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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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著机关。大家必须细细猜详,就如猜谜光景,务必把他猜出。若不猜出,被他骂了还不知哩!”林之洋道:“这话当时为甚起的?二位先把来路说说。看来,这事惟有俺林之洋还能猜,你们猜不出的。”唐敖道:“何以见得?”林之洋道:“二位老兄才被他们考的胆战心惊,如今怕还怕不来,那里还敢乱猜!若猜的不是,被黑女听见,岂不又要吃苦出汗么?”
多九公道:“林兄且慢取笑。我把来路说说:当时谈论切音,那紫衣女子因我们不知反切,向红衣女子轻轻笑道:‘若以本题而论,岂非“吴郡大老倚闾满盈”么?’那红衣女子听了,也笑一笑。这就是当时说话光景。”林之洋道:“这话既是谈记反切起的阶级的自由主义,宣传农民革命思想。参见“文学”中的,据俺看来:他这本题两字自然就是甚么反切。你们只管向这反切书上找去,包你找得出。”多九公猛然醒悟道:“唐兄:我们被这女子骂了!按反切而论:‘吴郡’是个‘问’字,‘大老’是个‘道’字,‘倚闾’是个‘于’字,‘满盈’是个‘盲’字。他因请教反切,我们都回不知,所以他说:‘岂非“问道于盲”么!’”林之洋道:“你们都是双目炯炯,为甚比作瞽目?大约彼时因他年轻,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未免旁若无人,因此把你比作瞽目,却也凑巧。
”多九公道:“为何凑巧?”林之洋道:“那‘旁若无人’者,就如两旁明明有人,他却如未看见。既未看见,岂非瞽目么?此话将来可作‘旁若无人’的批语。海外女子这等淘气,将来到了女儿国,他们成群打伙,聚在一处,更不知怎样利害。好在俺从来不会谈文;他要同俺论文,俺有绝好主意,只得南方话一句,一概给他‘弗得知’。任他说得天花乱坠,俺总是弗得知,他又其奈俺何!”多九公笑道:“倘女儿国执意要你谈文,你不同他谈文,把你留在国中,看你怎样?”林之洋道:“把俺留下,俺也给他一概弗得知。你们今日被那黑女难住,走也走不出,若非俺去相救,怎出他门?这样大情,二位怎样报俺?”唐敖道:“九公才说恐女儿国将舅兄留下,日后倘有此事,我们就去救你出来,也算‘以德报德’了。
”多九公道:“据老夫看来:这不是‘以德报德’,倒是‘以怨报德’。”唐敖道:“此话怎讲?”多九公道:“林兄如被女儿国留下,他在那里,何等有趣,你却把他救出,岂非‘以怨报德’么?”林之洋道:“九公既说那里有趣,将来到了女儿国,俺去通知国王,就请九公住他国中。”多九公笑道:“老夫倒想住在那里,却教那个替你管柁呢?”唐敖道:
“岂但管柁,小弟还要求教韵学哩。请问九公:小弟素于反切虽是门外汉,但‘大老’二字,按音韵呼去,为何不是‘岛’字?”多九公道:“古来韵书‘道’字本与‘岛’字同音;
近来读‘道’为‘到’,以上声读作去声,即如是非之‘是’古人读作‘使’字,‘动’字读作‘董’字,此类甚多,不能枚举。大约古声重,读‘岛’;今声轻,读‘到’。这是音随世传,轻重不同,所以如此。”林之洋道:“那个‘盲’字,俺们向来读与‘忙’字同音,今九公读作‘萌’字,也是轻重不同么?”多九公道:“‘盲’字本归八庚,其音同‘萌’;若读‘忙’字,是林兄自己读错了。”林之洋道:“若说读错,是俺先生教的,与俺何干!”多九公道:“你们先生如此疏忽,就该打他手心。”林之洋道:“先生犯了这样小错,就要打手心,那终日旷功误人子弟的,岂不都要打杀么?”
