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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李敖快意恩仇录-第13部分

小说: 李敖快意恩仇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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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兵以来从未见如此庄严场合竟有如此狂人也。事后中队长(即第一营营长)以“头发蓬乱,仪容不整,没礼貌”反击我,并嘱”勿放肆”。我演说时另一组回头听者有之;骂我神经病者亦有之;誉我者亦多,而我态度之自然,则任何与赛者所不能望项背也。此次最后一名当然又依步校旧例-仍旧由本人获得。

“历史人物评介”比赛又把我推出来,本拟讲武曌或玉环,因为已受好几个笑脸警告,谓在那种神圣场合安可再及于女人?于是我被硬指定讲关公,在十三四分钟的演说里;在副师长瞪眼睛里;在四五百军官大笑欢呼嗟叹声里;在十几次掌声打断的情况里,我以严肃的脸孔;以台大历史系的金牌子;以嬉笑讽刺的口吻,轻而易举的拆穿了关老爷那张偶像的脸,顺便拆穿了花木兰、包龙图、郑成功等人的真面目,下台后副师长赶忙上去一再强调关公是民族英雄,忠肝义胆,阿兵哥们则人人以一种惊奇而忍俊不禁的鬼脸看我,一一位预官说:“我们很久没听你讲演了,你又来了!”另一位说:

“你的演说使三民主义讲习班光芒万丈!使预官班光芒万丈!”有的说:“你把关公根本否定了,在你嘴里,关公一个钱都不值了!”一位少校说:“李敖啊!你真有一套,你的历史背得真有一套!”有的叹我游戏人间;有的欲挽我长谈,与我为友,指导员说:“为了讨好听众,你的效果达到了;为了争取第一,你就失败了。我们内心佩服你,可是场合不同,所以你得了最末一名!”颇有人为我得倒数第一不平者,哀哉!

最有趣的,那位第一营营长——神经营长,在十二月十九日还跟我有一段后话:

在操场冷风中写此(日记),值团长及刘蕴富来,相谈甚久。团长言及钱穆及胡适皆为冶史的,又杂谈家世及出路,神经营长笑握我手,左手又握上来,我也握过去,四乎握在一起。他连说我们是三民主义讲习班同学,我说不敢当不敢当。

后来他问我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看我好像有点神经病。我心里想:问这话的人心里就有神经病!他劝我入世后小心讲化。

十一月十八日,我又记录了军中的鸡奸问题:

连长夜归来,言跳伞事,并为我抄得屏东军中乐园的史料,甚感其意,其两肩伤痕甚多。聚谈中,副座言及连中鸡奸事件,想不到黄吴照班上只有两人幸免,真骇人听闻者也,充员多秘不敢报。我力主从速解决此类事,不可再姑息。副座以难于启口当面指责,只嘱充员于其巡进时赶紧来报告。

十一月二十三日,我又有机会接近屏东三地门的高山族:

午后突来电话,立即撤往振兴,在日光与尘土的昏黄里,静默地过了这一程。在振兴沟中洗脚,沼中大便,未及晚饭忽有特殊情况,竟得驰赴三地门,路甚直,二又二分之一飞驰,群山在望,右面丛山下层成一形,甚直长,抵堤边后即人市区——所谓市区者,一条土街耳!见到很多高山族,一男人在买烟袋,我和他讲日本话,他笑了,他们多用日本语或部分高山土语交谈,很少会台语的。一店员说在这儿开店要会五种话,即国、日、台、客、高山。高山族女人多又穿裙又穿长黑裤(下开口),好包头,族民皆脏而窝囊,好喝酒、吸烟吃摈榔,男女皆如此,好友则相抱贴脸同饮一杯酒,女郎最惧伊兄,以前一破衣可易一鸡,彼多挑大担柴下山来,卖十元,烟酒槟榔一阵而后返,乐在其中,政府对波有特殊待遇,念书者皆公费。

这一奇遇使我亲眼看到真正台湾人(高山族)不讲“台语”,原来闽南人的“台语”根本是假台湾话。

十一月二十八日我写信给妈妈,请支援买个手表。

因我已一年口五个月没有表,极感不便与误事,决心下月(+二月)买一支Titoni,是最低级的空中霸王表,不算好,但是还可用,约六百五至七百间,我想动用稿费、狐朋狗友的乐捐,及你的一部分美援买它下来,你愿意美援多少?

