“固定节目”,累得我都快要垮了。更何况我又成天总是那样心神不定,指头叩不停的桌子,左等右等总是等不到那电话。我就是能坐下来办一点公事,自然也是办得不知所云。总之样样都变得一团乌糟了。不变的只有我的心境,那可本来就已经糟透了。这个局面不加制止怎么行呢。因此就在恶狼饭店“大血战”三周纪念的那天,我暗暗下了决心:好了,本案到此结束。明天我就一切恢复正常。为了纪念这个可以大书特书的时刻,我决定那天下午放我自己半天假。
“奥利弗,万一有事要找你的话我到哪儿去找你呢?”阿妮塔问。这些天来我老是问她有没有电话,问个没完,问得又离奇,而电话却始终不来,连她也差点儿要发疯了。
“谁还会来找我呢,”我说完,就离开办公室走了。
我离了办公室向家里走去,从现在起我可以不再受幻觉的作弄了。我本来总恍惚觉得似乎看见玛西就在前头。结果当然是错认了人,虽然也是个细高挑儿的金发女郎,却不是那一位。有一次我还看到了一个手提网球拍的。当时我奔得真像飞一样(我那时劲头还挺足哩),可跑过去一看却又错了。又是一位“准玛西”。纽约城里多的就是跟她简直难分彼此的“仿玛西”。
到了五十几号街了,前边就是宾宁代尔百货公司了,于是我就调整好心态,要像三星期前没有走火入魔时那样,从公司前面走过去。要漠然无动于衷。脑子里要想些诸如法院判例之类严肃的问题,或者就想想晚饭点些什么菜来吃。再也不要花冤枉钱去搞实地侦察了,再也不要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踏遍了公司去寻访,妄想在网球用品部或者妇女内衣用品部也许能惊鸿一瞥,发现玛西的身影了。现在我只要看一眼大橱窗里陈列些什么商品,只管大步走过去就是了。
咦!我最近还看过呢——说确切些,是昨天才看过呢——可今天橱窗里就有了新花样了。里边陈列的一样新产品,引起了我的注意:本公司独家经销——意大利刚刚运到。埃米利奥·阿斯卡雷利最新设计。
橱窗里那个木头模特活像个耶鲁生,笔挺的肩膀上套着一件开司米毛线衫。是全黑的。胸前绣着阿尔法·罗密欧的字样。不过橱窗里广告上声称此项独家经销的产品还只刚刚运到,那就是瞎吹了。鄙人一到,这谎言马上可以拆穿。因为说来也巧(也可能未必是巧合吧),此刻我身上正好就穿着这么件毛线衫。我可是几星期前就拿到了。确切些说,是三个星期前。
终于有了一条可靠的线索了!一定是经管外货进口的那一位或卖或送,先给了玛西一件。这一下我就可以直捣她的大本营,把身上的证据一亮,要他们马上说出她的下落来,水落石出立时可待。
可是,且慢,奥利弗。你说过走火入魔已成过去,说得对呀。还是走吧。开司米一案已经了结,还管它开司米呢!
过不了几分钟,我便已到了家里,因为打算过会儿要到公园里去跑步,所以就在一大堆运动衫裤里大翻而特翻。最后其他都找到了合意的,只剩袜子,找到了三四双干净的(只能说比较而言还算干净吧),得从中挑一双穿,不想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了。
让它去响吧。人家正有要紧事呢。
铃声却响个不停。大概阿妮塔又接到华盛顿的什么电话了,尽是鸡毛蒜皮的事!
我就拎起电话,打算回掉算了。
“巴雷特不在!”我大吼了一声。
“是吗?难道又到太空里找他的当事人去了?”
原来是玛西!
“嘿嘿……”(看你好口才!)
“你在干什么呀,奥利弗?”她说,一副曼声柔气。
“我正打算到中央公园去跑步呢,”我说。
“这真是太不巧了。我倒是很想跟你一块儿去跑。可我今天早上已经跑过了。”
啊,怪不得近一个时期来总不见她下午来跑步。
我“哦”了一声,赶紧又补上一句:“那真是太不巧了。”
“我刚才给你办公室里打过电话,本想问问你吃过了午饭没有。可既然你要去跑步……”
“别,别,”我赶紧说道。“我肚子倒也有点饿呢。”
沉默了片刻。
“那就好,”她说。
“我们在哪儿碰头呢?”我问。
“你来接我好不好?”
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你在哪儿呀,玛西。”
“在宾宁代尔公司。顶层的公司办公室。你就说你找……”
“好嘞。一言为定啦。什么时候呢?”
“不用急。看你方便好了。反正我等着。”
“一言为定。”
两个人同时挂上了电话。
我一时举棋不定:是马上就赶去呢?还是且别性急,先洗个澡,刮个脸?
