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谋-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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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从来是死了之后才会去的地方,生死距离不过一水。千年里来,同镜山一道分隔着世界。距离、秩序。你我以及你们我们他们。弱水寒,飞鸟不可渡。可是他想去弱水,想过了弱水去,想过去,就算是死了也是终究要去。
二十年,漫长的时间,也是指间一挥间。什么都可以过去,可是感情跟思念从来不曾跟着沉淀,却反而与日俱增。看着在那场变故中失了亲友爱人的人无声期盼的眼。轻轻一句他们再也回不来。当了那样的眼,说不出来。当初答应过会带他们回来,可是现在就是万万做不到,这样的话,说不出来。他说不出来,换了夏树,也是说不出来。
就让他去了弱水吧,就当他过了弱水,让人人在心里守着一分希望,可以在今后漫长的一生里支持下去的希望,有了希望才可以走完这近千年的魔族的一生,然后可以在这时光长河里淡淡的消散,虽然不曾遗忘。只有绝望是不够的,人生要走下去,一步一步的,就算是让我们欢悦的东西只是那么少那么少,可怜的一点。可毕竟有那么一点,都不要放弃。
肩上大痛,心神却不曾完全清醒,痛得久了仿佛也就麻木了般,不愿意去想。这些日子里来,是全然的力不从心,夏树的事,却不知道是否做得对,是否有所遗漏的地方,他已全然没有心力去想。
距伤势发作的时间尚早。但这几日里的痛楚却是从末曾经历过的,仿佛从肩头把整个人,用无数细细的炙过的带着倒剌的刃,沾了盐水在血肉肌脉里疯狂的剐。饶是他已经忍受经年,也几乎恨不能够就此死去。
可终还是放心不下,——不甘心。
他骄傲的隐忍着。痛死,也不肯脱口呼一声。每次在痛极欲死的苦楚中生生痛醒过来。发现自己都是倦紧了身子,手中紧捉着的是任何他抓到手里的东西,冷汗早已是透湿重衣,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自己的。唇上的伤口会好,愈合得很快。可只有那道伤,就算不见血,也一样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若是痛得受不了,你就叫出来。”醒晨静静看他,眼中是一片痛楚的无能为力。
这样子,对已对人,都也是一种煎熬。是不是死了好些?他只感觉得到痛,也觉得冷,心跳一下一下,弱弱的沉。终只是淡淡一笑,苍白失色依然坚忍的——不肯。不愿意放弃。与生俱来的,没人看懂过的坚忍,就算是醒晨,也末必就看懂过。
一手执了雕花小壶,在阳光下一个人的自酌着,他的身子,是再不宜饮酒的,但醒晨在对面的花架下静静微笑看着,终是没有说什么。
酒是淡酒。心脉是日近一日的越缓越沉,他在一片温暖中,随意看去,零落的乱花飞过,迷了人眼,如在半梦半醒之间。
就连听到有人叫他,抬眼看去,半天才认出来。摆手免了礼,示意诺林在面前坐下。诺林神色间犹豫着,终还是在他面前,放心的落了坐。
坐下了,却也无话可说般。他也不开口,这儿是他的阑珊,又有醒晨在。左右早已屏退了待卫。横竖无人,然而这么些年来,他身边早年相识相熟的人,却是再没剩下几个。也不曾有机会,这么静静的相处过一时半刻。
心下想着,却是微微笑了。也不让人添杯,就了手中自己用过的杯子,浅浅倒了一杯,坐直了身,递了过去。多年的相识,虽是主从,但也亦兄亦友,离别之前,我这一杯酒,还请你受了。
诺林看着他无力的左手中递过来的小小一杯,脸上有些异色,终还是接过来,一饮而尽,将杯还回。
他收了杯,再次斟上第二杯。却就在他将要递出的一瞬间。破绽之间,面前之人已来迎接。一片寒光,比光更亮,更淡,炙了人眼。
眼前迎来他的,是一道光,从手间翻出。直直的对着他迎了上来。来得太快,几乎到了面前,才让人看清楚,那道光是冷冷的刀刃之光,凝在如同大梦末醒的眼眸间。