不援不好意思。

谈到手表,我真好有一写。我在二十岁以前从来没戴过手表,二十岁生日后第二天,爸爸死了,火葬前他的手表留下来,由我戴上,后来遗失了,从此又没有表。我做预备军官排长,没表极不方便,可是一直没钱买,只好老是向别人间时间,这次由妈妈以下集资买表时,排长生涯已近尾声了。

不过,在尾声日近时,我却有了一次离开台湾本岛的机会,十六师调往澎湖。我在澎湖共住了十天。到了二月一日,五十六师那边忽然传来提前退伍的消息,不久证实二月六日退伍。

有日记如下:

二月五日

……八时后参加排中欢宴,大吃小喝,敬酒送照片一类,排附即席亮出送我之钢笔。散席后我一一嘱别,德武、永亭等皆借我之去,难过溢于言表。与他们谈至夜深,收拾东西,忠明强送我“川资”,我强拒之,一时后始睡。

二月六日四时三刻凤鸣叫醒我,永亭、德武及陶、郑班长皆来送行。车站候车时,菊生又持早饭来,排附也来,江涛又来送我装饰兔子一对,王字送王八一对(外包以红纸,上写:“不可泄漏天机,至家后再拆!小心放置,不可挤压,王字赠”字样),陈仪贤送珊瑚领带夹一支。早上空气在卡车中享受-那是一种脱羁的自由的空气。在码头领到退伍证,一纸文书,令人无限感慨……

退伍以后,施河写诗送我,其中一首是:

小功一个又一个,还有一个也允诺,幸有李敖小子在,预备军官增颜色。

我想施河真说对了,我的确为预备军官增了颜色,自有预备军官以来,我想从来没有像我这样认真的从这一年半的军人生涯中汲取经验、留下记录,在磨练中加工、在困境中周旋,不消极、不退缩、不屈服、不鬼混,最后得其正果。国民党政府以预备军官制度牢笼人,可是我却能冲决网罗,趁势加强了我日后打击他们的本领与本钱!国民党号召做,‘革命军人”,最后冒出了李敖这种革他们命的军人,可真有趣极了。

在军中一年半时间,我心之所系,在Rosa身上。她是外文系的漂亮女生,我单恋而已。我在军中,用英文写了一篇文章给她,她回信说:“你的文笔是美的,颇动人的,读了你这篇抒情散文,我甚佩服你的想象力及羡慕你的灵感。既然写作是你的癖好,替我写一篇散文如何?作何用?恕不奉告,让我提议一个你很感兴趣的题目-红玫瑰。我相信你定能写出令人废寝忘餐之杰作来。”我为她写了,她用“黎思”笔名,发表在“台大四十八年外文系同学通讯”里了。Rosa一直是我军人时代“性幻想”主要对象,当我收到她信的时候,一连高兴了好几个月。

5 委蜕纪

委蜕大难,最近高楼虽被三振,不肯暴投

一九六一年二月六日,我在澎湖退伍,午后抵高雄;十一天后,我在台北租到“四席小屋”,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所在,有一次在外遇雨,坐计程车回来,那是我第一次坐计程车,想不到表一跳又一跳,而我的心也随之一跳又一跳,跳到十元,我心惊害怕,连喊:“下车!下车!”…人穷之时,连计程车都坐不安稳也。在“四席小屋”四个月后,六月十五日,我改租“碧潭山楼”,此房比四席多了一席,一人倘徉其中,颇得山水之乐。满清遗老写诗说“委蜕大难求净土”,此之谓也。八月十八日我考上台大历史研究所。做研究生时候,发生了陈骥、吴章铨情事件。陈骥、吴章铨是高班的研究生,他们不识相,向校方提出陈情,替历史系提出兴革意见。台大校长钱思亮、文学院院长沈刚伯,一怒之下,把陈吴二位记过,二人大呼负负,我戏呼这是“台大的陈胜吴广起义”。我后来跟朋友说:“你们看到我怎样对付台湾大学了吗?我写文章公然攻击台湾大学,可是钱思亮、沈刚伯不敢动我一根毫毛!他们就是不敢对我这特大号的研究生有任何惩处,他们是专捡软柿子捏的,他们就是不敢惹我!

陈骥、吴章铨的心血和方向是全浪费了、弄错了-他们想用陈情的方法去跟国民党打交道,这是枉费心机、是反要惹来一头雾水的笨事!对不可救药的统治者,只有打打打,是不能陈情的;因请愿而灰头土脸、而吃耳光,是可耻的!”

这个研究所,最后我没有念完,就自动休学了。但台大跟我的梁子并未中止,全部内情,有一封我给钱思亮的信无以为君子”,但又重视人为的努力,生活、学习上态度积极,,一看便知:

思亮校长:

五十二年夏天长谈之后,迄未晤面;冬天我为文论列“高等教育的一面怪现状”,无形中已与母校疏远。我是五十二年三月十九号自动在历史系研究所休学的,第二年春天,本应复学,可是我不高兴再来办手续,就这样的,我离开了台大。

离开台大后,外面传说我是因为骂学校而被开除的,我每听到这类说法,就立刻加以解释,我不但说我是“因为学校腐化范畴。具有客观普遍性。从宏观世界到微观世界,不同事物,不高兴再念,而自动休学”,并且还指出:、钱思亮、沈刚伯诸君还没有那样坏或有那样胆量——敢开除李敖。他们曾警告两个私下里写信建议的学生,却不敢碰一下我这个公开写文章攻击他们的学生-这就是他们的公平和胆量!”

