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妇-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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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瑶凝眸望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头却悄悄地为这样的笑而疼了起来。
“可是,我母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病,没有人知道,
她为什么病得迟迟不好。她病中还笑着宽慰父亲,还要小妾好生照料父亲,她总
是温柔贤良地微笑。可只有我知道,在背人处,从来不见她的笑脸。我就是从那
时开始努力读医书的,我想要救我的母亲。可是,在我还没有学成的时候,她就
已经死了。她死的那天夜里,还把我爹赶到小妾的房里去,却拉着我的手,一夜
也不放。天明的时候,她一口又一口地吐血,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可她
却像看不见一样,只是拉着我说:”将来,你若娶妻,一定要对她一心一意,绝
不可以用任何理由,再娶二房。‘我那时还小,完全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只会点
头,母亲这才放开手。我还记得,她最后的那句话说的是’若有来生,绝不愿为
女子‘!“苏吟歌的声音一直保持着平静,直到最后一句,才略略有了些颤音。
顾青瑶低低地惊呼一声,情不自禁地伸臂围抱着他,拥抱这男子悄悄颤抖的
身体,而不能思考这是否妥当。
“我母亲是个可以让所有女子向往学习的典范,温柔美丽,大方从容。为官
家夫人,得丈夫疼爱,小妾恭顺,远亲近友,无不赞扬。家中从无争执打闹,可
即使如此,她却还是一日日憔悴消瘦,直至死亡。丈夫不言风流,公婆不说纳妾,
但那样的人家,那样的来往亲友,家中断不可能只有一个妻子。没有人主动逼她,
可是天地理法,所有的大道理都已在逼她。逼她贤良,逼她大方,逼她做书上称
颂的贤夫人。然后,她一边笑着为丈夫纳妾,一边把刀子插进心口,一点一点地
死去。”苏吟歌深深地望向顾青瑶哀怜的眸子,“我亲眼看着我的母亲,怎样被
一点点折磨至死。到死,也不知该怨何人,该骂何人。到死,都不知仇人往哪里
去寻?青瑶,你怎能说我不明白你此刻的痛。”
顾青瑶静静地凝视着他半晌,却一声不出,徐徐将头靠在他肩上。
“母亲死后,我离家行医天下。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人,才发现,原来
不管什么女子,其实都决不甘心与人共享丈夫。可是我从来不见一个真正敢于抛
开一切,抗争到底,坚持到底的女子。直到我遇上你,我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
以这样坚强;原来女子可以这样勇敢。青瑶,你……”苏吟歌语声忽地一顿,伸
手把顾青瑶的左手自身后拉回来,轻轻掰开她的手掌,看向她掌心里那深深的扎
痕,“我从不曾问过,这伤,是怎么来的。只是,现在还疼吗?”
顾青瑶默然无语,掌心里的刺痕触目,还疼吗?却是再也答不上来。
苏吟歌的手轻轻向上,抚在顾青瑶消瘦的脸颊上,“这里,还疼吗?”
顾青瑶眼神一动,他掌心温热透肤而入。他仍然记得,他仍然介意。抬眸望
向他,她一字字地说:“还疼。我会一直记得这里的疼,一直记得,你当日一掌
打醒了我。”一边说一边任由眼中的晶莹化为点点珠光,无声无息地流淌出来,
落在他的衣上、胸上和心上。
苏吟歌身子微震,她竟然落泪?
从来不曾见她哭,从来不曾看到她的泪。
孤山待死,病重无依,她没有哭;世人耻笑,千手所指,她没有哭;辛苦学
医,劳累疲惫,她没有哭;就连宋嫂身死,她悲愤欲绝,却还是没有哭。
为什么现在这眼泪竟会这样无声无息,却又震彻他整个心灵地掉落下来。
她的泪,是为何而来?为的是他的悲苦无奈,还是天下女子的苦楚命运?
她哭的人,是他,还是她自己?
张开日想要安慰她,却觉得自己的喉头也有些哽咽,悄悄地收紧右臂,把她
纤弱的身体紧紧地环抱,一声声轻唤着:“青瑶!”
顾青瑶闭上眼睛,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他,紧紧地回抱着他的腰,放声
痛哭。
这一场痛哭,忍了太久太久。这一次重伤,至今仍在撕裂心房,但终究找到
了这一个胸膛,终究找到了这一个肩头,可以紧紧倚靠,全无顾忌,放声哭出所
有的痛和伤。
夜幕已至,顾青瑶一
块一块地把医馆的门板架上,准备关门。
因为苏吟歌的手臂还没完全好,顾青瑶不许他做重活,早把他赶回里头歇着
去了。自己一个人关门,倒也轻松。
在上最后一块门板时,呼唤从身后传来:“顾姑娘。”
顾青瑶回头,见林艳如身姿婀娜,立在暮色苍茫中。
“林姑娘,可是来找先生看病的?”