刀在诺林手中,在他一片惊愕质问的眼光中,剌来,剌到。先伤了心。
诺林却是低了头,不看他,不敢看他的眼。于电光火石间。
左手中杯子先就一沉,杯间酒尽数泼出,全向诺林脸上而去,在这一隙之间,右手中突然便也多了一道清光,毅然决然的向近在眉间的刀光徐徐挑去。
他久不用鞭,只有一这道青光从末离身,只是不想,居然只是在此时用上!事起之时,已是全无防备,他早是伤痛无力,这一挑,也不敢想能够将来势化去,只求能够缓上一缓,青光挑过,人却借势向后依去,擦着长藤,跌到栏外一边葱郁中去,耳边是刀光带起的风,冷冷的掠过。
肩上的伤,和着心上的伤,大痛。
这一刀落空,就知道再无机会。用幻术,还不待近身,必已经被发现。而比武力,只有他一时不防的失神间。致命的机会只是一瞬,一闪而逝,只是那一个机会,他没有勇气去把握得彻底些。那一刀,本可以下得更决绝些。只是为了什么就落不下去。心中只是一想,人却紧随了翻出栏去。
普一露面,眼前便是一道青光,将人堪堪逼退。
辉夜依在栏下,借着力没有倒下,眼中看他的神色却是坚决之至,愤怒而绝望。咬住一声痛呼,终是没有责问一句。
诺林却只顿得一刻,猱身近前,全不回封,一任他的青光冷冷地相执以待,居然是鱼死网破之势。看着面前之人神色一动,居然也不用幻术。手中青光扬起,刀锋凌厉,相迎而上,已是一心求死的招式。方才逼退诺林那一刀,居然还是手下留了情。
只是,你还再期待着些什么吗?王?看着他的刀锋也在面前,手中的刀刃却悄悄一偏,贴着他的颈滑过去,连着他的一缕散发,钉进栏上。而眼看着他手中青光,收手不及,虽避开要害,却也透身而过。
看着模糊之中,已有人影近前来,架在身上的多了几抹冰凉。他却微微笑了。对不起,眼看着你痛苦,却终还是下不了手去结束你的痛苦。王……小小的,看大的皇子。
不要期待什么。不要。让你的痛苦结束吧!我的皇子。
“王!”眼前是被制住的血色遍染的人,侍卫自责惶急的面容。耳中是一边惊呼。他却视若不见,听若无闻。退开两步,终于无力坐倒。
“诺林?诺林?”脸色已是惨白得近乎透明。只低低叫得两声,却再说不出话来。为什么?若是慈悲些,就不要再死在我的面前。这条苟延残喘的命,要。只需一句话,便拿去。为了什么,你也用不着如此,死在我面前,手底,心里。所有的,至亲的人,至爱的人,至交的人。
那一番激烈的动作,只引了心跳,一下下的沉,弱而无力。突而狠狠地揪起,绞起最暴烈的痛疼。近来越趋越沉缓的心跳,经年里为了减少出血而不得不用药物压制着的心脉,在此时大痛。依稀中,想起有人,用不会在别人面前展露的微笑,在面前不经意说过——是药三分毒!三分毒?
抬眼看去,醒晨在对面,微微笑着,无声看着,一任眼前一切发生着。神色间有丝婉惜,有丝痛楚。看着他的眼光迎上来,也不回避。一闪而过的从不在人前一显的金眸,其中却是一片沉沉的痛心的黑。
不顾身边人的扶持。他终还是挣扎着自己站起来,伸手掩了肩,却抬了左手向着醒晨指去。神色中,是一片心冷到了极致的萧瑟。血从指缝间,从他抬起的手指间,悄然滴落。而话,早已是说不出来。
醒晨站在对面,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他。一任众侍卫虽然惊疑,但还是极对顺从的依了他眼中的意思。将自己摛下。醒晨也不反抗。只是看着对面的人,在一片痛色中,血迹无知无觉,缓缓而下,永无尽头般。他的伤,在这番心绪与身家的波动下,终还是早早的发作了。
栏下重伤的人,跌了一地的杯壶,满院落花,一任风起风过。空气中混了花气酒色血香,醺人欲泪。
在被带走之前,已看到了那一身的清消,无声地跌落在了满地苍色中,血色在地上相会,亲密无间。
请你忍一忍,很快就会过去的。你的痛苦,很快就会结束的。眼中一片淡然痛色,在心里应着他。答应过你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会做到。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就算是用一生来赎罪。
我已看不下去,看不下这样为难着自己,痛苦下去。让我们都放弃了吧。你我,都不用再痛苦!
