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义行-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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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哭得最伤心的竟是苹儿。
也不知她是被这感人的送别场面所激动?抑或触发了海天茫茫,仇踪难觅的伤感?或许她已经感受到,这令人心碎的情景,只不过是万里征途的起始而已。
长帆吃满了风,速度逐渐加快,琵琶岛的海岸和山岭,终于由模糊而消失在海平线下,从此,他们开始航向那不可预测的未来……”
玉泉山,在燕京府三十里的西山山麓,上有“裂帛池”,泉水由地底喷出,水色澄澈,时泛珠泡,号称“天下第一泉”。
金代章宗璟,常避暑于此,在山侧建有行宫,名“芙蓉殿”,如今殿堂早已拆毁了,却在原址上,兴建了~座极大庄院。
这庄院背依玉泉,遥对香山,占地更比当年的“芙蓉殿”宽了一倍之多,庄前两侧的黑漆大门竟是铁铸,但门虽设而常关。
自从有了这座庄院,从未见那两扇铁门启开过,所以,附近百姓,索性就叫他为“铁门庄”
“铁门庄”的庄主姓常,有人说他是朝中告老的大臣;也有人说他是腰缠万贯的富商;更有人说他是金盆洗手的绿林巨寇……反正说来说去,只为了这位常庄主太有钱,而且从不跨出大门一步,谁也没有见过他的模样。
如果没有钱,怎能买下这块帝王基业?兴建这么大的庄院,如果不是息隐大员或绿林巨寇,为什么整天紧闭大门,躲在屋子里,不肯让人看见呢?所以,语言猜测,便不胫而走了。
但谣言揣测,并未影响人们对“铁门庄’的尊敬,久而久之,好奇之心消失,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不再有兴趣去猜测庄主的身份来历了,人们只知道玉泉山下铁门庄的常员外,谁也懒得去测他生做什么模样?
这一天傍晚时分,辘辘车声惊起归林的寒鸦,山麓车道上,出现了二辆篷车和三骑健马,向铁门庄缓缓而来。
篷车窗帘低垂,车顶上堆放着箱笼,两个粗矿的车把式,都戴着厚厚的风帽,宽腰带、皮简靴,油光发亮的皮坎肩,单看装束,便知是来自白山黑水间的标准关东大汉。
三骑健马上,为首是个铁塔般的魁梧独眼汉子前行领路,一个身裁粗矮的庄汉在后押阵,另外一匹高大白马上,却坐着一位二十岁的蓝衣少年,紧傍着篷车按辔而行。
车马都行得很缓慢,人面车身满布风尘,显然,他们是从很远的地方兼程跋涉而来,业已感到很疲备了。
抵达庄门前,车辆嘎然停止,那魁梧大汉闪着独眼,向两扇紧闭着的铁门望了望,圈马来到篷车傍,低声道:“老爷子,到了。”
第一辆篷车窗帘微掀,露出锐利的眼神,问道:“认确实了?不会搞错吧?”
独眼大汉笑道:“不会错的,属下认得这两扇铁门。”
车中人接道:“好,你进去拜见三爷,就说我带着病人,不便下车。”
蓝衣少年兴奋地问道:“爹,孩儿也去见三叔……”
车中人道:“不行。你去接替李荣,留意来路,看看有可疑的人跟踪没有?”
蓝衣少年有些失望,却只得快快退去。
那独眼大汉翻身下马,整一整衣衫,举步趋至角门旁边,轻轻扣了三下。
片刻之后,门里有人沉声问道:“是谁?”
独眼大汉应声道:“在下霍豹,求见常员外。”
角门上“卡”的一声轻响,启开一扇小窗孔,两道冷峻的目光向来人仔细打量了一遍,又问道:“干什么来的?”
第六章 仗义人江湖
霍豹低声道:“武林尊四杰,宇内唯一刀,在下是海家神刀门人。”
那人惊哦了一声,语气立变,忙道:“请稍待。”
一阵铁闩响,角门启开了。
霍豹闪身而入,顺手掩上角门,向那应门汉子耳边密语道:“快些通报三爷,就说家主人亲到了。”
那汉子既惊又喜,一把拉住霍豹的胳膊,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说海……海大爷?就…就在外面车上?……”
霍豹点点头道:“正是”。
那汉子顿时手忙脚乱,整衣端帽,口里不住念道:“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我…我得先去跟大爷叩个头,我得……”
霍豹催促道:“叩头且等一会,赶快禀报三爷才是紧要。”
那汉子连声道:“是是,我真是高兴得昏了头了,霍大哥,快跟我来。”
领着霍豹飞也似到了前厅,略作安顿,便独自奔进内院,可怜他只生了两条腿,奔得太急,一路上连摔了三四个跟斗。
不到半盏茶时间,后院人声沸腾,一片灯球火把,拥出来一个恍如独脚夜叉般的怪人。
那人满头灰发,膝上全是纵横交错的刀疤,面部扭曲,塌鼻裂口,两只耳朵只剩下一对窟窿,残眉覆盖着一只独眼,左边少了一只手,右边缺了一条腿,斜柱一根黑铁拐杖,火光下望去,越发显得容貌丑恶,狰狞可怖。
只见他衣衫不整,独脚上鞋带犹未系好,一路运拐如飞,跌跌撞撞迎了出来,不住瞪着那双独眼四处张望,大声叫道:“大哥!大哥!人在哪儿?”
