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之七:黑暗之塔-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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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你安息。”罗兰说。接着又解开枪套,再次掏出左轮。
“罗兰,那是不是……缓型突变异种?”
“是的,我认为你说得对,可怜的老东西。可是罗德里克家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域,我曾有所耳闻,在世界转换之前,他们也曾臣服于亚瑟·艾尔德。”他扭头望着埃蒂,纵是容颜苍凉疲惫,蓝眼睛却炯炯有神'奇+书+网'。“法蒂,米阿正是去了那里生孩子,我对此毫不怀疑。也在那里,她控制了苏珊娜。就在最后那个城堡里。我们最终必须回溯到雷劈,可是法蒂却是我们最先要赶到的地点。很高兴能了解这一点。”
“他说他因为某人感到很悲伤。是谁?”
罗兰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埃蒂的问题。一辆可口可乐大卡车像阵狂风般沉重地飞驶而过,西边的天际传来隆隆的雷声。
“迪斯寇迪亚的法蒂,”枪侠不回答任何问题,只是喃喃自语,“红色死域的法蒂。如果我们能够救出苏珊娜——还有杰克——我们就要原路回溯到卡拉。但我们得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才能回去。等我们再次转回东南方之后……”
“什么?”埃蒂不安地问:“罗兰,那样的话会怎样?”
“之后,我们直奔黑暗塔,决不歇息。”他伸出自己的手,看着它们微微颤抖不停。随后,他抬头看着埃蒂。神情倦怠,却毫无恐惧。“我从来都没有这么靠近过它。我听得到所有已经失去了的朋友、他们失去了的父辈都在对我耳语。他们的耳语就随着塔的呼吸声声而来。”
埃蒂对着罗兰目瞪口呆,几乎有整整一分钟,被这番话惊得又神迷又惶恐,为了打破这种心境,他几乎只能依靠身体的机械动作。“好吧。”他说着,走向福特车的驾驶座,“要是那些耳语中有谁告诉你怎么对卡伦说才好——让他相信我们想要什么的最佳说辞——你得保证让我也知道。”
埃蒂钻进了车,没等罗兰应声就关上了车门。在他的脑海中,似乎始终看得见那一幕:罗兰举起粗壮的左轮手枪,瞄准了跪拜在地的身影,扣动扳机。这个罗兰,就是成为他的首领和朋友的人。可是他能百分百确定地说,罗兰不会对他……对苏希……或是对杰克做出同样的事情吗?要是他的心告诉他:这样做能让他更靠近他的塔呢?埃蒂不能确定。但即便如此,他也愿意跟着他。甚至,即便他在心中已能肯定——哦上帝啊,请千万别——苏珊娜死了,他还会愿意跟着他。因为他不得不。因为罗兰对于他来说远远胜过了“首领”或是“朋友”。
“我父亲。”埃蒂低沉自语,恰是罗兰拉开辅座车门钻进来时。
“你说什么,埃蒂?”罗兰问。
“还有一点路②『注:因为“我父亲”(My Father)和“还有一点路”(Just a little farther)读音相近,所以埃蒂撒了个小谎。』,我就是说这个。”埃蒂答。
罗兰点点头。埃蒂发动了汽车,老福特朝着龟背大道一路奔去。远方的雷声再次隆隆翻滚——但比方才要近了一点。
第四章 婴神丹-特特
1
婴儿即将出生,苏珊娜·迪恩朝四周望去,把对手的人数又数了一遍,这是罗兰曾经教过她的。知道有多少人会对着你干之前,他说,千万不能开火,除非你心甘情愿永远不知道死在几个人手里,或是决意要死。她希望自己不用应付罩在脑袋上的铁头盔,那东西模样可怖,侵犯思维,但无论那是什么,似乎并不影响苏珊娜数清共有多少人来迎接米阿的小家伙到来。这还算不错。
赛尔。那伙人的头领,是个低等人,前额中心有个血红点微微脉动。斯高瑟,俯在米阿双腿间的医生,做好了一切准备履行接生的职责。每当斯高瑟表现出一点高傲姿态,赛尔就会对他拳打脚踢,但还不至于影响到他的医务工作。除了赛尔之外,还有五个低等人,但她只能叫出其中两人的名字。下半张脸孔长得像牛头犬、大肚子笨重凸起的家伙叫哈柏。哈柏旁边的家伙活像只鸟,鸟头上覆满褐色羽毛,一对阴毒的小眼睛像是鹰才有的。这家伙的名字似乎是杰、或是奇。这就有七个人了,都佩戴着仿似自动手枪的武器。斯高瑟的枪套松松垮垮地吊在白大褂下面,每次他弯下腰都会露出来。苏珊娜早已认定那枪是她的了。
