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搁浅边缘-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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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梦蝶的一句无心话,像一把利刃刺入汪舜国的心房,令他一阵抽搐。
他想到自己虽是个男人,却不能有男人之实,就不禁蹙眉变脸。
「怎麽啦?突然皱起眉头来?」她狐疑地看他。
「没事!」他掩饰地看看後视镜。
「舜国,有一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那一方面?」
「跟你有关。」
「你说。」
「我总觉得你内心一直悒悒不乐,眉宇之间常透露着不安,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我能帮你吗?」她关怀地说。
「你不能,也帮不了我,请不要挖掘我的隐私,不要再问了!」他粗声粗气地,把她吓了一跳。她嘟嘴委屈地说:「我最讨厌挖人疮疤了,我只不过是希望你快乐一点。或许我多事,你只是属於忧郁型的艺术家罢了!」
汪舜国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表情,二人沈默了好久。
最後,汪舜国知道自己错在先,也不愿把气氛弄僵,只好先认错。「对不起!梦蝶,我不应该这样对你说话,原谅我好吗?」他徵求她的谅解,把右手掌一摊,等待她的回应。
何梦蝶默默地把手交给了他,他紧握住。她的手软软柔柔的,令他舍不得放开,她也未抽回,就一直让他握着。说真的,她是喜欢他,可能是愈看愈顺眼吧!所以才想多了解他,但他却老是有意无意地阻断这情谊的发展,令她无所适从。
「我是个大男人,懂得照顾自己的,别替我担心。」他刻意强调,努力装出笑容,不想让她看见他的脆弱。看到他笑了,梦蝶才放下悬宕的心。
九点多钟,车子由新营交流道驶下後,就沿着纵贯公路的指标继续前进。
「东山乡,听起来好像很乡下。」
「是呀!我父亲是退伍的老士官,当年在工厂里认识我母亲,後来结了婚,就搬到山里住了。我父母一心想过单纯、与世无争的生活;可是,小孩长大了,终究还是要往外发展的。」
「像你。」
何梦蝶浅笑。他捕捉到属於她的无邪纯美,不禁看得痴了!更希望时光戛然而止,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崎岖不平的山路开始了,路上碎石子特别多,车子不停地摇摇晃晃。
「其实你可以不必送我回来,这路很难走的。」
「能送你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多快乐。」
「你真的这麽觉得?」
「真的。」他柔声地说。
何梦蝶满足地啄了下他的脸颊,为他的表白而心喜。
车子连续转了几个弯後,终於来到了东山村。
「嘿,在前面的斜坡上停车,我们用走的下去。」
「哎,来一趟你家,还真不容易哩!」
「後悔了?」
「怎麽会?我的意思是,你每次怎麽回到家的?」
「有专门跑这里的直达车,不过要算好时间才不致错过班车。」
把车子停妥後,他从後车厢裹拿出礼物及照相机,锁上车门,就和她并肩往斜坡走下去。「嗯,这里的空气好,景色好。」
「瞧你,看到山林景色,心情就开朗了。」她打趣地说。
往前一看,斜坡下有座木挢,木挢前面有一栋古厝,有位妇人蹲在屋前广场的地上,拨分着老姜。
屋前广场上,还有三、五只鸡在地上觅食,不断发出「咯咯」的叫声。
何梦蝶看到母亲,兴奋的叫着:「阿母,阿母……」
阿母一见到她,立即起身向前,并急忙喊出小女儿。
「你转来啊!阿虹,阿虹……」
何梦虹从屋中一拐一拐地走出来,看见姊姊回来,好高兴地打招呼:「嗨!姊。」她看到姊姊身後跟着一个大男生,害臊地站住不动了。
何梦蝶上前揽着妹妹的肩膀,笑着和汪舜国说:「瞧,我妹妹长得多秀丽。」
何梦虹为姊姊突来的赞美,感到更加羞赧了。
汪舜国看见何梦蝶的妹妹,才恍然大悟,他终於知道为什麽她那麽热心公益广告的原因了。见到眼前的残障女孩,那乐天知命的微笑,再看看何梦蝶,他百感交集地自言自语道:「我现在才懂你说的,人生的完整与否,并不在於躯体的健全或残缺这句话的意思了。」
「舜国,你在念什麽啊?」何梦蝶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深觉奇怪。
「没,没什麽!你妹妹很漂亮。」舜国失笑。
何母一直上下打量眼前这男子奇怪的长相。「这位是?」
「哦,阿母,伊叫汪舜国,是阮公司的照相先生。」
