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观双侠-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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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六不愿多生事端,向手下喝道:“还呆在这里做甚么,快去搜索!”他带来的二十多名手下便分散了在岸边舟上四处搜寻,尤骏和吴刚也跟着到处寻找。众人寻了一阵,忽听水声响动,一人叫道:“看!那舟子有些古怪。”却见河道中央有艘小舟,正自向下游飘去。陆老六和手下一齐奔去查看,吴刚也跟了去。尤骏却心中起疑,留在岸边不动,向河道中细望。
赵观当时见到江南帮和陆老六两帮人遇上了,心中只盼两边大打出手,自己和含儿便可趁乱走脱。没想到郎华就此离去,陆老六等四散搜索,情势大是危险。他转头见到青帮的大船,灵机一动,心想:“只能冒险了!”当即悄悄将小舟移近一艘运粮船,轻声对含儿道:“咱们躲到大船上。”眼见小舟已驶到大船的阴影之下,便取出小刀,割断了邻近一艘舟子的绳子,伸手一推,让那舟子随波而下。当陆老六等跑去追那小舟时,赵观赶紧抱起含儿,让她伸手构着大船的船边,将她用力一举,让她爬上了大船。含儿滚倒在甲板上,正爬起身到船边去接应赵观,便听一人喝道:“贼小子,原来躲在这儿!还不给我滚出来?”
出声的正是尤骏。他留在岸边,隐约见到一艘小舟上有人影移动,便奔到岸边,跳入一艘舟中。他不会撑舟,也不想重蹈吴刚的覆辙跌入水中,便展开轻功,只踏上系住了的舟船,稳稳地奔过了五六艘船,来到赵观的舟上。但见舟中只有他一人,尤骏伸手抓住了赵观的衣领,喝道:“小女娃呢?”
赵观无处躲避,登时便被他抓住,心中暗骂:“这秃头浑蛋倒聪明,没跟他们一起去追那舟。”口里说道:“甚么小女娃?”尤骏挥手便打了他一巴掌,怒道:“浑小子,还跟我装傻?”赵观被他打得眼前金星乱冒,骂道:“死臭贼,烂王八,只会欺负小孩儿,有个屁用?”
尤骏想起刚才在窄巷中,胯下被这小贼踩的木板打中,犹自疼痛,不禁心头火起,一抬腿,正踢在赵观小腹。赵观吃痛,大叫一声,口里仍骂个不停。尤骏道:“你不肯说,我活活打死你。”赵观骂道:“贼厮鸟,直娘贼,我操你十八代祖宗!”尤骏大怒,对他拳打脚踢,狠打了一顿。不料这男孩年纪虽小,脾气却是极硬,在他毒打之下,仍旧骂个不停,就是不肯说出含儿的所在。
尤骏打了一会,也没辄了,总不成就此打死了他?当下又踢了他一脚,恐吓道:“你再不说,我割下你的耳朵,剁下你的手指头。你说不说?”
赵观伸手抹去嘴角边的血迹,忽然哈哈一笑。尤骏不禁一呆,这男孩当此情境,竟然还笑得出来,骂道:“小浑蛋,笑甚么?”
赵观心想含儿便在一旁的大船之上,距离甚近,她只要一探头出来,便会被尤骏看到,心想:“须得赶快骗他走远一点,含儿才安全。”说道:“我笑你蠢。我若说出那小女娃的所在,你便一定要去找她,是么?”尤骏道:“废话!还不快说?”赵观道:“我是怕你没本事去找。刚才那小女娃知道自己逃不过你们的魔爪,哭了一阵,便投河自尽啦。你要找她,就跳到河道里去慢慢找罢。”
尤骏半信半疑,说道:“她好端端的怎会去跳河?”赵观道:“我怎么知道?大约知道你们要将她卖去青楼,不肯做姑娘,就此寻了短见。”尤骏手一紧,拉着他的衣领将他提起,说道:“你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小浑蛋,你是甚么人?为甚么要带着女娃逃走?”
赵观心想陆老六和其手下发现那飘走的小舟上无人,不久就会赶回,这北方佬不识得自己,其他人却都是本地人,自都认得自己,心中念头急转,说道:“不瞒你说,我是弄月楼的小厮,叫做小牛的便是。孙嬷嬷给了我三两银子,要我带着小姑娘逃去弄月楼。你瞧,那坞子不是弄月楼的后门么?我撑了舟子,刚从那儿出来,谁想到被你给逮住了。”
尤骏原本便怀疑他是孙嬷嬷派出来的人,听他这么说,登时便信了,说道:“小子,你老实说,小姑娘是不是已经送去了弄月楼?孙老婆子叫你说谎,骗我小姑娘跳河自尽了,是不是?”赵观装出惊异的神情,顺着他道:“咦,你怎么知道?当真是料事如神。你既然猜到了,我也就不骗你了。你要找小姑娘,便去弄月楼找孙嬷嬷,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然我那三两银子就拿不到手了。”
尤骏嘿了一声,抬头望向岸边,正想提声呼唤陆老六等,赵观却道:“且慢!孙嬷嬷精明得很,早将小女娃藏去你们找不到的地方啦。你们大伙一起去弄月楼质问,她来个死不认账,你也没法子。”
尤骏问道:“她将女娃藏去了何处?”赵观道:“这地方秘密得很,连陆老六都不知道的。你若给我三两银子,我就带你去。”尤骏听他要钱,心想这等街坊小厮,只要有钱就肯办事,便道:“没问题,我便给你三两银子。”赵观装出欢喜的模样,说道:“你说话可要算数。但你别叫上其他人,我只带你一个人去,你若叫了大伙,我就不带你去了。”尤骏道:“这却是为何?”赵观道:“带了一大群人,孙嬷嬷定会知道是我泄的密。若只带你一人,你武功高强,自己去抢出了女娃,带着人去向孙嬷嬷质问,她就不能赖账了。”
尤骏正犹豫,却听赵观自言自语道:“这女娃有甚么好了,竟能值一千五百两银子?这么多银两,若花在情风馆,也够你享乐一个月了。但若你哥儿俩分着用,便只能玩上半个月,半个月不过十五个晚上,那可怎么够啊?”