还有三个家伙站在米阿身旁紧张地看守,面色苍白灰暗,身形多少有点像人。这三个笼罩在深蓝色光晕中的,苏珊娜很肯定,是吸血鬼。也许是卡拉汉曾提到过的:第三型。(神父提到他们时,曾以“领头鲨”来形容)加起来就是十个。两个吸血鬼手拿棍棒,另一个手持类似电光剑的东西,现在则处于休眠态,看起来比一盏日光灯好不了多少。如果她能夺取斯高瑟的枪(亲爱的,是当你夺取那把枪时——她不禁修正自己,因为她已经读过《积极思维的力量》①『注:《积极思维的力量》由美国著名教士诺尔曼·文森特·皮尔撰写,出版于一九五二年,是当时的热门书。』,并仍然坚信作者皮尔教士所写的每个字),她就会向这个持电光剑的家伙开第一枪。上帝也许知道这种武器到底能造成多么惨重的伤害,但是苏珊娜·迪恩才不想以身试法呢。
在场的还有一个护士,长着棕色的鼠头。她前额脉动的红眼令苏珊娜确信:其余的大多数低等乡民都戴着人面面具,这样他们在纽约大街上进出时就不会吓到别人。面具之下,也许并不都是长着鼠头的脑袋,但她很肯定绝不可能有一张罗伯特·戈利②『注:罗伯特·戈利(1933—2007),著名歌手、演员,曾获加拿大美国格兰美和托尼大奖。』的俊脸。在苏珊娜视野之内,只有鼠头护士是这些人中不带武器的。
一共十一人,在这个辽阔空荡、几乎是废弃的医院里,一共有十一个敌人,苏珊娜凭直觉确信,这不是在曼哈顿辖区内。如果她打算趁这十一人之不备,就只有等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米阿的小孩所攫住——她心爱的小家伙。
“快生了,医生!”护士紧张地喊起来,声音里掩饰不住一丝狂喜。
是快生了。当最凄惨的疼痛翻滚着传遍全身时,苏珊娜数不下去了。疼痛汹涌袭遍她们两人。简直能被疼痛活埋。她们一前一后凄厉地尖叫起来。斯高瑟一直冲着米阿叫嚷着,用力,使劲,现在!
苏珊娜闭上双眼,同样使出浑身的气力,因为那是她的孩子,也是她的……至少曾经是。渐渐的,她感到痛楚从身体里流逝而去,像水打着急漩流进暗沟,这时,她体验到有生以来所知的最深重的悲哀。婴孩是流入了米阿的身体,那是苏珊娜的身体所传送的最后几行活生生的信息。这时便是终结。不管下面会发生什么,这个段落已告终结,苏珊娜·迪恩从心底发出一声惨叫,混杂着解脱和遗憾,这声呼喊听来就像一首歌。
就在恐怖开始之前——那事情实在太过可怕,她知道直到生命尽头也不会忘记,甚而能把每个细节都一直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曝于强光之下——她感觉到有一只热烘烘的小手钳住了她的手腕。苏珊娜扭过头,费力转动着沉重的铁头盔。她听得到自己气喘吁吁。她与米阿四目相对。米阿张开嘴唇,说出一个字。苏珊娜听不清,此刻斯高瑟还在高喊不停(他现在正猫着腰,聚精会神地关注米阿的双腿间,手上捏着的手术钳也举起来了)。但毕竟她是听到了,也明白米阿正试图实现她的诺言。
我会让你自由,如果有机会,绑架她的人曾这样说过,而现在苏珊娜在头脑中听到的那个词、同时也看到那产妇的双唇上读出的词——是葜茨。
苏珊娜,你听得见吗?
我听得很清楚,苏珊娜说。
你也理解我们之间的协约?
是的。我会帮你离开这里,和你的小家伙一起走,只要我能做到,还……
如果你做不到就杀死我们!对方就此凶狠地收了声。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大声的话。苏珊娜明白,连接她们大脑的光缆显然起到了作用。重复一遍,苏珊娜,丹的女儿!
我会杀死你们两个,如果你——
她停下,不说下去了。不过,米阿看来很满意,那很好,因为如果他们俩的生命都取决于此,苏珊娜实在无法继续。她恰好看到这间空旷大房间的天花板,下面是摆放着几张病床的走廊。就是那时,她看到了埃蒂和罗兰。他们身影朦胧,在天花板上浮进浮出,像幻影鱼一样向下注视着她。
另一阵痛楚袭来,但这一次不算太厉害。她感到自己的大腿因用力而僵硬,她在使劲推送,但下身发生的一切看来都遥不可及。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她是真的看到了他们,还是她以为她看到了他们?会不会是她备受压力的头脑因渴求援助而创造出了这种幻觉,以求慰藉她自己?