汪舜国一听她介绍他,急忙献上礼物。「伯母,您好,这是给您作寿的。」
仍可捕捉到早年美颜的何母,长年居住在山上,是个纯朴、典型的传统社会女性。这下子看到有客人来分外高兴,於是她笑嘻嘻地接下礼物,左看右瞧着他说:「你是几岁人?看你面水水,也不搁那会留嘴须?啊搁有,你不热?头毛留这样长?」
汪舜国似懂非懂的听着,然後尴尬地望着何梦蝶,傻愣愣地带着笑。
何梦蝶对他粲然一笑後,在她母亲耳旁低声喃喃说着,何母边看着汪舜国边「哦哦」的点头,想必是已经知道他不会讲、也不太会听台语。
过了一会儿,何母向他招手进屋,於是何梦蝶拉着他往屋内走。
「你跟你妈说了什麽?」他好奇地问。
「我妈听得懂国语,只是习惯讲台语,我说你学古代的男人留长发绑辫子。」她俏皮地说着。
「好呀!拿我穷开心。」
「难得你这麽开朗嘛!」
「和你多相处,我不是愈开朗,就是愈消沈。」他语意中透露着两极化的想法。
她不解,道:「什麽意思?你又在暗示什麽?」
汪舜国勉强挤出笑容,又带点神秘、深不可测的表情说:「现在不要问,我也不敢断定,以後再说吧!」
「你真是个怪人。」她摇摇头,想到已答应不追问他不愿说的事,只好作罢。
他们走入客厅,她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我去拿饮料。」
何梦蝶走进厨房,在冰箱拿了两瓶饮料。「阿母,阿爸呢?」
何母正在切水果。「伊去李叔尹厝,中午才会转来。」
「要我帮忙吗?」
「免啦,你久没做家事,做不来,还是我自己来卡好。」
这时,何梦虹一拐一拐地走到姊姊身旁。「姊,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哎,小女生,乱说话。」
「他好性格哦!蓄胡子,留长发,跟别人不一样。」何梦虹赞赏道。
「嘿,赶快去跟他讲,他一定会乐歪了,说不定还请你吃糖哩!」
「我可不敢。」何梦蝶笑呵呵地轻弹一下妹妹的脸颊。
「阿母,真正免我帮忙?」
「免啦,免啦,等下你带伊去走走。」
何母把切好的水果准备端出去,何梦蝶见状,立刻将饮料往妹妹手上塞,改端水果,并朝何梦虹吐舌笑了笑。
阿母见大女儿这麽勤快,不免感叹道:「你赚钱真辛苦!转来我真欢喜,这款小代志,我地做会来。」
何梦蝶闻言,对母亲投以亲切微笑。离开家那麽久,偶尔回来,也只能端菜、洗碗盘,炒菜煮饭这类较油腻的工作,她已经做不来了;尤其母亲一看到她回家,乐得嘴都合不拢,那会要她下厨房呢?她知道母亲对她怜疼的心意,也就温馨的记在心上。
在山里,重峦叠谷,草木蓊郁,天然的景色,没有经过人工刻饰,让人觉得分外神清气爽。
何梦蝶带汪舜国去叁观一座寺庙,庙宇很大,似乎曾翻修过。有几个中老年妇女在里面膜拜,还有两个老人在殿外墙边椅子上下着象棋。
「这里的大庙,供奉观音,是山里居民的精神寄托。」
「看,那对联写得真好!东方开曙色梵钟敲落云边月,山上隔红尘大士悟抛物外心。难怪你父母喜欢住山上,这对联就代表他们的心境。」
「是啊,他们早已看淡、看破,不像我们年轻人还想在红尘里打滚一番。」
「年轻本来就需要闯一闯,年轻若胸无大志,社会中坚分子如何形成?」
汪舜国伫足再度凝视那对联,拿着相机拍下。「那你自己的抱负呢?」
「我?哈!我生平无大志,只想做好我的工作,拍一些我想搜集、保存的东西而已。」
「其实,澹泊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人生的享受!只是每个人所追求的目标不一样罢了。」
「嗯,我们都是平凡人,只有平凡心。不谈了!来,我帮你照相。」
他在庙前四周为她摄取了一些镜头,又走进庙内,将这座山林古寺带入他的镜头中。
这幽静的环境,再加上青山云霭,古木叁天,难怪有人会认为有山就有仙;他陶醉在这山色中。「嗨,想什麽想得那麽出神?看你都沈醉在这片天地里了。」
「山林美景是那麽容易留驻人的心灵,而人类彼此的感情是不是也能一样呢?」他嗟叹着,心情也跟着起伏。
「又有所感慨了?」
汪舜国牵强地笑,拉起她的手往回走。
一回生,二回熟,经过几次相处,他们现在已很自然地手牵着手了。
何母见到他们回来,热络地招呼他们吃饭。
何母盛了一碗猪脚面线,又拿了一个红蛋放在汪舜国的面前。他点头表示感谢,看了眼何梦蝶,又看看她妹妹,顿觉很不好意思,何母把他当上宾似的款待。
「哎。伯母生日,反而是她最忙。」
何母笑呵呵地说:「庄脚人生日那有坐着闲?代志嘛是照做。」
「妈,今天是您生日,您不让我插手做事,也要跟我们一起吃啊!您坐下来吧!」何母这才腼腆地和他们一起吃饭。「小弟呢?我回来到现在都不见他踪影。」
「小弟一早就和他同学去玩了,非要到日落天黑才会回来。」何梦虹一边盛饭一边说着。
「查甫囡仔爱玩,爱乱走,没法度!」何母摇摇头,对家里的唯一男孩似乎没辙!