唐敖道:“今日受了此女耻笑,将来务要学会韵学,才能歇心。好在九公已得此中三昧,何不略将大概指教?小弟赋性虽愚,如果专心,大约还可领略。”多九公道:“老夫素于此道,不过略知皮毛,若要讲他所以然之故,不知从何讲起,总因当日未得真传,心中似是而非,狐疑奠定,所以如此。唐兄如果要学,老夫向闻岐舌国音韵最精,将来到彼,老夫奉陪上去,不过略为谈谈,就可会了。”唐敖道:“‘歧舌’二字,是何寓意?何以彼处晓得音韵?”多九公道:“彼国人自幼生来嘴巧舌能,不独精通音律,并且能学鸟语,所以林兄前在聂耳,买了双头鸟儿,要到彼处去卖。他们各种声音皆可随口而出,因此邻国俱以‘歧舌’呼之。日后唐兄听他口音就明白了。”
走了几日,到了靖人国。唐敖道:“请教九公:小弟闻得靖人,古人谓之诤人,身长八丸寸,大约就是小人国。不知国内是何风景?”多丸公道:“此地风俗硗薄,人最寡情,所说之话,处处与人相反。即如此物,明是甜的,他偏说苦的;明是咸的,他偏说淡的:教你无从捉摸。此是小人国历来风气如此,也不足怪。”二人于是登岸,到了城郭,城门甚矮,弯腰而进,里面街市极窄,竟难并行。走到城内,才见国人,都是身怪不满一尺;那些儿童,只得四寸之长。行路时,恐为大鸟所害,无论老少,都是三五成群,手执器械防身;满口说的都是相反的话,诡诈异常,唐敖道:“世间竟有如此小人,倒也少见。”游了片时,遇见林之洋卖货回来,一同回船。
走了几日,大家正在闲谈,路过一个桑林,一望无际,内有许多妇人,都生得妖艳异常。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本卷结束) ……
第二十回
丹桂岩山鸡舞镜 碧梧岭孔雀开屏
话说那些妇人俱以丝绵缠身,栖在林内,也有吃桑时的,也有口中吐丝的。唐敖道:“请教九公:这些妇人,是何种类?”多九公道:“此处近于北海,名叫‘呕丝之野’。古人言这妇人都是蚕类。此地既无城郭,这些妇人都以桑林为居,以桑为食,又能吐丝,倒象‘鲛人泣珠’光景。据老夫愚见:就仿鲛人之意,把他叫作‘蚕人’。鲛人泣珠,蚕人吐经,其义倒也相合。”林之洋道:“这些女子都生的娇娇滴滴,俺们带几个回去作妾,又会吐丝,又能生子,岂不好么?”多九公道:“你把他作妾,倘他性子发作,吐出丝来,把你身子缠住,你摆脱不开,还把性命送了哩!你去问问,那些男子,那个不是死在他们手里!”
这日到了囗跂踵国。有几个国人在海边取鱼。一个个身长八尺,身宽也是八尺,竟是一个方人。赤发蓬头,两只大脚,有一尺厚、二尺长,行动时以脚指行走,脚跟并不著地,一步三摇,斯斯文文,竟有“宁可湿衣,不可乱步”光景。唐敖因这方人过于拘板,无甚可观,不曾上去。
这日到了一个大邦,远远望见一座城池,就如峻岭一般,好不巍峨。原来却是长人国。
林之洋自去卖货。唐敖同多九公上去,见了几个长人,吓的飞忙走回道:“九公!吓杀小弟了!当日我见古人书中,言长人身长一二十丈,以为必无这事系统的批判。参见“历史”中的“蒲鲁东”。,那知今日见的,竟有七八丈高,半空中晃晃荡荡,他的脚面比我们肚腹还高,令人望著好不害怕!幸亏早早逃走,他若看见,将我们用手提起,放在面前望望,我们身子已在数丈之外了!”
