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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寒烟翠-第6部分

小说: 寒烟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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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在这山里跑吗?”我问:“昨天你爸爸在找你。”

    “他找我!”她喊,恨恨的抬起头来:“他要我做事,喂猪,喂鸡,要我嫁掉,嫁给那
个……”她说了一串山地话,然后耸耸肩:“他是很凶的,你看!”她解开衬衫的结,毫不

    “他打你?”她点点头,重新系上衣服。

    “不过我不怕他,我也不嫁那个人,我谁也不怕!”

    她扬起眉毛,瞪大眼睛,大而黑的眼珠里燃著火,像一只发怒的狮子,一只漂亮的狮
子。我也坐了下来,注视著她,她不经意的把手伸进水里,让水一直浸到她的胳膊上,再把


    我坐了好一会儿,找不出什么话可以和她讲。她躺在那儿,对我完全不在意,就好像这
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撕碎一瓣苦情花的花瓣,她把它衔在嘴里,使我想起靠露珠花瓣为生

    在这湖边来来往往,白云悠悠,岁月如流,

    那姑娘已去向何方?……”

    她反复的唱著,我发现那调子单纯悦耳,但听多了,就嫌单调。不过,她的歌喉圆润动
人,咬字并不准,调子也常随她自己的意思胡乱变动,却更有分朴拙的可爱。

    她突然跳了起来,说:

    “我要走了!”想到就做,她对我扬扬手,返身就奔进了林内,她那赤裸的脚一定从不
畏惧荆棘和刺丛。在绿色的树林里,她像一道红色的光,几个回旋,就轻快的失去了踪影,

    “我就猜到你到这儿来了!”他说。寒烟翠15/49

    “你来找我的?”我问。

    “唔,”他哼了声:“秀枝说你一早就出来了,溪边没你的影子,我猜你一定到梦湖来
了,果然就碰到你。”

    “找我有事吗?”“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我笑了,望著他。“我该学会不对你用问句,因为你一定会反问回来,结果我等于没
问,你也等于没答,完全成了废话。”我说。

    他大笑,过来挽住我的手臂。

    “你十分有趣,咏薇,和你在一块儿,永不会感到时光过得太慢,我原以为这个暑假会
非常枯燥而乏味的。”

    我注视著他,他的服装并不整齐,香港衫绉褶而零乱,上面沾著许多碎草和枯枝,头发
也是乱七八糟的,额上的汗珠证明他不是经过一段奔跑,就是在太阳下晒了很久,但是,那

    “你和人打过架吗?”“哈!”他笑得更开心了:“才说不对我用问句,你的问题就又
来了。”盯著我,他说:“我像和人打过架吗?”

    我也大笑了,好一句回答!

    笑停了,我们一块儿向山坡下走。他问:

    “今天的梦湖怎样,美丽吗?”

    “是的,”我说:“再且,我在梦湖边见到一个森林的女妖,属于精灵一类的东西。”
“森林的女妖。”他的眼睛闪了闪:“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猜猜看,一条小青蛇,一只蜥

    “你错了,”我说:“是一个女孩子,一个名叫林绿绿的山地女孩,美丽得可以让石头
融化。”“林绿绿?”他作沉思状,眨动著眼睛:“你碰到了她吗?那确实是个可以让石头

    “我?”他盯了我一眼:“我是比石头更硬的东西。”

    “是吗?”我泛泛的问,从他衣领上取下一瓣揉绉了的喇叭花花瓣,那抹被摧残了的蓝
色躺在我的手心中,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我那可爱的蓝色花环,想必现在已经不成样子了

    “你说什么?”他追问。

    “没什么,”我望著手里的蓝色花瓣:“我可怜这朵花。”

    他皱皱眉,斜睨著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的。”我说,吸了口气:“别谈这个,告诉我林绿绿的故事,她为什么整天在山
林里游荡?”

    “因为她是个森林的女妖呀!”

    “哼!”我哼了一声:“她爸爸想把她嫁给谁?”

    “我不知道,我敢打赌,全镇的未婚者都想娶她,包括……”他突然咽住了。“包括
谁?”“不知道。”“包括你吧!”我玩笑的说。

    “或者。她不是蛮可爱吗?能娶到她的人也算有福气了,只是——”他沉思起来,说:
“她需要碰到一个人,这人能够让她安定下来——”“——休息她漫游的小脚。”我接下去

    “你在背诗吗?还是叽咕个什么鬼玩意?”

