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罗小扇-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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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不住人多吧,何况家里还没有需要喂粥甚至喂奶的。」楼三哥懒懒地道,「你我不常在家,怎知老四管教他们就不累?」
林彦慢慢扒着饭,没什么胃口,皱眉瞥了眼两手掌心,讥讽道:「原来你们只管捡不管养,站着说话不腰疼,难怪捡得轻松,家里有人收拾摊子嘛!」
楼江槐有气无力,「谁说我们不管?读书、习武我和三哥样样都教,只是学什么也不能盯着学,小鬼们会自行揣摩练习,这点倒是不用操心,老三在外头常有事要忙,我偶尔也要往外跑,只有四哥守家待业,他不管谁管。」
「林子说得是,老五你疼疼哥哥吧,拾了孩儿先在各地善堂转转,然后再考虑往家领,老四一人忙着多家商号也真是不容易……」
「老三,你敢说我?你少往家拾了?你拾来的还不及我拾来的留下的多,你怎不去各家善堂转转?!」
「吵什么,这些小鬼好容易才睡着,谁吵醒谁去哄!」林彦不耐地一拍桌子,立时闷哼一声。
楼三哥默默地坐到桌边,拉过林彦一只手,抬眸看他一眼,默默地从袍角撕下一条布,包上他磨了好几个血泡的手。楼江槐也默默地走过来,拉过林彦的另一只手看了看,从楼三哥的袍角上又撕了一条布料,默默地缠上他另一只手。
楼三哥不满,「喂……」
里间卧房忽然传出小孩子哑哑的呜咽声,大胡子狡猾地一笑,「老三,你先说话的,你去哄……」
话音未落,又一道哭声响起,楼三哥微笑着拖他往里间走,「一块儿来吧,兄弟。」
小扇在一旁瞧得捂嘴偷笑,忽见灯火下林彦忍俊勾起的唇角,居然那么好看,不禁想起百合姐时常飘向林彦的含羞眼神,似乎有一点点明白,却又似乎仍是懵然,林大哥有时会叹她不开窍,像个懵懂的孩子,但她却明明知道,百合姐对林大哥的心意叫做喜欢,她只是,还无法体会那种心情罢了。
楼家兄弟也算是哄娃的高手,不多时就双双得意洋洋地晃出来,压低声音争论谁用最少的话哄住娃儿,被林木匠一瞪,立刻你也嘘我也嘘地住口,一个殷勤地给林彦洗碗,一个主动帮小扇补衣裳。
「这些孩子都是哪来的?」大胡子一本正经拿针拈线的可笑模样逗得其它三人发噱不已。
「有其它几个村里的孤儿,也有垦田兵丁来这里的路上遇见的流离失所的小孩子,一并带了来留在这儿。」小扇秀气的脸庞被晕黄的烛火罩了一层朦胧的光,格外柔和,「后来越聚越多,放在谁家都不好管。我以前听林大哥说,在南方,一些善心人捐资建了善堂,专收无家可归的小孩子,我就跟楼三哥建议,请垦田的兵士们出力建一座善堂,让孩子们住在这儿,可以教他们读书识字,大一些的也能跟着大人一起下田,有吃有住,这样多好!」
楼江槐愣了半天,「原来……是小扇提的议,我真不敢相信……」小扇竟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个在他脑海里仍未抹去面黄肌瘦印象的小小姑娘,竟然一下子长这么大了啊!