霍豹抢前两步,屈膝跪倒,叩首道:“霍豹拜见三——”
下面一个“爷”字还没出口,早被那人一把抓住后衣领,从地上提了起来。
霍豹身躯已很高大,那人却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竟将他高高举起,凑在火光下看了又看,喃喃说道:“老霍,果然是你么?十多年不见了,你还是这副丑样儿?”
语调虽带着调侃,却充满了真挚的感情,他那丑陋的面孔,竟能予人无限亲切之感。
霍豹清楚地看见那独目中滚动着的泪光,也感觉到自己鼻子酸酸的好难过,强笑道:“多年未见,三爷还是这般硬朗。”
灰发老人点了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你说大爷回来了,是骗我的吧?”
霍豹道:“属下天胆也不敢哄骗三爷……”
灰发老人身躯一震,哑声又道:“这么说,是真的了?”
霍豹答道:“主人车马就在庄外,只因带着病人,不便下车相见。”
灰发老人手一松,挟起铁拐,拔腿便走。
霍豹急忙叫道:“庄外耳目太众,请三爷先让车辆入庄,再相会不迟。”
灰发老人一怔而止,用力顿着拐杖,厉叱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些打开庄门!”
几名壮汉应了一声,便争着去拉那铁门,不想门锁久未启用,业已锈死,一时竟弄它不开。
灰发老人暴喝道:“没用的东西,闪开些!”
飞掠上前,手起拐落,“当’的一声响,竟将那把铁锁连锁耳一齐砸断。
隆隆声中,紧闭十余年的“铁门庄”大门,冉冉启开了。
篷车刚驶进院子,车门未启,灰发老人便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颤声叫道:“大哥——”钢拐一顿,插进花砖地里,高大的身子幌了幌,朝着车门扑翻跪倒。
车门开处,神刀海一帆一脚跨了出来,急急探手扶住,道:“三弟,快起来。”
灰发老人弃了拐杖,独臂一圈,紧紧抱住海一帆的两条腿,竟像婴儿似的号陶大哭起来。
满院的人,都为之鼻酸难禁,热泪盈眶,一个个都垂首唏嘘不已。
许久,灰发老人才仰起泪脸,颤抖的问道:“大哥,这该不是在做梦吧?”
海一帆摇了摇头,便咽答道:“十年一觉沧海梦。即使是梦,如今也已经醒了。”
灰发老人丑脸一阵抽搐,凄然遭:“大哥,你好狠心。一去十年.竟不肯给小弟半点音讯?当年结义之情,你难道都忘得一千二净了么?”
海一帆叹道:“好兄弟,你怎知愚兄心里的苦处……”
灰发老人道:“自从大哥归隐,小弟也了无生趣,可是却不甘心,今生若不能再见大哥一面,小弟也死难瞑目。皇天不负苦心人.苦等十年,总算让我等到这一天了,从今以后,小弟已别无奢望,只求大哥答应我一件事……”
海一帆道:“好。你说吧!”
灰发老人独目中泪水泉涌,抽搐看道:“小弟不敢要求大哥永远不再离开,也不敢奢求携带同行,但求大哥在离去之前,先赐小弟一刀!”
海—帆急忙掩住他的嘴,含泪道:“三弟,不许说傻话,愚兄若有相弃的念头,现在就不会再回来了。”
双手扶起了灰发老人,向站在一旁发呆的海云点点头,道:“云儿,过来拜见常三叔。”
海云应声上前,跪下道:“侄儿叩见三叔。”
灰发老人一把挽起,激动地道:“是云侄么?都长得这么高啦?”
接着又以掌击额,连声道:“我真该死,尽顾着说话,竟忘了给大嫂请安,大嫂呢?”
海一帆黯然道:“她已经逝去三年了。”
常老三听了一楞,惊问道:“这话当真?”
海一帆轻叹道:“说来话长,先掩了庄门,咱们到里边再谈吧!”
常老三立即吩咐掩门,一面命人安顿车马,一面传话准备酒宴。
海一帆道:“三弟,你先别忙着张罗这些,有两件紧要的事必须先作安排,叫他们去准备一间静室,让病人休息;从现在开始,距庄十里之内,要尽快派出桩卡,注意有没有可疑的人潜近窥探。”
海老三愕然道:“大哥,是谁患了病?”
海一帆没有回答,挥挥手,第二辆篷车车门启开,苹儿领着春花和秋月两个丫环,将周大娘始了下来。
常老三神色微变,脱口道:“这不是韩家堡的周大娘么?”
海一帆点头道:“三弟好记性,亏你还认得她……”
常老三道:“二十年前,为了大哥和大嫂的婚事,曾在韩家堡见了一面,最近听说那儿出了事,不知大娘怎会落得这般光景?”