    “不知哪本小说里的句子。”我说。

    “你很爱看小说?”“也很爱写,有一天我会写一本小说。”

    “写些什么呢?”“我还不知道,我想,要写一些很美丽的东西。”

    “不过,人生并不是都很美丽的。”

    “也不是都很丑陋。”“当然,”他审视我:“但是你得把人生写得立体化,那么就美
丑都得写到,否则,你只是写了片面的,不会给人真实感。”“大部分的人生都是美丽的,

    “喝猫血?”他蹙蹙眉。

    “我看过一篇翻译小说,写一个磨刀匠如何扭断了猫的脖子,把嘴凑上去吸它的血,然
后磨刀匠死后,他的狗又如何咬断他的脖子,去吸他的血……”

    “噢!别说了,你从哪儿看到这样一篇可怕的东西?”

    “这是一篇名著呢,是德国作家欧伦堡的作品。我相信这种磨刀匠,如果真有其人的
话,全世界顶多只有这一个,但是可爱的人物,全世界比比皆是,那么,为什么不在那些可


    “很有道理,”他点点头,深深的望著我:“你迷惑了我,咏薇,我没有看过像你这样
的女孩子,有这么单纯的外表,却有这样丰富的思想——”他凝视我,眼睛中有一簇火焰在

    “写——”我从他袖子上再取下一瓣蓝色的花瓣:“写一篇标题叫‘一串蓝色花串’的
小说!”说完,我抛开他,向幽篁小筑跑去。“咏薇!”他大喊,追了过来。

    我们一前一后冲进幽篁小筑,刚刚赶上吃午饭。寒烟翠16/499

    到幽篁小筑的第十天,我才第一次到镇上去。

    和我同去的是凌风,他本想用摩托车载我去,但我更喜欢步行,何况,假如走捷径,不
经过大路,而横越过那片山坡和旷野,那么,只要步行四十分钟就可以走到,而且沿途都有

    这并不能叫做“镇”,像凌风说的,它不过是个山地村落而已。建筑大部分是茅草的
顶,泥和草砌出来的墙,小部分是砖头和石块,街道(假如那算是街道的话)并不整齐,房


    这所小学位于全镇的顶端,显然是台湾光复之后所建的,能把教育带到这穷乡僻壤中
来,实在令人惊异。望著每家门口那些半裸的孩子,我才真正领会义务教育的必需。学校是


    有两个孩子打起来了,他们满地打滚,扑打著对方,打得激烈而凶狠。“看他们!”我
说:“教育这一群孩子一定是个艰巨的工作。”“应该有更多的人来教他们如何生活,”凌

    “这还是教育的问题,没有人告诉他们肮脏会带来疾病。不过,韦校长说他们是生活得
很满足也很快乐的。”

    “只要肚子不饿,他们就不会忧愁。”凌风说,微笑的望著那群孩子:“在台湾,你真
想找到饿肚子的人,可也不容易。以前,他们靠打猎维生的时候,生活还困难一点,现在,

    “他永远住在学校吗?”我问。

    “是的,不论寒暑假。”

    “他没有家?我的意思是说,他没有结过婚?”

    “不知道,反正在这儿的他,是个光棍,或者在大陆上结过婚也说不定。”“他有多少
岁?”“大概四十五、六吧!”他盯著我:“你对他很感兴趣?”

    “很好奇,”我说:“他好像不是一个应该‘埋没’在山地小学里的人。”“或者你不
该用‘埋没’两个字,”他踢开了脚下的一颗石子,沉吟了一下说:“无论生活在哪里,人

    “问题就在这里,”凌风摇摇头:“老实说,我不认为他很快乐,他心里一定有个解不
开的结。”

    “说不定他是为了逃避一段感情,而躲到山上来。”

    凌风噗嗤一笑,拍拍我的肩:

    “你又忙著编小说了!我打赌他不会有感情的纷扰,他已经度过了感情纷扰的年龄。”

    “别武断,”我瞪了他一眼:“你没有经历过四十几岁,怎么知道四十几岁的人就没有
感情的纷扰了?在我想像中,感情是没有年龄的界线的!”

    “你也别武断!”他瞪回我一眼:“你也没经历过四十几岁,怎么知道他们有感情的纷
扰呢?”

    “你的老毛病又来了!”我说。

    他大笑,我们停在韦白的门前。

    这是一排宿舍中的第一间,凌风敲了门,门里传来低沉的一声:“进来!”推开门,我
们走了进去,这是间大约八席大的房间,对个单身汉来讲,不算是太小了。窗子敞开著,房

    “韦校长!”他立即抬起头,看到我们,他显得十分惊讶,说:

    “我还以为是帮我做事的老太婆呢!你们今天怎么有兴致到镇上来?”“陪咏薇来看
看,”凌风说:“她还是第一次到镇上来呢!”