尤骏听了,心中不禁一动。他原本心眼甚多,当初逃离京城便是他的主意,顺手拉了吴刚壮胆,之后也靠了吴刚帮手才顺利将含儿一路带来苏州。他与吴刚交情原本只是泛泛,逃路时同舟共济,现在事情将成,所谓“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享乐”,他本已开始嫌弃吴刚,起心想将他撇下。此时听了赵观这么说,更是恶心顿起,暗想:“我大可对姓吴的谎称小女娃死了,暗中跟陆兄弟讲明,让他照旧卖了小女娃,钱分给他二成,他哪有不愿意的?但吴刚又怎会如此好骗?”
赵观望见他的脸色,猜知他的心意,说道:“你悄悄地不要出声,我这就带你去找女娃儿,谁也不会知道的。到时你便告诉那姓吴的,说女娃投河自尽了,河边有许多人都看见的。陆老六是你结拜兄弟,自会助你圆谎。你再让陆老六出面,将女娃卖去南京秦淮河畔的名院,价钱只有比弄月楼出得更高。你拿了钱,便跟那姓吴的分道扬镳。过得一阵,再回来这烟水小弄挥霍,岂不是天衣无缝?就算姓吴的之后发现你回到烟水小弄,问你钱从何来,你就说是在赌场赢来的,再给几个本地人几两银子帮你做证,更是一乾二净,不留痕迹。”
尤骏听他设想周到,不禁被他说得心动。这时岸边陆老六和吴刚等已纷纷回来,他便不出声呼唤,低声道:“小子,就听你的。快带我去找女娃儿,可别玩甚么花样。”
赵观道:“你愿意给我三两银子,我当然不玩花样。”又道:“我要撑船啦,你还不放开我?”尤骏便放开了他的衣领,说道:“动作快些!”
第一部 青楼小厮 第十章 青帮粮船
赵观拿起篙子,将船撑到对岸,转进了一条窄窄的水巷。水巷两边都是白墙黑瓦的矮屋,整洁朴素,正是闻名天下的苏州民居。每家向着河巷都有水门,水门旁停着三三两两的小舟。赵观将舟子左弯右拐地撑了一阵,尽在那水巷中旋绕,尤骏不多时便完全失了方向。他心中起疑,问道:“还没到么?”
赵观道:“就快到了。喂,你帮我瞧瞧,那边那条巷子的尽头,可是一间小庙?”尤骏探头去看,果见远处似有几点红色的灯火,说道:“好像是的。”
赵观道:“你可看仔细了?没弄错么?”尤骏睁目望去,说道:“门前有只大香炉,没错,确实是间庙宇。”发觉舟子停止不进,问道:“就在这儿了么?”一回头,才惊觉舟中只剩他一人,男孩竟已不知去向。
尤骏大怒,站起身四处张望,但见水巷中一片漆黑,两边的民居寂静无声,哪里有男孩的身影?他想伸手拿篙子,却见那篙子竟自漂浮在数丈之外,自是被男孩故意扔入了水中。尤骏一筹莫展,又急又怒,只能站在舟中跺脚,暗骂这小男孩奸滑无比,明明只是个八九岁年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童,竟有本事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
赵观自幼生长在苏州,对附近的水巷自是极为熟悉,这时将尤骏骗入九曲十八拐的水巷之中,自己便趁机跳上岸,从瓦屋间的窄巷中溜走了。他奔回烟小弄后的河道,见陆老六等都已散去,便悄悄跳入一艘小舟中,来到青帮大船之旁,沿着船绳攀上了大船。他蹲在甲板上,低声唤道:“含儿,你在哪里?是我赵观。”船角落一个黑影奔上前来,说道:“我在这里。你没事么?”
赵观笑道:“你的好哥哥没事。那秃头浑蛋已被我骗走啦。”月光下含儿见他鼻青目肿,被打得甚惨,不禁流下眼泪。她方才眼见赵观身受毒打而坚不肯透露自己的所在,心中对他万分感激,只觉他是世上最好的人,自己便叫他一百声好哥哥也不够补偿,泣道:“你为甚么要对我这么好?”