海一帆叹口气道:“其中经过一言难尽。三弟大约还没见过这女孩子,她就是你大嫂的内侄女,名叫苹儿。”随即唤苹儿过来拜见。
苹儿望见常老三丑恶的形状,心里不禁有些畏惧,怯生生行了礼,连忙躲到海云身后,悄悄拉着他的衣角,小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常老三倒没有留意,自顾忙着分派人手出庄警戒,并将周大娘送入后院静室,然后陪着海一帆在大厅上落座,指挥排宴接风。
海一帆冷眼旁观,始终未见内眷露面,不禁关切地问道:“这许多年,三弟还未娶妻成家么?”
常老三苦笑道:“小弟这副尊容,连鬼见了也要退避三舍,谁家女子胆敢下嫁?况且年逾半百,这心思也就谈了。十年前,小弟曾许过重誓;今生不与大哥重晤,~不婚娶,二不开启庄门。宁愿老死在铁门之内。”
海一帆听了,感慨不已,说道:“这又何苦呢?三弟这不是敬重愚兄,倒是在加重愚兄的罪孽了。”
常老三道:“非但小弟如此,二哥和四弟谁不是心灰意冷,当年雄霸江湖的“神州四杰”,早已风流云散,成了行产走肉似的活死人。”
海一帆攫然道:“二弟和四弟他们都有消息吗?”
常老三道:“小弟和他们也已有多年不通音讯,听说二哥改了行,弃武从商,在大江南北经营着数十家典当铺子,钱是赚了不少但心里不会快乐……”
海一帆长叹一声,又问道:“四弟呢?”
常老三凄凉的笑了笑,垂首道;“他倒是看得开,七八年前还到燕京来过一次,以后就没有再见过他,听人传言,都说他已经削发出家,做了和尚。”
海一帆一怔,默然末再接口,泪水竟像断线珍珠般滚落下来。
面对着满桌丰盛的酒菜,老少四人都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塞不下一点东西。
过了很久,才听海一帆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唉!想不到四弟那么豪迈的人,竟会遁入空门…·”
常老三突然抓起酒壶.斟满了两大杯酒,颤声笑道:“今日相逢,恍若隔世,咱们兄弟应该痛饮一醉,来,大哥,小弟敬你”没等海一帆开口,一仰脖子,灌下了一大杯烈酒。他早已热泪滂沱,酒喝得太急,直弄得满腮淋漓,衣襟尽湿,再也分不出那些是酒?那些是泪。
海一帆也举起了酒杯,却怔怔地凝神望着杯中,停了片刻,突然皱着眉问道:“能找到他们么?”
常老三茫然道:“谁?”
“逆二哥和四弟!”
“这……”常老三用袖子一抹脸上的酒渍泪痕,肃容答道:“二哥做生意,找他很容易;四弟行踪无定,只怕难以寻觅。”
海一帆道:“那么,咱们就先找到你二哥再说吧!”
常老三道:“大江南北,凡是‘龙记’字号的钱庄或当铺,都是二哥的产业,只须一封信,就可以找到他……”
说道这里,微微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连信也用不着,赶明儿,小弟只要把大哥重返中原的消息传扬开去,他们一定会连夜赶来。”
海一帆摇摇头道:“这不行。愚兄重返中原的事,暂时还不能对外宣扬,明天你先用咱们当年结义的信物,派人暗地赶去会你马二哥,他来了以后,咱们再商议寻找四弟的办法。”
常老三诧异道:“大哥重返中原,再振雄威,何以这般畏怯?”
海一帆叹道:“愚兄并非畏怯,而是咱们此次要面对的敌人,是一批武功既高强,组织又十分诡异严密厉害的人物,在没有摸清楚对方底细之前,不能不谨慎。
常老三骇然道:“他们怎么个厉害法?大哥跟他们照过面吗?”
海一帆道:“这话要从韩家堡的变故说起了……”
老兄弟俩谈到这件事,自然不是短短几句话可以说完的。海云站起身来,含笑道:“爹和三叔请畅饮畅谈,云儿想去庄外逛逛,观赏一下香山的夜景。”
常老三道:“天都黑尽了,路上又辛苦了,明天再逛也不迟呀!”
海一帆知道爱子是欲去庄院附近巡视,便挥挥手道:“让他去吧!咱们好清清静静说话。”
苹儿连忙跟着站起来,道:“我也跟表哥一起去。”
海一帆道:“都去!都去!只别跑得太远,早些回来休息。”
海云和苹儿告退出来,相偕出了庄门,先在附近绕了一圈后,海云扬手指着庄后山峰道:“咱们去那山顶上坐一会好吗?”
苹儿点头道:“随你高兴去哪儿,我反正跟着你走。”
两人由庄后小径登山,来到峰顶,寻了一块大石坐下,凝目远眺,全庄尽收眼底,但觉夜见拂面,鸣之声盈耳,令人心神为之一振。
海云长长吁了一口气,道:“这地方居高临下,俯览无遗,如此紧要所在,三叔竟忘了派人守望。”
苹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