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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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他,他不来呢?”紫芝道:“他不来,我自然要恨了。我这小曲就是这个意思。”
因唱道:
“又是想来又是恨,想你恨你都是一样的心。我想你,想你不来反成恨;我恨你,恨你不来越想的恨。想你是当初,恨你是如今。我想你,你不想我,我可恨不恨?若是你想我,我不想你,你可恨不恨?”
小春道:“婉如姐姐是个有名的‘恨人’,这个小曲许多‘恨’字,倒与他对路。
小曲唱过,我们都饮一杯,请接令罢。”
浦珠掣了昆虫双声。兰芝道:“姐姐也要替我敬一杯哩。”春辉道:“这个题目最窄,浦珠妹妹虽受主人之托,只怕所飞之句还难得凑巧哩。不知妹妹要用何名?”掌浦珠道:“要承上文,惟‘蜘蛛’二字最好。”春辉道:“若用蜘蛛,其飞觞之句,莫若《两京杂记》‘蜘蛛结而百事喜’最妙了。”浦珠道:“妹子适才也曾想到。在受主之托,意欲想个双声叠韵俱全的才觉有趣。”把酒饮毕,想一想道:“有了。蜘蛛《关尹子》圣人师蜘蛛,立网罟。‘师蜘’叠韵,‘蜘蛛’双声,敬玉芝妹妹一怀,普席一杯。”
玉芝一心只想早早接令,惟恐过迟容易题目被人说了,难以交卷;正在盼望,恰好这个蛛字巧巧轮到,不觉满心欢喜。要过答桶,摇了两摇,口中祝道:“签神!签神!
弟子素与韵学生疏,务必赐个容易题目,免的教我劳神!”掣了一枝列女名叠韵,念过题目,把签交给下家归桶。
青钿道:“有令在先:凡接令之家,遇见双声而兼叠韵,俱要说个笑话,且请妹妹把笑话说了再讲下文。”玉芝道:“这更难住我了。我自从掣了题目,见上面注著双声叠韵,是头一件心事;所报各名,又要记著上文,是第二件心事;飞觞之句,要将所报各名飞出一字,是第三件心事;所飞句内,又要凑成双声叠韵,是第四件心事,所用之书,又不准重复,是第五件心事。此刻记了这个,忘了那个;及至想起那个,又忘了这个;真是心绪如麻,何能再说笑话?诸位姐姐让我吃一杯,算我说过,免了罢!”春辉道:“若花姐姐有令在先:凡说本题双声叠韵,只算交卷,不在普席敬酒之例。今浦珠姐姐所说之句,内有蜘蛛本题双声,如何接令之家又说笑话,普席又要敬酒?刚才姐姐自己接令,业已误饮两杯,托人唱曲,此刻我们何能被你错呢?”浦珠想了一想,不觉笑道:“只顾要替主人敬酒,自己倒受罚了。”青钿道:“玉芝妹妹为何只管发呆?还个接令么?”玉芝道:“左思右想,总无一个好笑话。好姐姐!我吃一杯,你替我说罢!”
青钿笑道:“怪不得发呆,原来还想笑话哩。我看你只怕有些痴了!难道大家的话你没听见么?”玉芝道:“妹子一心想笑话,你们七言八语,那里还敢理会,实实不曾听得。”
青钿道:“这才是‘心不在焉,听而不闻’哩。大家免了你的笑话,快接令罢。”玉芝道:“姐姐莫非骗我么?”青钿笑道:“你只管接令。如有人叫你说笑话,罚我十巨觥。
难道还不放心么?”