“我听了先生的嘱咐,病已渐渐好起来了。今天只是偶然路过,看到顾姑娘,
所以想顺便道谢一声。如果不是你肯帮忙,纤儿的棒疮溃烂,在暗无天日的牢房
里就完了。”
顾青瑶一笑,“大家都是女子,彼此相助也是应当的,纤儿现在还好吗?”
“还算好,我多方打点,总算只判了三年。熬过了这三年,重见了天日,再
做一回人,也就是了。”
顾青瑶心中安慰,难得发自真心地笑了笑,“能这样想,就是大幸了。”
林艳如也微微一笑。
在苍凉暮色中,两个女子相视微笑,顾青瑶忽然恍惚起来。
顾家女儿宋家妇,今时今日,却粗衣布服,捧着笨重的门板和一个青楼女子
谈论另一个女贼,竟然还会生出这般亲切宽怀的感觉。
人生际遇,变幻诡异,想来也莫过于此了。
林艳如的声音被风儿吹到耳边,“苏先生还好吗?我听说最近你们这里也出
了事?”
顾青瑶笑容一但,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
林艳如上前一步,靠近来问:“宋嫂已去,你和苏先生无名无分,住在一处,
也不是个事,你可有打算?”
顾青瑶心中猛地一惊,明明知道这个问题一直存在,但第一次听人挑明了问
起,犹觉惊心。
林艳如拉起她的手,柔声地说:“顾姑娘,要说得好听,苏先生是天下间难
得的好男子,你既遇上了,绝不可错过。要说得难听,你与苏先生共处一屋时日
已久,便是没事,外头人也只当有事了。为你为他,倒不如把这事儿早早订下为
妙。”
顾青瑶心慌意乱,神思不守,强笑着说:“你怎么竟和我说起这样的话来,
我还记得你断言天下男子没有一个好的,怎么现在却又急着推我进火坑了。”
“我感激你,才和你说这样的真心话。你要羞怒起来,我也没法子。天下旁
的男子纵然找不出半个好的,但苏先生却不是其他人。我出身青楼,从十二岁至
今,阅人多矣。他这样的君子,却从不曾见过。”林艳如轻轻叹息一声,“有时
我也恨,不能早几年遇着他。那时,我的人和这身子,还不曾破败不堪到这个地
步。现在,我配他不起,只盼着,他能安安乐乐,快快活活地和他喜欢的女子在
一起,便为他高兴了。”
“他喜欢的女子,也未必是我。”
林艳如望着顾青瑶微笑,“你又何必欺我,他看你的眼神,就是瞎子也明白
里头有什么,何况是我?”
顾青瑶心头纷乱,无力对抗林艳如满含深意的眼神,低骂一声道:“你这样
胡说八道,我可是再也不听了。”急急地进了店堂,回手把门重重地关上,一颗
心犹自扑扑跳个不停。
门外传来两记敲打声和一声有着淡淡怅然的笑语,“罢罢罢,我也不来管你
的事。你自己这般聪明,自然知道把握。”接着便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顾青瑶将背靠在门上,半晌也不曾动弹。
里头传来苏吟歌的叫声:“青瑶,你怎么了,还不快来,饭快凉了。”
顾青瑶这才惊醒,往后头走去,走了数步,脚步就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一直都在躲避着不愿想,但是,事实上,她却日日与苏吟歌住在一起。纵然
未及于乱,但外头的人,流言只怕早已传遍了。
早就该走了,现在的她至少已学了苏吟歌五成的医术,足以自立生存了。可
是,数次要开口,却一直没有说。但在心中,她也清楚地知道,纵然说了,苏吟
歌也是断然不肯,绝然不许的。
走进小厨房,桌上的两碗饭,三个菜,都热气腾腾的。或许是这小小的厨房
有火有灶有热菜,太暖了一些,所以,眼睛也有些潮了。
顾青瑶静静地坐下,端起苏吟歌为自己盛好的饭,第一筷却先夹了菜,放在
正用左手拿筷,笨手笨脚的苏吟歌的碗里。
苏吟歌微微一笑,眸光里有温柔的水,在无声地流淌。
顾青瑶低下头,开始担心眼中的温润不知是不是会化为水珠,将他惊吓。
是的,真的已经发生了。
在无数个日夜里,在秋风中,在明月下,在交谈时,在争执时,有些事真的
已经发生了。
无法抗拒,也从来没有意识到应该抗拒,就任凭这奇特的情绪长驱直入,占
据身心。
她得病,他守候;她学医,他教导;他笑她激她,她恨他骂他;他把着她的
手,教她扎针时的力度和方寸;他抱住她的身,给她呵护和温暖。她的狼狈,她
的悲苦,她的伤痛,她的激愤,全都让他看尽了。她任自己在他面前崩溃,她任
自己在他怀中哭泣。他为她所做的事,她知道;她心中的痛,他明了。
多少个夜晚,从惊痛中醒来,他总会守在身旁,用被夜风冻僵的手,努力来
呵暖她的心。
点点滴滴皆已在心头,纵十世三生,也不能抹去。
还记得当年嫁予宋剑秋时,媒人上门,父母开怀,隔帘见那男子神情飞跃,
听闻他侠行英豪,便倾心点头。夫妻情爱虽笃,相处却远不及与苏吟歌的亲近交
心。
但是……
“青瑶,在想什么?”