楼三哥与林彦相视一笑,就知道他会大吃一惊。
小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做什么,房子是林大哥领着兵士们盖的,木料也是他们从山里伐来的,楼三哥每个月都会找几个兵大哥来帮忙打扫庭院、担水砍柴什么的,不然我和百合姐真是忙不过来。对了,林大哥这几天一直忙着制一些桌椅给孩子们用,他们就不用趴在炕沿上写字了……」
「林子,辛苦你了!」楼江槐听得万分激动、热血奔涌,一把抓住林彦的手,他也看到了林子手上的血泡,这小子别扭归别扭,心肠倒是软得很。
林彦嫌恶地甩开他,「无聊,大男人动不动就红眼眶,我都替你丢脸。」
大胡子抹抹眼,「你懂什么,好男儿当哭当笑,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小扇想了一下,「过几天,我再去各村转转,问问谁愿意过来帮忙,男女都好,这里人手实在太少了,一些小孩子又很皮,我和百合姐都管不过来。」
真是不一样了啊,这么有条有理,虽然外表看不出,但一言一行都像大人了!楼江槐忽然有点失落,闷闷地道:「妳天天在这忙,家里不管了吗?」
「我家本来就没几亩地,早并入了军田,兵大哥们耕作收了割,秋后不但供我们口粮,还另给些让我们到外头去换些盐油布等东西。」小扇笑呵呵地道,「各村还有很多家里没有劳力荒了时的,也都照这样办,本来还有人担心被占走田地,但现在都看到了,他们都是好人!」
「我真是不习惯这样的小扇啊……」大胡子偷偷地嘀咕,非常顺利地补完一件小裤子,家里的孩子都习武,甭管学多少学学得怎样,摸爬滚打总少不了,衣物破损率极高,本来也不是少他们换的,但由他领头倡导「自己的衣裳自己补」,带动一片勤俭的好风潮。
「槐树,你要不要也来帮忙?」
「呃?」楼江槐有点不是味,为什么小扇叫林大哥楼三哥兵大哥叫得这么亲近,他却仍是不亲不疏的一棵
槐树呢?当年小扇跟他感情可是铁得不得了,就算现在不再叫他胡子大叔,叫一声五哥也好吧?
「槐树?槐树?」手指在他眼前晃,「你在叹什么气?」
「没有。」他用针尖搔搔下巴,「妳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要不要来帮忙……你来村里,是要办什么事吗?如果太忙就算了。」
客气的口吻让大胡子心情又忧郁起来,他是最疼她的胡子大叔啊,怎么可以跟他这样生疏?
「不不,我来这里完全是为了看看村跟变成什么样,我很闲,闲得无聊,正想找点活儿松松筋骨。」正好那个百合姑娘又符合他的眼光,每天能欣赏到也是很幸福的事啊!
小扇高兴地一拍掌,「那太好了!明天槐树和我一起去趟兵营吧,善堂就麻烦林大哥和楼三哥照看一下。」
林彦脸色不太好,「我同妳一起去吧,让这两个疯子做伴不是更好。」
小扇利落地将补好的衣物归拢到一边,「就这样好了,天不早了,大家快睡吧。」
楼江槐伸出大拇指,「小扇了不起,林子这种人就是不能对他好,他的话不用放在心上……喂,偷袭的功夫很差啊,老三怎么教你的?!」
小扇抿着唇笑,走进隔了一道门的北间小屋,说是单间屋,实际只有一铺能睡两人的小炕,这炕与隔壁中屋的炕是相连的,由中间砌了一道墙隔开两屋,墙上有一扇小窗。两室等宽的炕沿离门框只有半尺远,分别躺在两屋的炕上甚至能隔着墙将头探到门边面对面说话。善堂的孩子们常常这样玩--是他们很喜欢的一种游戏。
钻进被里,烧了一晚的炕很热,烘得被窝里暖暖的,小扇满足地合上眼,听见隔壁压低声音又是骂又是笑的,比善堂顽皮的小孩子也强不到哪儿去,不由得暗自好笑。
待到终于平静下来,正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忽听到轻轻叩击墙壁的声音,她一翻身抬头看去,只见门边伸进一颗头,脸孔在黑暗里模糊不清,顿时吓了她一大跳。