玉芝听了,不觉满心欢喜。正要朝下接令,因耽搁多时,只顾注意笑话,倒把题目忘了,偏偏牙签业已归桶,不由暗暗发急。猛然想道:“我记得刚才所掣,倒象是古人名。不知可是,且去碰他一碰。我用‘伊尹’。”春辉道:“错了,罚一杯。如有露意的,有今在先,要罚十巨觥哩。”玉芝道:“难道‘伊尹’不是双声么?”春辉道:
“若不是双声,岂止罚一杯!”玉芝道:“共工、逢蒙呢?”春辉道:“不是。共三杯了。”玉芝道:“既非古人,我把天文、地理再搜寻几个。如说的对了,你就回我是的;
设或不是,你莫答应,我就明白,不必只管不是、不是,令人听著讨厌。我用天文:穹窿、河汉、玉烛、霹雳、列缺、招摇、鹑首、娵訾、星象;时令:清明、处暑;地理:
原野、长川;地名:幽州、空桐。可有想头?”春辉道:“无想头!共十八杯了。”玉芝道:“天文、地理既不是,我到百官找找去。”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本卷结束) ……
第八十四回
逞豪兴朗吟妙句 发婆心敬诵真经
话说玉芝道:“我用官名:少师、正詹、治中、检校、知州;身体:眉目、股肱、膀胱、指掌、暗哑、胡须、毫毛。可有意思?”春辉道:“无意思。共三十杯了。”玉芝道:“好在不过二十几门,我就吃一坛,也不怕飞上天去!我用音乐:鼛鼓、箫韶;
文具:金简、玉砚;戏具:高竿、呼卢;财宝:玉印、金玦;器物:便面、茶船;服饰:
钗钏、香囊;舟车:桴筏、玉舆;百谷:蜀黍、黄粱;蔬菜:金针、菄风;饮食:馄饨、糟糕。可好?”春辉道:“不好。共五十杯了。”玉芝道:“真要糟糕了!我用花果:
菡萏、苜蓿、黄杨、扶苏、花红、林檎、橄榄、毛桃、诸蔗、圆眼;药名:芎⒙┞⑽骸⒔啤⒀摺⒒被ā⒘冀⒒瞥隆⑽逦丁⒍罐ⅰ?捎玫茫俊贝夯缘溃骸岸栽唬�
‘否’,共七十杯了。”玉芝道:“怎么今日忽然钻进‘迷魂阵’了?”青钿道:“据我看来:左一环,右一杯,只怕还是‘酉水阵’哩。”玉芝道:“我用禽名:青雀、金鸡、灰鹤、鱼鹰、野鸭、鵫雉、流离、荆鸠、鸺鹠、鹪鹩;兽名:橐驼、夷由、於菟;
水族:虾蟆、蟾蜍、鲮鲤、玉晀;虫名:螳蜋、蛱蝶、青蜓、蟋蟀、果蠃、蜉蝣、蜣蜋、蛣蟩、螟蛉、耀夜。例如?”春辉道:“得罪!共九十七杯了!”紫芝道:
“各门你都想到,单这一门想不到,却也奇怪。”春辉道:“你口中露意,也想酒吃了。”
芸芝趁春辉同紫芝讲话,忙向五芝轻轻说了一句。玉芝道:“春辉姐姐听了,我用列女:
瑶英、骊姬、文君、扶都、庄姜,……”正念的顺口,只听春辉叫道:“有了,不必念了。”玉芝道:“那个是的?”春辉道:“扶都、庄姜都对本题。”玉芝道:“既是列女,为何单这两个切题,别的又不对呢?”若花道:“上文是蜘蛛二字,你把承上这个规例怎么忽然忘了?”玉芝听了,这才明白。
春辉道:“如今玉芝妹妹恰恰共罚一百杯,不但他自己不能全饮,就是他府上七位姐姐也不能代如许之多,必须大家公议,替他设法销会若干,自饮若干,然后好接前令。”
玉芝道:“既承妞姐美意,我倒有个善处之法:今日难得连主带客共计一百人,这一百杯酒好在不多不少,每位只消代我一杯就完了。”青钿道:“你们听:好自在话儿!若不认真罚几杯,少刻都要乱令了!并且所有几个双声叠韵都被你随嘴说的干干净净,少刻别人掣签,又不能抄你旧卷,要费人许多神思,更觉可恨,如何轻轻放了你!”因向众人道:“他这罚酒,妹子出个主意,此刻且将罚酒暂停,先把‘庄姜’流觞句子教他飞出;所飞之句,只准四字。其四字之内,如有三个双声或三个叠韵一气接连不断,即将此酒请宝云姐姐出个飞觞之令,都替他飞出去。倘不如式,自饮十杯,其余九十杯,就以‘庄姜’二字要在一部书上教他飞出。诸位姐姐以为何如?”