心思还在乱纷纷,苏吟歌的声音又将她震醒,忙笑一笑,掩饰过去,却并不
知自己笑容中的疲倦。
纵然心中有了他又如何?
经历了这么多,面对了这么多,这颗心已然太累,累得再没有力量去接受新
的一切。
被休的女子,弃妇的身份。
纵然他全不会在意,但已心力憔悴的她,却还有多少勇气再活一次。
吟歌,我与你……
“青瑶!”苏吟歌已察觉出她的不对劲,站立起来,走到她身旁。其声音温
柔得可以感染一切,眸子广阔地可以包容一切。
顾青瑶怔怔地瞧了他半晌,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吟歌!”
苏吟歌剧震,这是顾青瑶第一次直唤他的名。
“我与你……”
“开门,快开门!”忽然响起的敲门声雷鸣似的震耳欲聋。
“开门,里头的郎中是死人吗?”
苏吟歌急道:“可能是有急病人。”
两个人急忙走出厨房,轰然声起,大门竟被生生劈开。
两个人飞快地窜了进来,转眼已到面前。
顾青瑶不由自主地抢上一步,拦在苏吟歌之前。
苏吟歌伸手一推,推不开顾青瑶,便侧走两步,从她身后探出身来,一眼看
见来的两个汉子,一人执刀,一人佩剑,都是高大强壮,眉目英悍的人。
执刀的汉子扶着佩剑的男子,佩剑者面目扭曲,身上的鲜血染红了整件衣裳。
苏吟歌想也不想,就上前一步,要把那佩剑者扶过来。
执刀汉子哼了一声,提起刀对着苏吟歌就砍。
顾青瑶在侧,一探手,便将那佩剑男子的剑夺在手中。
执刀汉子刀往下砍落,却惊觉眼前寒光闪闪,一把剑随便搁在那里。自己一
刀下去,就似生生把自个的阳溪穴往剑上撞一般。
他咦了一声,不知不觉放开了扶着同伴的手,刀势一转,人随刀走,对着那
持剑的女子攻了过去。
顾青瑶抽出剑来,信手一拂。
这一拂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可看在执刀汉子的眼中,自己合刀扑去,倒像
是硬把自己的肩贞穴住剑锋上送似的,忙大喝一声吸气撤招。因为出刀太猛,一
时把不住桩子,连退了三四步,血气翻腾上涌,心中更是万分震惊。这小小的医
馆,哪来这样绝世的高手,闲闲的一个动作,都似看透了自己。惊骇之下,竟不
敢再有动作。
这两招他便吓个半死,却不知顾青瑶也是暗中出了一身的冷汗。
顾青瑶在武功上有超凡的天分,但本人旁骛太多,并不曾专心练武。虽然顾
家藏书无数,各派武功,她都看得滚瓜烂熟,对于其中的优劣全都一清二楚,但
自己的功力却不够。刚才一看刀式,已知对方弱点在哪里,立刻摆出克制的姿式
来,不过大多是花花架子。这大汉着借着身强力猛,内力深厚冲杀过来,自己怕
是接不住二十招的。
现在见他收手,立刻开口道:“久闻漕帮双雄葛千军、骆英风是难得的英雄
好汉,今日怎么竟对不会武功的大夫动手?”
“我不是想杀他,只是要吓吓他,叫他好好医治我骆兄弟。”葛千军粗声粗
气地说,“你是什么人,怎么认得我?”
顾青瑶淡淡地一笑道:“葛家千军刀法,力有万钧,足可横扫千军。除了葛
英雄,谁能使得出这样的刀招来?”
葛千军被这美丽的女子一捧,大为受用,心中舒畅,敌意立时消了一大半。
二人从交锋到谈话,不过是很短的时间。苏吟歌完全没有理会身外的呼啸刀
光,只专心看那佩剑男子的伤。他一只手不能长时间扶稳伤患,扭头就对葛千军
说:“帮我把他扶进房去。”
他心忧病人,语气全无商量的余地,几乎是在呼喝。
葛千军愣了一愣,才上前帮忙。
苏吟歌又对顾青瑶说:“准备……”
“热水,干净布条,金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