    “坐吧!”韦白推了两张椅子给我们。

    我并没有坐,我正在好奇的打量著韦白的房间。天地良心,这可不是一间很整洁的房
子,我从没看过一间屋子里会堆了这么多书,两个竹书架堆得满满的,地上、窗台上、书桌


    “很乱,是不?”“很适合你。”我说。他倒了两杯茶给我们,茶叶很香,我立即嗅出
这是青青农场的茶叶。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我望著他书桌上的雕刻品,他正在刻的是一大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我不由自主的拿起那块竹片,反复把玩。这雕刻品已经近乎完工,只有几块石头和几匹
草还没有刻完。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我望著韦白,他正和凌风聊天,问他爸

    “韦校长,你在自喻吗?”

    “什么?”他不解的望著我。“孤标傲世谐谁隐?”我指指竹片上的句子:“你在说你
自己吗?我对你也有同样的问题呢!”

    “哦!”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微笑,但他的神情却有些落寞。“你以为我是孤
标傲世的?”他问。

    “你不是吗?”“不是。”他摇摇头。“有才气的人才能说这句话。我住在这儿只是不
得已罢了。”“不得已?”我追问:“为什么是不得已?只要你愿意离开,你不是就可以离

    “我不懂,”我摇头:“你的话不是非常矛盾吗?”

    “你不懂的东西还多呢!”他微笑的望著我,语气变得非常柔和了。“你还太小,将来
你就会知道,整个的世界都是矛盾的,没有矛盾,也就没有人生了。”他燃起一支烟,振作

    “她被苦情湖迷住了,”凌风插嘴说,“我想她是越来越喜欢青青农场了,对不对?”
他转向我。

    我点点头。“这里有许多我预料不到的东西和景致,还有许多我预料不到的人物……”
“怎样的人物?”韦白打断我。

    “像你,韦校长。”我坦白的说。

    他笑了笑,喷出一口烟,烟雾笼罩下的他,那笑容显得有些难以捉摸,是个无可奈何的
笑。

    “我看得出来,”他说:“你还是编织幻想的年龄。”

    “你在笑我吗?”我问:“我以为你的意思是说我很幼稚。”

    “我不会笑你,”他摇摇头:“因为我也有过满脑筋幻想的时代。”“你是说——”凌
风插了进来:“像你现在这样的年龄,就不会再幻想了?”他暗中瞟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

    “感情呢?”凌风迫不及待的问,又瞟回我一眼:“你会不会还有感情波动的时候?”

    韦白抛下了烟,从椅子里跳起来,笑著说:

    “嗨,今天你们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想在我身上发掘什么秘密吗?”“咏薇想在你
身上找小说题材,”凌风轻易的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你知道,她想成为一个女作家!”

    “错了!”我说,不满意的皱起眉:“我只是想写作,并不想当女作家。”“这有什么
区别?”凌风说。

    “写作是一种发泄,一种倾吐,一种创造……”我热烈的说:“作家只是一个地位,当
女作家就意味著对地位和名的追求,这是两回事。”“我懂得咏薇的意思,”韦白说,“她

    “对了!”我说:“就像一个母亲,尽她的本能去爱护她的子女,教育她的子女,并且
创造了她的子女,在她,只是一种感情和本分,并不是为了想当模范母亲呀!”

    韦白笑了,说:“你的例子举得很有意思。”走到窗前,他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回过身
来说:“天气很好,我们到溪边去钓鱼如何?有兴趣吗?”“好的!”凌风站了起来,他本

    “我有四、五根呢!”“用什么东西做饵?”我问。

    “蚯蚓。”我皱眉,凌风笑得很开心:

    “到乡下十天了,你还是个城市里的大小姐!”他嘲笑的说。“这与城市和乡下有什么
关系?”我说:“即使我是个乡下姑娘,我也会认为切碎一条蚯蚓是件残酷的事情!”

    “可是,你可照样吃鱼,吃虾,吃鸡,吃猪肉,都是切碎了的尸体!”“嗨!”我有些
生气了,瞪视著他:“我从没有看过一个比你更爱抬杠和更讨厌的人!”

    他大笑了,拿著鱼竿跑出门去。我一回头,看到韦白正用一种奇异的微笑注视著我们,
于是,我不再多说什么了,我不愿韦白认为我是个爱吵爱闹的女孩子。

    带著鱼竿,我们来到了溪边。这条河是经过镇上,再经过青青农场,继续往下流的。我
们一直走到青青农场与村落之间的那一段。放下鱼竿,凌风立即用带来的小铲子挖开了泥土

    “要,”我说:“请帮我上上鱼饵好吗?”

    “自己上!”凌风说。“那么,我还是在树底下休息休息吧!”我闷闷的说。

    “这儿,给你!”韦白递了一根上好鱼饵的钓竿给我,我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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