赵观笑道:“因为你是我的亲亲乖妹子,我自然要对你好啦。”含儿见他嘴角破裂,说话时牵动嘴角,似乎甚是疼痛,哭道:“你别说话啦,我替你擦擦脸。”拿出手帕,沾了一点水,轻轻替他擦去脸上血迹。但见他一张俊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好不心疼,一边擦一边流眼泪。
赵观刚才被尤骏狠打一顿,初时还没感觉,现在才感到全身无处不疼,骂道:“他妈的贼厮鸟,我总有一日要讨回这顿打!”他见含儿哭个不停,笑道:“痛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甚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手帕包打开了,里面正是从情风馆带出来的点心,说道:“你刚才没心情吃,现在可饿了罢?”
含儿果真饿坏了,拿起一块千层糕来吃了一口,说道:“你怎么不吃?”赵观道:“你我不分彼此。你看我挨打,心疼流泪;我看你吃东西,肚子也就饱了。”含儿听他胡说八道,也不禁笑了。
赵观望着她吃点心,忽道:“一年多前,有个弄月楼的小姑娘受不了折磨,晚上偷偷逃走了。后来她被捉回去,被孙嬷嬷打了个半死。这小姑娘我见过的,长得很白净漂亮,跟你差不多年纪。那孙嬷嬷以严厉出名,对手下姑娘最是心狠手辣。那小姑娘被捉回去后不到一个月,便上吊自杀了。”说着叹了口气。
含儿自见到这赵观以来,便听他油嘴滑舌,满口笑谑,这是第一回听他正正经经地说话。含儿心中省悟:“原来他拚命救我,就是因为怕我会跟那小姑娘一样下场。”心中感动,问道:“那孙嬷嬷为甚么要对小姑娘这么凶?”
赵观道:“她要小姑娘学习怎样接客,小姑娘不听话,不能帮她赚钱,她就又打又骂。”含儿又问:“甚么是接客?就是接待客人么?”
赵观生长在妓院,自然清楚妓院的勾当,但他年纪还小,对男女之事也并非十分明白,见她不懂,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便道:“这种事情,你还是别知道得好。总之那孙嬷嬷唯利是图,眼中只有金钱,对手下姑娘全不当人看待。恩客只要肯付钱,要求甚么她都答应。”
含儿听了,虽不大明白,也知道那是十分可怕的事。她呆想了一阵,问道:“你家是叫做情风馆罢?你们那儿又是如何?”赵观道:“我们情风馆自然不同。我娘便是情风馆主刘七娘,她最照顾爱惜手下的姑娘了。姑娘们若是不愿见甚么客,她总有办法保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半点欺侮。我们院子在苏州当红了这许多年,号称江南第一名院,可不是浪得虚名。”言下甚是骄傲。
含儿悠然道:“我要能去你们那儿就好了。”赵观笑道:“咦,怎么,周大小姐不想回家了么?”含儿一愣,说道:“我当然想回家。但我…我怎样才能回家?”赵观道:“我有个主意。这运粮船不日就要北上进京,缴纳白粮。我们便躲在这船上,跟着到京城去。”含儿大喜,拍手说道:“好极,好极!”
赵观见她欢喜,微微一笑,心中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这运粮船乃是青帮的船只,运粮之务极为严谨,怎能容他两个孩童搭顺风船?但他此时只觉头痛欲裂,心想明儿再想办法不迟,便闭上眼睛,靠在甲板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含儿坐在他旁边,心中想着不久便可以回到家中,满心喜悦,不多时便也睡着了。
次日天还未明,含儿便被赵观摇醒,迷迷糊糊中但听赵观道:“要开船了,我们得快躲起来!”拉着她矮身奔到舱门口,钻进船舱。但见舱里满满的都是麻袋,袋袋相接,几无空隙。赵观拉着含儿从麻袋之间硬挤过去,来到舱后,在一只麻袋上找到一块勉强可以容身的空处。赵观用力推开了几只麻袋,又搬过两只较小的麻袋挡在入口,这空处便如一个小房室般,刚够两个孩子并肩而坐。舱中极为气闷,赵观低声道:“现在天色还早,你再睡一忽儿罢。迟点我出去给你偷早餐来吃。”含儿点了点头,但心中紧张,再也睡不着了。
天色初明,便听甲板上有人大声呼喝,叫拔锚启程。船身缓缓移动,沿着河道驶去。赵观和含儿从板壁的缝隙望出去,但见另两艘大船也开始行驶,前后左右又多出了其他相似的大船,竟有数十艘之多,每艘都满载着大包的麻袋。含儿从未见过这等情景,甚觉新奇。
此时春暖三月,正是白粮开帮起运的时节。明朝中叶后,漕粮皆由军队专责运送至京城,而唯有由江南苏州?松江?常州?嘉兴和湖州五府输纳的“白粮”是由民间运送。所谓的白粮,即是这五府中的一州二十四县所生产的白熟粳米和白熟糯米等优质品种,专供宫廷?宗人府和京师百官享用,被称为“上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