她几乎可以相信她看到了。如果他们不是浑身赤裸、周围也没有漂浮着奇奇怪怪的垃圾,那么她也许会认为那只是幻觉。可那些垃圾琐碎得很:一盒纸板火柴,一粒花生米,一枚硬币,居然还有一块脚垫,天哪!一辆放在汽车里的脚垫,上面还印着“福特”的商标。
“医生,我能看到头——”
斯高瑟医生实在不是个绅士,听到这声急叫,他粗鲁地一肘撞开鼠女护士,将弯下的上身越发贴近米阿叉开的大腿根部。似乎他打算用自己的牙齿把米阿的小家伙拽出来,可能吧。鹰头怪物,杰、或是奇,则激动地对另一个叫哈柏的用嗡嗡作响的方言说着话。
他们真的在这里,苏珊娜心想。脚垫就能证明这一点。她也说不清脚垫如何能证明所见并非幻觉,但它确实有用。她又用自己的双唇模仿着重复了米阿刚才告诉她的字眼:葜茨。那是个暗号。那个字眼至少能开启一扇门、甚至可能是很多门。也让苏珊娜疑惑:米阿是否吐露了什么苏珊娜从未想到过的实情。她们被紧紧地连在一起,不止是由光缆和铁制头盔、还有更原始(也更有力量)的生产体验。不,米阿没有撒谎。
“使劲往外推,你这个天杀的懒婆娘!”斯高瑟差不多是在嚎叫,而罗兰和埃蒂突然从天花板边缘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似乎是被这医生一口气吹跑的。苏珊娜所知道的一切便是:他们刚刚在这里。
她扭头看向身边,汗湿的头发黏糊糊地搭在头上,也清醒地感知到全身毛孔倾吐的汗水大概都得用加仑做单位。她费劲地挪动身子,向米阿靠近了一点;向斯高瑟靠近了一点;也向斯高瑟腰间那十字交叉型枪套里的自动手枪靠近了一点。
“别动,小姐,请您听我的。”一个低等人说着,碰了碰苏珊娜的胳膊。那只手冰凉凉、软绵绵,肥厚的小圆瘤布满手背。这等爱抚只能让她浑身颤抖。“再熬一分钟吧,一切都会结束,众世界随之改变。当这一个加入雷劈的饮血者——”
“闭嘴,斯卓!”哈柏猛然截断了低等人的话头,把企图安慰苏珊娜的那家伙狠狠向后推了一把。随后,他继续殷切地转去关注分娩现场。
米阿拱起了背脊,呻吟着。鼠头护士的双手把住米阿的胯部,轻轻地将她的身子往床上摁。“赶紧啊,赶紧啊,用你的肚子使劲儿!”
“去吃屎吧,你个婊子!”米阿尖叫起来,苏珊娜感知到她的痛楚轻轻拉扯了她一下,只是拉扯了一下。她们两人间的纽带已经减弱了。
苏珊娜集中自己所有的注意力,从意识深处高喊起来。嘿!嘿!电子女郎!你还在那儿吗?
“连接……在断。”回答她的是那个可爱的女人声音。和之前一样,这声音在苏珊娜的头脑里响起,但又和之前不一样,它听来微弱得很,比广播里受尽干扰、来自遥远信号的声音清楚不了多少。“重复一遍:连接……正在断裂。我们希望为了增强心智的需要,你会记得北方中央电子公司,以及索姆布拉公司!自万年起,始终是心智沟通领域的领路先锋。”
一阵简直能让牙齿打颤的哔哔声在苏珊娜的意识里响起,接着,连接消失了。并不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声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她仿佛觉得自己被遗留在某个令人痛苦的缩骨箱里。
米阿又尖叫起来,苏珊娜也随之叫嚷,但那是来自她自己的尖叫。原因之一显然是不想让赛尔和他的众弟兄发现她和米阿之间的连接已失效;此外,她也是真心诚意的悲恸。她刚刚失去了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女人已经变成了她真正的姐妹。
苏珊娜!苏希,你在吗?
听到这声新来的呼唤,她一下子用肘支撑,坐了起来,刹那间几乎忘却了身边躺着的米阿。那曾是——
杰克?是你吗,亲爱的?是不是?你能听到我吗?
是的!他高喊着。总算啊!上帝,你刚才在和谁说话?继续喊呀,这样我才能在意识里追踪到——
杰克的声音也突然断了,但在那之前,还传来一阵遥远的、鬼吼般可怕的枪声。杰克在朝什么人开枪?哦。不是的。她真正在想的是,什么人正在朝他开枪?
2
“就现在!”斯高瑟喊个不停,“就现在,米阿!使劲推!看在你自个儿小命的分上!拿出你所有的劲儿啊!往外推!”
苏珊娜试图朝身边的米阿再蹭近一点——哦,我被人挂念着,想要得到安慰,看看我是如何挂念你的吧,关怀备至就得这样干——可是那个名叫斯卓的低等人又把她拉回了原位。联结她俩的那段钢索又被抻直了。“婊子,待在你的位置上!”斯卓说,而这是苏珊娜的第一次尝试,她企图夺取斯高瑟的枪,或别人的、任何一支枪。
米阿再次凄厉地喊叫,喊出了一种奇异的语言,似乎在对一位奇异的神高声诉求。当她想拱起腰部时,护士——阿莉亚,苏珊娜猜想这个护士的名字应该是阿莉亚——强迫她躺下,令那身体贴在产床上。这时,斯高瑟轻快地叫了一声,听来似乎是很满意。他把手上一直攥着的手术钳扔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