弱水么?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剌心 (酌尽无相亲)
醒晨不反抗,任由着侍卫把他带走,然而眼光却一直盯着隐约之中,有些惨淡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不反抗,并不是无力反抗。只是不愿意反抗而已。任由他在最后的时刻,竭尽全力的在自己身上布下了一道禁忌的结界。力道弱弱地,冷冷地,带了丝失望的。
牢房的滋味并不陌生,很久之前不是没有尝过,被灭了满族的时候,怀着仇恨尝过。一直是抿毛拢爪的忍耐着。
他吞着笑,终究还是记起来了。我是最好的暗杀士,最好的谋士,辉夜终究是记起来了。
知道他是异族。可是从来都不问。是体贴吧。可有些东西是从来都不曾忘记过的,那怕是经年风霜的岁月,也无从抹去。这一点。辉夜应该知道得比谁都要明些,可是也没有想到会是他。对自己从小就照顾的人,一定想不到。又或者是不愿意去想。
只是让一切都结束而已。谈不上背叛。也没有背叛。那只是用我所能用的方式来解脱。
身上的禁制在慢慢的游走,仿佛有生命的一样。他默默地感受一下,不知所云的笑了。在这个时候,还用这样的术法。明明知道每次使用会带来怎样的痛苦,明知道他想下手也不会再等到此时,但还是用上了,从其中还可以感觉到那般的悲伤跟失落。不过也好。可以早早地将他生命耗尽。这样的多活着一时,不觉得都是种苦吗?已经是毫无倚望的留守。可是你从来都不选择最轻松的方式,偏偏要固执挣扎着。
“你笑什么?”笑容在暗暗的光线中不是很分明,可对面的人还是淡淡的问。
醒晨不回答,只是侧头看过去。诺林在对面靠墙坐着。血已经自行止住——不像辉夜。这样子,是不是也算是同是天涯伦落人?只是看看,在眼里交织一些彼此间心明的东西。虽没有预谋过,却是一同做出这样的一个局来。也算得上是吧。
诺林眼神微微有些空空的,看到他眼中不再掩饰的金眸也不惊异。仿佛早就预计下的阴谋,也引不起一点点的关注。良久,才是淡淡的一句。“我来,并不是为了杀他的。”
一样。都一样。醒晨回他一个无声的笑,他很快就会死的,他本来就如同风中殘烛,只是坚忍的不肯灭去。
忍受着常人不忍的煎熬,把几千年的生命耗在了短短二十年里,死亡应该是个很好的解脱。生命都有个生老病死,一样的。
只不过那是他的死亡而已。
笑过之后是无言的黯然。诺林是沉渊在长久之前就布下的,就算谋杀也不是多稀罕的事。只是沉渊当时的一点点恩情,就可以让之后数十年的情谊都付之流水,不存在么?
诺林话里淡淡的隐晦,醒晨不想去猜。其实一刀剌下去,也许好些。你下不了手,却只能选择死在他的手中,这样对他也许更加殘忍些。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理由。只不过都是想要他的命罢了。无论如何,想要的命都是同一条。同样都是眼看着长大的如亲如友的小小的皇子。只剩下这个结局。
辉夜没有问出口来的那句为什么,两人彼此都不再问对方。为了什么。
夜长,却不曾睡,在黑暗中等待。等待的应该是他的消息了。死讯,不约而同的目的。明知道也是避无可避,是注定的结局。却又害怕着。
在夜半时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轻轻悄悄,轻如无声。然而两人一开始就听得清清楚楚。对视一眼,却是如出一辙的惨淡,如此而已。
来人只在外面远远地站住,看向醒晨。声音里是压抑过的淡然。“王想见你。”
醒晨无声的笑着,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的处事大概也猜得出来,只是到了现在还不肯放下心来。
也不问什么,醒晨顺从地走出。诺林一时间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忍住。
“我只是不想看着他痛苦。”他不看诺林,却只是轻得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一句话,一闪而逝。“你没有见过他的痛苦。”
够了,你能做的,你已经全都尽力做过了。所有的努力,都已经试过了。而我除了眼睁睁看着,再也做不了什么。
出来了,才发现外面的下着雨。打在廊外成片铺展的叶蔓上。一地里细细簌簌的。在静极的时分听得分分明明,一声声地响得没完。这样子的夜里,他应该会怕冷吧!日间里他凭栏看着的纷飞落花,这场雨之下,只怕剩下芳菲失净。
一边走,一边心念惴惴地。并不后悔,只是痛心,害怕面对。然而终还是要去见他的。他向来喜欢透澈干净的东西。而且他也有资格应该明白,一切的真实。
只是微微犹豫片刻,醒晨还是走了进去,不敢带一丝虚妄。这将是对他的最后的尊敬与送别。之后那道光,只怕是再也不能得见。
轻悄悄地进去,本是熟悉之极的地方,却是全然陌生的心情。要我如何跟你开口,如何告之。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注定的了阴谋,有关于肝肠寸断的阴谋?
见了他来,周围的人还是静静地退下。虽然对他的神色间冷冷的,但还是走得一个不留,就连屋外都没有留下任何防卫,想来是早早得了他的吩咐——全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为了夏树,他必然也要依重着自己,自己答应过的。你之后,无论如何,代替你好好照顾他们。我会做到的,一定的。
他也极放心,不怕醒晨企图不利,反正他也再没有劳人动手的必要了。只是,事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