多九公道:“今日所见长人并不算长。若以极长的比较,他也只好算个脚面。老大向在外洋同几位老翁闲谈,各说生平所见长人。内中有位老翁道:‘当日我在海外,曾见一个长人,身长千余里,腰宽百余里;好饮天酒,每日一饮五百斗。当时看了,甚觉诧异。后来因见古书,才知名叫“无路”。’又一老翁道:‘老朽向在丁零之北,见一长人,卧在地下,其高如山,顿脚成谷,横身塞川,其长万余里。’又一老翁道:‘我曾见一极长之人,若将无路比较,那无路只好算他脚面。莫讲别的,单讲他身上这件长衫,当日做时,不但天下的布都被他买绝,连天下的裁缝也都雇完,做了数年才能做成。那时布的行情也长了,裁缝工价也贵了,人人发财。所以布店同裁缝铺至今还在那里祷告,但愿长人再做一件长衫,他们又好齐行了。彼时有一个裁缝,在那长衫底襟上偷了一块布,后来就将这布开了一个大布店,回此弃了本行,另做布行交易。你道这个长人身长若干?原来这人连头带脚,不长不短,恰恰十九万三千五百里!’众老翁都问道:‘为何算的这样详细?’老翁道:‘古人言由天至地有如此之高,此人恰恰头顶天、脚踹地,所以才知就是这个里数。他不独身子长的恁高,并且那张大嘴还爱说大话,倒是身口相应。’众老翁道:‘闻得天上刚风最硬,每每飞鸟过高,都被吹的化为天丝。这位长人头既顶天,他的脸上岂不吹坏么?’老翁道:‘这人极其脸厚,所以不怕风吹。’众老翁道:‘怎晓他的脸厚?’老翁道:‘他脸如果不厚,为何满嘴只管说大话,总不怕人耻笑呢?’旁边有位老翁道:‘老兄以为这人头顶天、脚踹地就算极长了,那知老汉见过一个长人,较之刚才所说还长五百里。’众老翁道:‘这人比天还大,不知怎能抬起头来?’老翁道:‘他只顾大了,那知上面有天,因此只好低头混了一世。’又一老翁道:‘你们所说这些长人,何足为奇!当年我见一人,睡在地下就有十九万三千五百里之高,脊背在地,肚腹顶天,这才大哩!’众者翁道:‘此人肚腹业已顶天,毕竟怎样立起?倒要请教。’老翁道:‘他睡在那里,两眼望著天,真是目空一切,旁若无人。
如此之大,莫讲不能立起,并且翻身还不能哩!’说著闲话,回到船上。林之洋卖了两样货物,并替唐敖卖了许多花盆,甚觉得利。郎舅两个,不免又是一番痛饮。林之洋笑道:“俺看天下事只要凑巧:素日俺同妹夫饮酒存的空坛。还有向年旧坛,俺因弃了可惜,随他撂在舱中,那知今日倒将这个出脱;前在小人国,也是无意卖了许多蚕茧。这两样都是并不值钱的,不想他们视如至宝,倒会获利;俺带的正经货物,倒不得价。人说买卖生意,全要机会,若不凑巧,随你会卖也不中用。”唐敖道:
“他们买这蚕茧、酒坛,有何用处?”林之洋未曾回答,先发笑道:“若要说起,真是笑话!……”正要讲这缘故,因国人又来买货尔(DudleyShapere1928—)的术语。对信息域夏佩尔做过,足足忙了一日,到晚方才开船。