只听得那颗头很郁卒地说道:「小扇,妳再叫一声胡子大叔让我怀念一下好不好?」
小扇忍住笑,将头缩进被里,不理会他。
第四章
打仗的兵卒楼江槐见得多贯,但种地的兵卒就比较少见,虽然一种是执兵刃,一种是挥锄头,但有一个相同点,就是--见了女人就会异常兴奋活跃。
即使是小扇这样在楼江槐眼里根本算不上女人的黄毛小丫头。
「小扇,又给王参军送东西啊?」大个子兵殷勤地跑前跑后,「来来,我帮妳拿……」
一篮鸡蛋拦住他快碰到小扇手的大掌,他愕然抬头,瞧见一名凶恶的大胡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这是……谁啊?」小扇的爹他见过,很老很老的样子,像是小扇的爷爷。难道是她叔叔?不会吧,没听说小扇有叔叔啊!再仔细看脸,又似乎没有很大年纪……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髯公啊!」
「美髯公……关老爷那样才叫美髯公吧,你这也算?」像张飞还差不多。
「我怎么就不算美髯公!我的胡子哪里不美?」大胡子眼冒凶光,他最心爱的胡子啊,给他万两黄金他都不换。
「你的胡子哪里美!人家三缕五缕长髯才称得上美髯,你这算什么?!」大个子兵坚持自己的喜恶,「络腮胡子嘛,是男人都能留出来。」
「男人?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男人?那你还敢跟这么小的女孩子毛手毛脚,你没有姐妹女儿啊?」
「喂,不用说这么严重吧……」
「好了好了,槐树你不要这样紧张,贺大哥不是那种人。」小扇赶紧推开楼江槐,「贺大哥,这是楼三哥的小弟,今天陪我一块来的,你们不要吵。」
楼江槐面部有点僵,「什么小弟,是兄弟!」他最恨「小弟」』这个词!
「楼三爷的小弟?不会吧,他看起来比楼三哥老多了,怎么会是他小弟?」
……
「再说,人家楼三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他的小弟怎会这样……」
「怎样?」楼江槐揪住他的襟口恶狠狠地道,「说!怎样?」
大个子兵被勒得快窒息了,小扇忙用力向后拖楼江槐,「槐树,你篮里的鸡蛋要被挤破啦!」
叫声引来其它士卒围观,楼江槐丢开大个子兵,跃跃欲试地活动一下关节,正好他这两天心情不大好,找一群笨鸟揍揍泄一下火气也不错,「贺小黑,吃瘪了不是,活该啊你,谁叫你给小扇提东西不叫我们。」
「就是,来、小扇,我帮妳提包袱。」
「我帮妳拿着油纸袋,这里是什么,烧鸡?」
「小扇,王参军早就念着啦,妳晚了一天,他就急得什么似的,恨不得亲自跑回去。」
「小扇,你们善堂的百合姑娘怎么没来……」
「喂,你们当看不见我啊!」大胡子吼道,将一篮鸡蛋、一抱被褥、一坛咸菜、两双鞋子塞到其它几个小兵手里,从人群里拽出小扇拉到一边去,瞪着眼向这些汉子吼道:「都不许动,原地站好,与他人一步远,排好队形!」
「刷」的一声,一群人下意识站成整齐的队列。
小扇来不及张大嘴巴表示惊讶,楼江槐已迭声问道:「那个王参军是哪里人?多大年纪?人品怎么样?对你好不好?喝不喝酒?喝完酒会不会发酒疯打人?妳爹爹同意吗?不是说妳将来要嫁给姜家小幺儿?果然那小子靠不住啊,我当初就看出他又奸又坏不像个好东西……唔。」
小扇用力摀住他的嘴,楼江槐很高,她捂得有点辛苦,一张脸蛋涨得通红。
她慢慢地说道:「这些东西,不是我送给王参军的,是姜家腊梅姐托我捎的,她嫁给王参军两年了,现在怀孕九个月,实在走不了太远,家里人又都有事,只好常常让我捎过来。」
「唔哒?」
她认真地点头,然后才慢慢地放开手。