兰言道:“若以正理而论,凡双声叠韵,必须两字方能凑阶一个;今四个字内要他三个双声叠韵,这是打马吊推般出色算法,未免苦他所难了。古来只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内含著四个叠韵,这是自古少有的;今又限他要在‘庄姜’二字之内飞觞,较之‘溪西鸡齐啼’,岂非更是难中之难么?”琼芝道:“既如此,何不就请青钿妹妹说个样子呢?”青钿道:“‘溪西鸡齐啼’就是样子,何必再说。”史幽探道:“据我遇见:
只要四字之内,恰恰凑成两个,也就罢了,何苦定要三个。况句中又要或‘庄’或‘姜’在内,就是两个也就尽彀一想了。”青钿道:“一百杯罚酒,若不给他一难题目,就是大家心里也不服,少刻别人倘或受罚,都要以此为例了。”秦小春道:“我用一百‘秦’字在一部书上替他飞出,何如?”青钿道:“‘秦’字不算。”兰言道:“据我调停,不必定限四字,就是六七字也未为不可。”
玉芝道:“姐姐莫要劝他,你越劝,他越得意了。天下既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内含著四个叠韵,难道就无四个字内含著三个双声么。”一面说著,举起杯来连饮两杯,道:“必须多饮几杯活活机才想的出哩。”又命丫环斟两杯饮了,不觉笑道:“我今日要学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红珠道:“这位李太白不知何时人,向来却未听见过。”
玉芝道:“难道‘自称臣是酒中仙’这句也未听过么?”吕尧蓂道:“这玉芝妹妹只怕要疯了,他的话越说越教人不解。”
玉芝忽叫道:“诸位姐姐暂止喧哗,酒仙交卷了:
庄姜《中庸》齐庄中正。
‘齐庄’双声,‘庄中’双声,‘中正’双声,敬凤雏姐姐一杯,请教笑话一个,普席各饮双杯。众人齐声赞道:“这句果然飞的有趣!难得四个字巧巧生在一母。今日大家飞觞之句,以此为最了。”
张凤雏道:“妹子回昨日绿云姐姐央求众人写扇子,偶然想起一个笑话,一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里,只见朋友手中拿著一把扇子,面前却跪著一人在那里央求,朋友拿著扇子只管摇头,似有不肯之状。此人看见这个样子,只当朋友素日书法甚佳,不肯轻易落笔,所以那人再三跪求,仍不肯写。此人看不过意。出上前劝道:‘他既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写写,这有何妨’。只见地下跪着那人连连喊道:‘你会意错了!我并非求他写,我是求他莫写。’”说的众人不觉好笑。兰言道:“世人往往自以为是,自夸其能,别人看著,口里虽然称赞,心里却是厌烦,他自己那里晓得。这个笑话虽是斗趣,若教愚而好自用的听了,却是当头一棒,真可猛然唤醒。人能把这笑话存在胸中,凡事虚心,所行之事,自然不致贻笑于人了。”
青钿道:“笑话业已说过,请宝云姐姐销这百杯酒了。”宝云道:“恰好妹子素日有个心愿,此时借此把酒销去,却也有趣。但恐过于迂腐,不合大家之意。”众人道:
“姐姐有何心愿,只管分付,无不遵命。”宝云道:“妹子幼年因父母常念膝下无子,时常忧闷,每每患病,所以暗暗许个心愿,亲自敬录一万张《觉世真经》,各处施送,此刻意欲奉送诸位姐姐一张。当日发愿之时,曾祷告神祗:有人见了此经,如能敬诵一遍的,愿他诸事如意,遇难成祥。今日奉送之后,但愿时时敬诵,自然消凶聚庆,福寿绵长。喜得大家分居各道,每位另有十张,拜恳带去替我施送。并且《真经》之后还有几行小字,是劝人敬避圣讳的。妹子因乡愚无知,往往直称圣讳,并不称‘某’;而于文字亦不敬避。即使有不能不用者,则‘囗'上雨下羽'’字按前人韵书原可通用,似应书此,方为尊敬。尤可骇者,乡愚无知,往往以‘天’字取为名号。殊不知天为至尊,人间帝王尚且称为天子,若世人为名为号,其悻谬何可胜言!又有以‘君’字为名号的。
要知人生世上,除天地之外,惟君父最大,今于名号既知父字宜避,而君在父上,偏又不避,不知何意。诸如此类,总要明哲君子于乡党中恺切晓喻,俾知尊敬天地君亲之道,自然同归于善了。”众人道:“如此好事,姐姐又是写就现成之物,并非教我们代写施送,怎么还说拜恳的话,未免客套了。”
兰言道:“他为父母的事,况且又是圣经,这拜恳二字却是不可少的,不如此也不显他慎重之意。众人因他慎重,也就不肯草草施送了。请教怎么又能借此可以行令呢?”
宝云道:“如今妹子意欲借此把这《真经》对众敬诵一遍,普席都以句之落处饮酒。假如‘敬天地’,顺数第三位即架一筹,周而复始。念完之后,以面前酒筹多寡,照数饮酒。虽是奉敬两杯之意,其实要借此宣扬宣扬,这就如昨日姐姐所说,无非劝人众善奉行之意。诸位姐姐以为何如?”众人道:“我们无不遵令。”兰言道:“如此好令,真是酒席筵前所未有的,妹子恭逢其盛,能不浮一大白!至于姐姐所嘱《真经》,妹子不但代为施送,并且亲自薰沐,也录千张施送,以为老师、师母求福一点孝心。”宝云再三称谢。
那边闵兰荪同毕全贞、花再芳三人所坐之处虽都隔席,但相离甚近,不时交耳接谈,今听宝云、兰言之话,都不觉暗暗发笑。毕全贞暗向二人道:“宝云姐姐要行此令,已是迂腐讨厌;偏偏这位兰言夫子不但并不拦阻,还要从中赞扬,你说令人恨不恨!真是轻举妄动,乱闹一阵了。”花再芳道:“兰言夫子听了宝云夫子之话,正中心怀,乐不可支,如何肯去拦阻。你只听他昨日那一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话,也不怕人厌,刺刺不休,就知他索日行为之谬。他口口声声只是劝人做好事;要知世间好事甚多,谁有那些闲情逸志去做。不独没工夫会做,并且也做不了许多。与其有始无终,不能时行方便,倒不如我一善不行的爽快。遇著钱上的方便,我给他一毛不拔,借此也省许多花消;遇著口上的方便,我给他如聋似哑,借此也省许多唇舌。我主意拿的老老的,你纵有通天本领,也无奈我何。行为一定如此,这是牢不可破的。”闵兰荪道:“姐姐主见之老,才情之高,妹子虽不能及,但果蒙不弃,收录门墙之下,不消耳提面命,不过略为跟著历练历练,只怕还要‘青出于蓝’哩。这些行为妙算,一时也说不完,好在大家言谈都归一路,将来慢慢倒要叨教。妹子平日但凡遇见吃酒行令,最是高兴,从不畏首畏尾;刚才听了这些不入耳之言,不但兴致索然,连头都要疼了。昨日听了兰言夫子那番话,足足头疼一日,今日刚觉轻松,偏遇宝云夫子又是这番话,这个头疼倒又接上了。”
宝云见众人个个遵令,满心欢喜。因命丫环焚了几炉好香,远远摆在香几上,随即位了令杯,以净水漱了口,命丫环取了一副酒筹,一面念著,一面散筹。不多时,把《真经》念完,众丫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