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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第7部分

小说: 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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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不知什么地方,扑倒在随便一个我遇上的女人面前,向她海誓山盟。

上帝可以作证,我当时是竭尽了全力在自娱自乐,在医治自己的创伤。首先,那种不由自主的思想在缠绕着我,认为人类社会是一个丑恶和虚伪的巢穴,所有的人都同我的情妇相像,所以我决心摆脱它,完全置身其外。我又捡起了我以往的学业。我潜心于历史、古代诗人们的著作以及解剖学中。我住的那幢楼的五层楼上,住着一位颇有教养的德国老者,他独自一人过着隐居式的生活。我费了很多心计才使他决心教我学习德语。一旦开始教授,这个可怜的人就把教我的事放在了心上。我老是不专心学,这使他大失所望。不知有多少次,他坐在冒着烟的油灯下,坐在我的对面,两手交叉地放在书本上,以惊人的耐心,默默地看着我,而我则深陷在自己的梦想之中,既看不见他的存在,也看不出他对我的怜悯!最后,我对他说道:“我的好老师,这实在是毫无办法,但您是最好最好的人。您的任务太繁难了!让我听从命运的安排吧。无论是您还是我,咱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我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了我的这番话。他一句话没说,只是握了握我的手,从此,学德文的事就撇在一边了。

我立即感觉到,孤独非但无法使我康复,反而在毁我,于是,我便改弦更张了。我到乡间去,在林中纵马飞驰,去打猎,我还练剑,练得上气不接下气,累得我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在一天的汗流泱背,纵马飞奔之后,当我晚上躺到床上,还闻到马厩味和火药味的时候,我便把头理在枕头里,身子紧裹着被子,嚷叫道:“幻影呀,幻影!你也倦怠了吧?你能离开我一夜吗?”

但是,这种玩命是徒劳无益的,能起什么作用呢?孤独把我驱向大自然,可大自然又把我驱到爱情中去。当我在戒律街的时候,我周围尽是些尸体,面色苍白地呆在死人中间,双手在满是血污的围裙上擦拭,腐臭味憋得我喘不上气来,我不由得扭过头去,只见眼前绿油油的庄稼波浪起伏,草场飘香,以及傍晚那沉静而和谐的氛围。我自言自语地说:“不,能安抚我的不是科学,我置身于这死人堆中是毫无用处的,我也将会死在其中的,像一个溺水者一样,面色苍白,像一只剥了皮的羔羊。我的青春病症是治不好的了,那我们就到有生活的地方去吧,或者至少是要在阳光下死去。”我这么说着,随即便骑上一匹马,奔向塞夫勒和萨维尔的散步场所;我正要在某处僻静的山谷中的一片鲜花盛开的草地上躺下来的时候,唉!所有那些森林、所有那些草地都在冲我叫喊道:“你跑这儿来找什么呀?可怜的孩子,我们是绿色的,只是象征希望的颜色呀。”

于是,我便返回城里,在黑漆漆的街巷中走迷了路,我望着那所有的窗户里透出的光亮,望着所有那些家庭的神秘巢穴,望着那车水马龙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啊!多么地孤独呀!那家家户户屋顶上冒着的烟是多么地凄凉呀!在这些任人踩踏的曲曲弯弯的街道上,人们忙碌着,受苦流汗,成千上万的陌生人挤来挤去,这里存在着多少苦痛呀。这简直就是一座垃圾场,只有人的躯体在社会上生活,而把灵魂撇在孤独之中,只有妓女在您走过的时候,向您伸过手来!“你堕落吧,腐化吧!那你就不会再痛苦了!”这就是城市向人类发出的呼喊,这就是用木炭写在墙壁上的话语,用污泥写在马路上的话语,用渗出的血写在脸上的话语。

可有的时候,当我参加一个盛大的晚会时,我坐在客厅一隅,看着所有那些穿着粉红色、蓝色、白色衣裙的女子坦胸露背,发辫垂着,翩翩起舞,宛如一群在和谐与美丽的天体中闪着金光的小天使,我便自言自语地说;“啊!多美丽的花园呀!有那么多可以采摘可以闻香的鲜花!啊!推菊呀,维菊!对那个要把你们的花瓣一片片地摘下来的人,你们的最后一片花瓣将对他说什么呀?‘有点爱,有点爱,一点也不爱。’这就是世上的道德,这就是您微笑的结局。您正是在这个可悲的深渊上,在极其轻批地抛撒着所有那些缀着鲜花的轻纱;正是在这个丑恶的现实之中,您像一只北鹿似的跟着您的小脚尖在奔跑!”