大家边吃边笑着,用饮料代酒向何母祝寿,何母笑得合不拢嘴。她拿起一粒红蛋剥着蛋壳,说:「台湾人做生日吃红蛋,生子送红蛋。以前有一首台语歌,叫做一粒红蛋,是讲一个查某囡仔嫁给一个太监,每摆看到别人送红蛋,就伤心流目屎。」
何梦蝶和妹妹听了都笑了,只有汪舜国听不懂,愣愣的。
「你妈说什麽?看你们笑得那麽开心。」
何梦蝶就附在他耳旁告诉他红蛋的典故,谁知,他听後表情怪异,尴尬笑一笑,只顾低头吃着面。
她看他又变脸了,不晓得那根筋又不对了,赶紧转移话题。
「阿爸那还没转来?」
「不免等伊,来,来,吃饭。」何母说着,拼命替他们夹菜、夹鸡肉,说:「自己饲的,趁烧吃。」
情绪恢复正常的汪舜国这才开口:「你妈真热情。」
何梦虹故意顽皮地回一句:「妈好像把你当女婿看了。」
汪舜国闻言,心花怒放地侧看何梦蝶,她却不置可否她笑着摇头,指着妹妹多嘴。何母也未多作解释,一边看他们互相逗笑。
正吃着当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咳嗽声。
「爸回来了。」何梦虹叫道,起身去拿碗筷。
何父驼着背,叼着香菸跨进门,何梦蝶赶紧站了起来,趋前搀扶,并对伛偻的老爸警告着:「爸,您抽菸抽得那麽凶,怎麽能止咳呢?」
何父一口山东乡音:「没办法,一天不抽菸就会要俺的命,老菸枪了。」
「您每天抽,才会减短您的寿命哩!」
「呵,乖女儿,一回来就数落你老爸。」
何母在一旁摇头,无奈的苦笑。「瞧,你妈对我都已灰心了。」
「好啦,我不说了,您自己保重身体。」
何父坐下後直用怪异的眼光盯着汪舜国。汪舜国则礼貌地对何父尊称一声:「伯父,您好!」
何梦蝶为他们互相介绍後,看情形不太对,赶紧解释:「爸,这是台北流行的造型,您别大惊小怪。」何父嗤之以鼻,道:「流行?难道这就是台北的都市文化?」
「爸!清朝时男人不也留胡子、绑辫子?」
「哼,他是清朝人吗?现在是民国呀!年代颠倒了?还是标新立异?不男不何梦虹却乐观地为姊姊打气:「姊,不要管爸,只要是你爱的,就勇敢去爱。」何母瞪了小女儿一眼,说:「查某囡仔,黑白插嘴。」
何梦虹向何母吐舌头、扮鬼脸,表示不怕被骂,惹得三人都噗哧笑了。
被何父这麽一搅和,何梦蝶也怏怏不乐,临走之际,在厅里塞了一叠钞票给母亲,何母难过得拭着眼角的泪水,说:「钱拢你老爸在管,我用不着,你常常转来看我,卡是真的。」
「会啦!阿母。」何梦蝶转向妹妹,摸摸她的脸说:「今天谢谢你喽!」
姊妹俩心照不宣地抱在一起。
站在一旁的何母,望向厅外在照相的汪舜国,说:「阿蝶,我跟你讲的,你要记在心哦!」何梦蝶放开妹妹,低头看着脚不出声。
「还有,自己的身体,要顾哦!」
带着母亲的叮咛,何梦蝶在无奈之外,又满怀伤感地回台北。
回到台北,已经是万家灯火了。此时,街道上各家餐馆的招牌灯不断地在招手,却引不起他们的食欲。现在,他们都只想赶快各自逃回自己的窝,缓冲一下何父所带来的不如意。
车子停在何梦蝶住处的楼下,汪舜国面带失望,语意深长地说:「看来,我今天是去错了,希望我们今晚都能睡得好。」
何梦蝶故意不以为然地说:「其实你把胡子刮掉,头发剪短,不就结了?」
「不,那是我心情的补偿。」
「刮掉胡子,剪短头发,跟心情补偿有什麽关系?」何梦蝶很困惑地看着他。
「你不懂的。」他懊恼地说。「那你跟我说啊!」
「我不能说,我说不出口。」何梦蝶瞪着他,很讶异,也想不透;他心中到底有什麽秘密不能说出口?
「不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