折衷的办法是:梳洗归梳洗,完了不妨再招辆出租车,好把损失的时间补回来。
不出十五分钟,我就又来到了宾宁代尔公司。
我起初就想快步奔上楼梯,可是再一转念,出防火门而登公司办公室未免有失风度吧。因此我就乘了电梯,直达顶层。
一到顶层,我十足就像进了个天堂。面前的地毯有如好大一片没有人践踏过的沙滩——而且也就有那么柔软。上岸处坐着一位女秘书。女秘书身后是美国。我的意思是说,是一幅美国地图,上面有许多小小的旗子,表明哪些地方已经建立了宾宁代尔公司的地盘。
“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那女秘书问。
“呃……有点儿事。我姓巴雷特……”
“原来是先生。先生是要找玛西,”她马上接口说。
“呃……对。”
“请顺着那边的走廊过去,”她说,“一直走到底就是。我给你先通报一下。”
我就赶快转到那条走廊上,一到那里马上暗暗叮嘱自己:千万得悠着点儿。得慢慢儿走,可不能跑。要走得愈慢愈好。(我只巴不得我的心跳也能减慢下来。)
这走廊真像个隧道,装饰华美,又密不通风。到底有完没完哪?不管怎么说吧,反正一路走过去,那一个个房间的主人看来都不是些小人物。
首先经过的是威廉·阿什沃思的办公室(商品部总经理)。
接下去是阿诺德·H·森德尔,财务主管。
再接下去是小斯蒂芬·尼科尔斯,第一副总裁。
走廊终于到了尽头,面前一下子开阔起来。原来这里还有好大一个地方,只见眼前坐着两个秘书。
我走过去时,秘书身后一扇门打开了。
门口赫然就是她。
我站住了。
玛西对我瞧瞧,我也对她瞧瞧。我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话可说。
“请进吧,”她说(她的镇静功夫显然要胜我一筹)。
我就随她进去。里边的房间既宽敞又精致。
房间里却再没有一个人。
我到这时才领悟了她所以总是独自一人的道理。
最后还是她开了口。
“这三个星期不好受啊。”
“从生意上讲怕未必吧,”我回她说。“我为了来找你,就得在这儿买东西,买得我都倾家荡产啦。”
玛西微微一笑。
我想该表示个道歉的意思,就说:“你瞧,事情都怪我:我也未免太冒失了点。”
“我火上加油也有责任,”她说。“我也有点故弄玄虚的味道。”
可是如今谜已经解开,故弄的玄虚也都一笔勾销了。
“其实你根本不是宾宁代尔公司的工作人员,”我说。“应该说公司的人员都是为你工作的。”
她点点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我实在应该早些告诉你,”玛西说。
“也没什么。我现在都明白了。”她一听,似乎大大松了口气。
“嗨,玛西,其实你不知道,对这种怪病我才了解呢。做了个有钱人,心里总有那么个鬼钉着你问:‘他们喜欢我,是喜欢我的人呢,还是喜欢我的钱?’这个声音你是不是听得挺耳熟的?”
我拿眼瞅着她。
“有那么点儿,”她说。
我心里很想再说上几句。比方说,哎哟你实在太美了。看你多机灵啊。你身上真有千百种好处,谁见了都会倾心的。诸如此类。可是我说不出口。现在还说不出口。
不过总得有人采取点主动吧。因此我就当仁不让了。
“我们出去遛遛吧,”我说。
她点点头,在她办公桌的顶上面一只抽屉里翻了一阵,找出一个钥匙来,扔给了我。
“就停在楼下,”她说。
“你真让我开?”我吃了一惊,当然心里是挺乐意的。她笑了笑,点点头表示是这意思。
“不过你可得多留神哪。我这辆玩意儿跟你那辆一样娇气。”
第19节
好几年前我依稀曾在报纸上看到过一条消息。说是宾宁代尔公司的创始人沃尔特·宾宁代尔突然去世了。他创建的那个分支机构遍及全国十一大城市的巨大企业就传给了一个女儿。说来也真有意思,他的女儿当时竟还是一个嫩妞儿。
这个小女孩原先有过一个哥哥。不过赛车迷们应当还记得,1965年那个人称“阿宾”的赛车手宾宁代尔在赞德沃特①的一次赛车中,超过布瓦塞领先了才几秒钟,车子就一头冲出了车道,撞得车毁人亡。这样玛西就成了唯一的继承人。当时消息灵通的新闻报道预计,小姑娘一定会把这批连锁商店尽早脱手,大富人家的小姐继承了亿万家财,哪有放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的道理呢。可是结果却相反,这位二十四岁的小姐倒宁愿冒险下海大干一番,把老爸的事业全部接了过来。
①在荷兰。
那些行家暗暗冷笑。由这么个黄毛丫头来“当家”,这家连锁公司会不立时垮台才怪。可是公司却没有这么快栽跟斗。两年以后,宾宁代尔公司计划把业务扩展到西部。同业中人又认为那是小孩子家干蠢事而嗤之以鼻。等到公司的第十七个分号在洛杉矶开张时,公司的资金总额已经翻了一番了。也许这是蠢人自有蠢人福吧,不过那些行家现在的笑已经不是冷笑,而是见了她笑脸相迎了。
我有时也在报上看到宾宁代尔公司资产扩展的一些简短报道。报道里就是偶一提到她的名字,对这位总裁也决不张扬。报上从来不登她的照片。社交版上也从不宣扬她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