这日到了白民国交界。迎面有一危峰,一派清光,甚觉可爱。唐敖忖道:“如此峻岭,岂无名花?”于是请问多九公是何名山?多九公道:“此岭总名鳞凤山,自东至西,约长干余里,乃西海第一大岭。内中果木极盛,鸟兽极繁。但岭东要求一禽也不可得,岭西要求一兽也不可得。”唐敖道:“这却为何?”多九公道:“此山茂林深处,向有一麟一凤。麟在东山,凤在西山。所以东面五百里有兽无禽,西面五百里有禽无兽,倒象各守疆界光景。因而东山名叫麒鳞山,上面桂花甚多,义名丹桂岩;西山名叫凤凰山,上面梧桐甚多,又名碧梧岭。此事不知始于何时,相安已久。谁知东山旁有条小岭名叫狻猊岭,西山旁有条小岭名叫鷫鹴岭。狻猊岭上有一恶兽,其名就叫‘狻猊’,常带许多怪兽来至东山骚扰;鷫鹴岭上有个恶鸟,其名就叫‘鷫鹴’,常带许多怪鸟来至西山骚扰。”唐敖道:“东山有麟,麟为兽长,西山有凤,凤为禽长,难道狻猊也不畏麟,鷫鹴也不怕凤么?”多九公道:“当日老夫也甚疑惑。后来因见古书,才知鷫鹴乃西方神鸟,狻猊亦可算得毛群之长,无怪要来抗横了。大约略为骚扰。麟凤也不同他计较;若干犯过甚,也就不免争斗。数年前老夫从此路过,曾见凤凰与鷫鹴争斗,都是各发手下之鸟,或一个两个,彼此剥啄撕打,倒也爽目。盾来又遇麒麟同狻猊争斗,也是各发手下之兽,那撕打迸跳形状,真可山摇地动,看之令人心惊。毕竟邪不胜正,闹来闹去,往往狻猊、鷫鹴大败而归。”
正在谈论,半空中倒象人喊马嘶,闹闹吵吵。连忙出舱仰观,只见无数大鸟,密密层层,飞向山中去了。唐敖道:“看这光景,莫非鷫鹴又来骚扰了我们何不前去望望?”多九公道:“如此甚好。”于是通知林之祥,把船拢在山脚下,三人带了器械,弃舟登岸,上了山坡。唐敖道:“今日之游,别的景致还在其次,第一凤凰不可不看:他既做了一山之主,自然另是一种气概。”多九公道:“唐兄要看凤凰,我们越过前面峰头,只检梧桐多处游去,倘缘分凑巧,不过略走几步,就可遇见。”大家穿过峻岭,寻找桐林,不知不觉,走了数里。林之洋道:“俺们今日见的都是小鸟,并无一只大鸟,不知甚故?难道果真都去伺侯凤凰么?”唐敖道:“今日听见各鸟,毛色或紫或碧,五彩灿烂,兼之各种娇啼,不啻笙簧,已足悦耳娱目,如此美景,也算难得了。”
忽听一阵鸟鸣之声,宛转嘹亮,甚觉爽耳,三人一闻此音,陡然神清气爽。唐敖道:“《诗》言:‘鹤鸣于九皋主张以无为万物之根本;裴頠则反对贵无论,主张有为万物,声闻于天’。今听此声,真可上彻霄汉。”大家顺著声音望去,只当必是鹤鹭之类。看了半晌,并无踪影,只觉其音渐渐相近,较之鹤鸣尤其洪亮。多九公道:“这又奇了!安有如此大声,不见形象之理?”唐敖道:“九公,你看:那边有颗大树,树旁围著许多飞蝇,上下盘旋,这个声音好象树中发出的。”说话间,离树不远,其声更觉震耳。三人朝著树上望了一望,何尝有个禽鸟。林之洋忽然把头抱住,乱跳起来,口内只说:“震死俺了!”二人都吃一吓,问其所以。林之洋道:“俺正看大树,只觉有个苍蝇,飞在耳边。俺用手将他按住,谁知他在耳边大喊一声,就如雷鸣一般,把俺震的头晕眼花。
俺趁势把他捉在手内。”话未说完,那蝇大喊大叫,鸣的更觉震耳。林之洋把手乱摇道:“俺将你摇的发昏,看你可叫!”那蝇被摇,旋即住声。唐、多二人随向那群飞蝇侧耳细听,那个大声果然竟是“不啻若自其口出”。多九公笑道:“若非此鸟飞入林兄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