「好家伙,看不出妳瘦瘦小小的,居然这么有力气。」楼江槐用力吸几口气,「就是当初三哥和林子借住的那个姜家的腊梅?」
小扇又点头,带笑的眼瞟着他,视线落在他有点凌乱的大胡子上。
「啧,我还以为是妳……哈哈,妳又没说,误会误会!」原还感慨时光易逝,连小扇这么小的女孩家都有心上人了,只怕她单纯天真,受了人骗,结果居然弄错了!也怪不得他嘛,呵呵呵--
身后嘈杂声渐起,才反应过来的兵卒们喧闹起来。
「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要列队啊?他又不是咱军里的头头!」
「呃,习惯成自然嘛,那家伙吼得太有气魄,比弱声弱气的韩大人声音大多了……」
「所谓删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
「我呸!季酸牙称又掉书袋,仗你念过两年书就老是跩文,兄弟们早就忍无可忍了,喂,愣什么,大家还不一起揍他……」
「吵什么!」
一声暴喝吓住一群兵卒,楼江槐威严地走过来,
「你们谁谁谁,把王参军找来,叫他自己来取老婆给他的东西,别老是叫一个小姑娘跑来跑去的,养了一群兵是干什么用的,不会差人回家去取?他再……」
有人小小声地赞扬一句:「果然很有气势啊!」
大胡子立即眉开眼笑,「真的吗?」
两人踱在回去的小径上,楼江槐斜垂着眼打量着小扇,揣测了半天,终于试探道:「我刚才在营里是不是很过分?」
小扇抬头笑了一笑,「没有呀。」
「妳不用安慰我,我把姓王的骂得狗血淋头,妳会不会觉得胡子大叔很凶?」
小扇还是笑,「不会。」
楼江槐仔细端详她不算丰盈的脸孔,肌肤不若娇生惯养的女子般白细,但昔日粗的皱斑已变成两抹健康的红润,笑起来牙齿白白的的,眼睛秀美清澈,是个很俏丽的女孩子啊!就是看起来年纪比实际要小,让他感觉如果有人喜欢这样的小扇实在有恋童嫌疑。
「槐树,你是不是在军里做过大官?」不然怎会那么有经验地喝斥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
「没有,我哪当过官,只不过以前三哥带我住过一段日子的兵营,看多了他们的操练就会了。」楼江槐也笑了起来,「这些当兵的远比家里的小皮蛋们听话多了,叫他们列队就列队。一点都不含糊。」
想起刚才那些兵卒们不明所以地排排站,她又是一顿闷笑,「怪了,他们可真是听话。」
「小扇,军里全是男人,妳不要一个人往里跑,太危险了,我想想……」楼江槐蹲在地上琢磨,「每次至少要和几个人结伴去,虽说北定王的兵军纪还算严,但林子大了,难保没有两只坏鸟,不行,就算几个人一起,都是女人也让人不放心,至少也应该有个男人,我啦林子啦三哥啦……」
眼皮底下移动的手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有些呆,看见那只不算细腻但稚小很好看的手在自己胡子上揉揉拍拍,细心地理顺。那昔日小小女孩子的手,那曾经瘦得像鸡爪一样让他一看就疼惜不已,常常揣进自己怀里焐了又焐的小手,仍是有些粗糙,但指甲修得很整齐,不像当初老是黑黑的,指甲缝里都是泥垢,离文人赞美的「青葱玉指」差得很远,但修长纤细,确实很好看。
今天她的头发梳獬很整齐,两根钗别住头发,还有一支很不起眼但非常雅致的玉簪,这可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才戴上去的,家里的莓果钗环发簪步摇多多,精致美丽得像个小仙子,山里的女孩子也应该一样爱美的啊,所以他才年年都买头饰叫三哥送过来,可是小扇却不好意思戴,什么啊,藏在箱底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