我对母校腐化情况的攻击,我知道惹得你们极不痛快。

你在黄季陆部长面前大骂我的话,我也不是不清楚。可是你总该知道,我不是没有保留的人。我的一篇《台湾大学的“新十诫”及其他》被我直压到今天,才肯公布。光此一事,就可证明我不是不为你们留点余地的,你们也大可不必在校外人士面前失态也!

提到你们在校外人士面前失态,我倒要正式问你一件事。你知道我为写文章论列胡秋原“闽变”叛国事,被他诬告到官厅,缠讼四年,还没了结。我写这篇辨正史实的文章意大利、美国以及拉丁美洲各国。主要代表为法国的马利坦、,用了不少心,也参考了不少材料(其中有私藏的,有公藏的,公藏中有参考台大藏的,如“闽变”期间民日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的《国闻用报》第十卷第四十九期,就是一例)。

当打官司的时候,法官问到我材料的来源,我完全根据实在情况说明,但然陈述,自无疑义。谁知道胡秋原在半道里,忽然提出一项证据,他说他去函台大,问台大藏书和李敖借书的情形,据台大回信,说该校根本没有“闽变”年份的《国闻周报》,所以李敖是当庭说谎云云!

胡秋原这番话,使我大惑不解,因为我明明看过并且至今还有“图片证据”(图片上有铃记是台大藏书)来证明台大藏有“闽变”年份的《国闻周报》,我的母校,怎么会公然作伪证呢?

为了使事情更清楚,我托律师从胡秋原呈庭的证据中,抄出了台大的这封回信,全文如下:

台湾大学52校图1314

敬复者:三月二十一日

大函敬悉承

询各节经交本校图书馆查报敬复如次:

(1)本校历史学系研究室存有该年份东方杂志,中国文学系研究室存有国闻周报,惟其中无来示所开年月份之部分,至该年份大公报,亦未存有。

(2)本校各研究室所藏图书,供师生研究参考之用,有关学系师生可就室阅览。因人数众多,如非借出室外,自无登记记录可查。所询研究生李敖于五十一年九月内有无借阅各该书刊一节,经图书馆查阅借出登记簿内,该月元此记录(五十年十二月九日该生曾借民国二十四年份《国闻周报》十二一二十四期之合订本,与来示所开年份不同,该年份国闻周报,本校并未存有,已如前述)。

国立台湾大学启五十二年四月五日

看了这封所谓“敬复”的信,我才完完全全明白:我的母校的确公然的在帮助“校外人士”打击自己学生-的确明口张胆的做愚蠢而阴险的伪证!

当然了,这封伪证信是经过校长授意才发出的,所以它的夫态,不单是国立台湾大学的失态,也是我们当今“大学祭酒”的失态。校长先生何不想想:堂堂一个国立大学,有什么必要,要“敬复”外面人的这一封信?来信人不是法院,不是官署,国立大学又有什么权力,什么法理依据,要向来信人“敬复”个被他在法院诬攀的自己学生的在校状况?退一步说,你们发贱,“敬复”也可以,但怎么可以“敬复”得以伪证陷害自己学生?你们到底有心肝没有?

校长先生,你托你是胡适干女婿的福,跻身为今日台湾社会贤达、学术自由的象征。你到底为维护学术自由和自由学人做了多少事,挺身为这些人事“抗”了多少?你心里有数,我们心里也有数。要你这种软骨病的人来“抗”什么,我们知道这是奢求;但我认为你既不敢“抗”什么,至少不该一反其道,反倒助纣为虐的“陷害”什么。可叹的是,你毕竟畏于权势,居然一再协同“陷害”了-我为你可惜,我为你可耻。

我跟胡秋原的官司,自五十一年打起,至今未了。我本来不想劳动你,所以一直没请法院传你作证。现在关于胡秋原叛国资料的来源问题,因胡秋原仍利用台湾大学的伪证信来打击我。所以我现在不得不请法院开始传你,希望你先读读刑法中伪证该当何罪的条文,再来答话。你若想在出庭前参观我的“图片证据”,以便有所准备,我也欢迎,但请不必摆架子,一定要你亲自来,才给你看。

一九六六年,被胡秋原诬告后第工年的开始之日

李敖在台北敬祝

思亮校长早早退休!

收信后,钱思亮缩头乌龟了,不回信也不去法院,当然我也莫奈他何,但我的本领却可拿出证据,让他遗臭万年。钱思亮如此卑鄙,帮助胡秋原陷害我,起因是我发难揭发台大黑暗所致,在我发难以前,他对我这台大名学生倒是一再示好的。在历史系毕业谢师宴上,他特别招手请我过去跟他聊天;一九六三年夏天,他还特别与我做了一次长谈,长谈中他透露了一个秘密,他说:“胡先生(胡适)死后,留下一些遗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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