“唉!上帝!”德热奈说道,“干吗凡事都这么认真呀!我还真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哩。您会悲叹酒瓶要空了吗?酒窖中有成桶成桶的酒,在葡萄产地又有的是酒窖。您给我用甜言蜜语做一个好钓钩,用一只蜜蜂做钩饵;要机灵点儿!给我在忘忧河里钓出一个像鳗鱼一样光鲜、滑腻的漂亮姑娘为您解忧去愁吧;当她从您的手中溜走之后,河里还有的是哩。爱吧,爱吧,您渴求着爱呀。千万别虚度青春;假如我是您的话,我宁可拐走葡萄牙王后也不去搞解剖。”

这就是我必须时刻倾听的劝告;当时候不早了,我便返回住所,心里难受极了,我把外衣盖在脸上;我跪在床边,我可怜的心便有所宽慰了。我流了多少泪呀!做了多少祈祷呀!伽利略曾跺着地大声嚷叫道:“可它在动呀!”我却在捶胸叹息

第09章

突然,在悲痛欲绝之时,我因绝望、年轻和偶然而做了一件决定我命运的事。

我曾写信给我情妇,说我再也不想见到她了;我的确是信守了誓言,可是,我却每天夜晚,跑到她的窗下,坐在她门前的石头长椅上,度过那愁苦之夜;我看见她的窗户透着亮光,听见她在弹钢琴;有时候,我隐约看见她的身影闪现在微开着的窗帘后面。

有一天夜晚,我正坐在那条石长椅上,陷于极度的悲哀之中,突然看见一个迟归的工人踉踉跄跄地走过。他嘟嘟嚷嚷,语无伦次,时而还欢叫两声;然后,他便停止嘟喀,唱了起来。他喝醉了,两腿发软,在街沟两边晃来晃去的。最后,便在我对面的另一家门前的长椅上瘫坐下来。他手托着脑袋在石长椅上晃悠了一阵,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街上空寂无人;一股干冷的风吹拂着尘埃;夜空无云,昭月当空,照亮着睡着了的那个工人呆着的地方。我就这样同这个大老粗对面而坐,他没有想到我在他的面前,而且,他在这条石长椅上睡得也许比在他家的床上还要甜美。

此人不禁让我从自己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我站起身来,给他腾出地方,然后,我又走回来坐下。我不能离开这个门口;我宁可不要一个王国也不愿去敲这个门。后来,我前后左右地溜了一阵之后,终于本能地停在了那个酣睡者的面前。

“睡得好香呀!”我心中暗想,“这人肯定连梦都不做;他妻子此时此刻或许正在打开他睡的顶楼,以迎邻人。他衣衫褴褛,双颊凹陷,两手皱巴巴的,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可怜虫。待他醒来时,等待着他的是那无尽的啃噬人的忧愁和数不清的要人命的焦虑;然而,今天晚上,他袋中有了一个埃居,便走进一家小酒店,购得消愁解网之物。他在这一周里,挣了点钱,换来一夜的酣睡,这钱也许是他原要给他的孩子们吃晚饭的。现在,他的妻子可以抛弃他,他的朋友可以像贼似的溜进他的破屋。而我则可以拍他的肩膀,冲他喊道有人要杀他,他家着火了。他将会翻一个身,继续睡他的觉。”

‘可我呢!可我呢!’我大步穿过街道继续想道,“可我却不愿睡觉,我今晚身上的钱足以让他睡上一年的了,我是那么地自豪,那么地疯狂,竟不敢走进一家酒馆,我竟没有想到,如果说所有的不幸者之所以进酒馆,那是因为出酒馆的时候,不幸者变成了幸福的人。啊,上帝!一串葡萄酿造的佳酿,足以消除人间最大的忧愁,足以粉碎魔鬼在我们的路上布下的看不见的所有罗网。我们像女人似的哭哭啼啼,我们像殉道者似的受苦受难。在我们悲伤绝望之时,我们觉得世界塌下来了,砸在了我们的头上,我们像亚当被逐出伊甸园时哭成个泪人。而为了治愈一个比世界还要大的伤口,只须手稍许动一下,用美酒滋润一下胸膛。我们既然让人如此这般地来安慰我们,我们的忧伤是多么地悲惨呀!我们十分惊讶,上苍明明看见了我们的忧伤,却不派天使前来接受我们的祈祷;它无须为此而那么操心;它看见了我们的一切痛苦,一切欲望,看见了我们对颓废思想的一切自豪以及包围着我们的罪恶之海,可它只是在我们的路旁是上一颗小小的罪恶之果。既然这个人在这张长椅上睡得那么香甜,我为什么就不能在我这张长椅上睡上一觉呢?我的情敌也许在我情妇那里度其良宵;拂晓时分,他将从她家出来;她将半裸着身子把他送到门口,他们将看见我睡在那里,他们的亲吻将惊醒不了我,他们将拍拍我的肩膀;我将翻一个身,然后又继续睡觉。”

于是,我怀着一种异样的欢乐,开始去寻找一家酒馆。因为已过了午夜,几乎所有的酒馆都关门了。这使我十分气恼。我心想:“怎么!连这么点安慰也不给我?”我便到处去找,去敲每个酒铺的门,大声喊着:“打酒!打酒!”

最后,我总算找到一家尚开着门的酒馆:我要了一瓶酒,没有看它是佳酿还是劣酒,便大口大口地喝光了它;然后,我又要了一瓶,又再要了第三瓶。我把自己当成了病人,硬着头皮喝,就像这是医生开的药,不喝就没命了。

不一会儿,酒劲儿上来了,我像是坠入云雾之中。因为喝得太猛,我一下子便醉倒了。我感到神志不清,然后清醒了些,随后又昏昏沉沉的了。最后,脑子不灵了,我抬头望天,好像在与自己诀别,随即便双肘贴桌,趴在了桌子上。

这时,我才隐约感到店堂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酒馆的另一头,有一伙形容丑陋的人,他们面庞苍白,消瘦,声音粗哑。从他们的衣着可以看出他们虽不是有产者,但也不是一般的老百姓。总而言之,他们是属于来历不明的那一类人,是最卑劣的人,既无职业,也没钱财,更无一技之长,除非是干下流的勾当,他们既不是穷人,也不是富人,但却有着富人的恶习和穷人的痛苦。

他们玩着讨厌的纸牌,一边在低声地争吵着。在他们中间,有一位很年轻、很漂亮的姑娘,穿得干干净净,除了她的嗓音同他们一样沙哑、微弱而外,她与他们毫无相同之处,若不是她的面容艳若玫瑰,你会以为她是个干了六十年的街头小贩哩。她在注意地看着我,想必很惊讶我独自一人呆在小酒馆里,因为我穿得很漂亮,几乎可以说是十分讲究。她慢慢地走了过来。走过我的桌子前面时,她拿起桌上的酒瓶,发现三只酒瓶全都空了,便菀尔一笑。我看见她的牙齿洁白整齐,白得可以照人。我拉住她的手,请她在我旁边坐下来。她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并让侍者给她送育夜来。

我默然无语地望着她,眼里满是泪水。她看见我流泪,便问我因何悲伤。可我无法回答她。我一个劲儿地摇头,好像是要让泪水痛痛快快地流下来似的,因为我感觉到泪水在我面颊上流淌。她明白我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刨根问底。她掏出自己的手帕,一边在快活地吃着宵夜,一边不时地在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

在这个姑娘的身上,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极其可怕而又极其温馨的东西,还有着一种极其奇特地夹杂着怜悯的不知羞耻的神情,使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倘若她在大街上拉住我的手的话,她会让我感到恐惧;但是,我觉得真是奇闻,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子,也不知她是何许人,跑到我面前来吃宵夜,一句话也不跟我说,还用她的手帕替我擦眼泪,致使我既反感又像是被迷住了。我听见酒馆老板在问她是否认识我,她回答说是认识,叫人别打扰我。不一会儿,玩牌的人走了,酒馆老板关好外面的窗户和店门之后,回到店后面去了,店堂只剩下我和这个姑娘了。

我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突如其来的,而且我是听命于一个极其奇特的绝望的举动,所以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的思维像是在一座迷宫里挣扎。我觉得我不是疯了,就是听命于一种超自然力的摆布。

“你是谁?”我突然嚷道,“你想干什么?你在哪儿认识我的?谁让你替我振眼泪的?你是在干你的活儿吗?你以为我会要你?我连指头碰你一下都不愿意。你想干什么?说呀。你想要的是钱吗?你的这份怜悯要多少钱?”

我站起身来想走,但我感到摇摇晃晃的。同时,我两眼模糊,浑身发软,支持不住,随即跌坐在一只凳子上。

“您很痛苦,”那姑娘挽住我的胳膊对我说道:‘德像个孩子似的乱喝一气,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在这把椅子上坐着,等看街上有马车过来。您告诉我您母亲住哪儿,马车将把您送回家去,既然您真的,”她笑嘻嘻地补充说道:“既然您真的觉得我很丑。”

她这么说的时候,我抬起了头。也许是因为醉了,我弄错了。我不知道在这之前,我是否看错了,或者是我此时此刻看不清楚。可是我突然发现这个风尘女子的面容同我情妇酷似。我这么一看,顿时浑身发冷。人有时会觉得头发倒竖。老百姓说那是死神从你头顶经过,但从我头项经过的并不是死神。

那是世纪病,或者这个姑娘本身就是世纪病。而正是她,脸色苍白,面带嘲讽,还带着那副沙哑的嗓子,走到酒馆尽头的我的面前坐下来

第10章

当我发现这个女子酷似我的情妇时,我那病态的脑子被一种丑恶的、无法抗拒的念头所攫住,于是我便立即把它付诸行动。

在我们恋爱之初,我的情妇有时候会出其不意地跑来看我。这时候,我的小房间里就像是过节似的。鲜花有了,壁炉里升起了旺火,我忙着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床也装扮得像喜床一般,以迎我的心上人。我常常看着她坐在镜前长沙发上,我静静地欣赏着她,一连几个钟头,我俩谁也不说话,只有两颗心在交谈。我定睛凝视着她,觉得她就像是玛帕仙女一样,能把我在其中哭了不知多少次的这间孤寂冷清的小屋变成天堂。她就坐在那儿,在所有那些书籍中间,在所有那些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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