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盛衰记-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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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寄给你,因为我不愿别人将它夺走,或卖掉。一想到给我带来快乐的东西要在商人的橱窗里跟那些贵妇人,帝国时代的军官或中国的古玩混在一起,就会叫我心碎。这张画像,我的宝贝,你把它擦掉吧,不要给任何人……除非这件赠品能使那块穿着连衣裙会走路的木板条,那个浑身都是尖尖的骨头,睡觉时会使你难以忍受的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尼的心还给你……是的,如果是这样,我同意。在某些事情上,我死后对你还是善意的,就像我生前一样。啊!为了能使你高兴,或者仅仅为了博得你笑一笑,我甚至会嘴里衔着一个苹果,站到一盆炽烈的炭火前,直到把苹果给你烤熟。我的死对你将是有益的……否则,我可能会干扰你的夫妻生活……哦!那个克洛蒂尔德,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为了能做你的妻子,姓你的姓,日夜不离开你,属于你,就这样装模作样!只有圣日耳曼区的人才做得出这种事!而她的骨头上还没有十斤肉……可怜的吕西安,亲爱的不得志的人儿,我在想着你的前途!去吧,你将不止一次地怀念你这条可怜而忠实的狗,这个好心的姑娘,她为你而去诈骗,为了使你幸福而让人拖进重罪法庭,她唯一操心的就是想让你享乐,为你创造享乐机会。她对你怀着刻骨铭。心的爱,从头发到脚趾都充满了对你的爱,她是你的芭蕾舞演员,每一顾盼都是对你的祝福,在这六年时光中,她思念的只有你一个人,她完全是你的附属物。就像光线是太阳所放射的一样,我从来只是你灵魂所派生的。但是,归根结蒂,哎!由于我没有金钱,也没有名誉,我不能做你的妻子……我将自己拥有的一切全都献给你,始终为你的前途着想……收到这封信后,你立刻就来吧,把我枕头底下的东西取走,因为我对屋子里的这些人是不放心的……你瞧,我死了也要漂漂亮亮,我将躺下,平平整整地睡在我的床上,我还要摆个姿势呢!然后,我将那粒药丸贴在我的软颚上。我不会因痉挛或可笑的姿态而损毁自己的容貌和形体。我知道德·赛里奇夫人因我的缘故跟你闹别扭。不过,你看吧,我的猫咪,当她知道我死了,她一定会原谅你的,你跟她好好维系感情,如果格朗利厄家坚持拒绝你的婚姻,她会为你结一门好亲事。我的宝贝,我不希望你得知我的死讯时长吁短叹。首先,我应该对你说,五月十三日,星期一,上午十一点,这个时间只不过是一场慢性病的终结。这场病是在圣日曼平台上你们逼我重操旧业那一天开始的……灵魂的痛苦与肉体的痛苦是一样的,只是灵魂不能像肉体那样默默地忍受痛苦,灵魂能支撑肉体,肉体却支撑不住灵魂。灵魂可以考虑向女裁缝要一升煤这种办法治愈自己的疾病。◎前天你对我说,如果克洛蒂尔德继续拒绝你,你就娶我为妻。你这是给了我全新的生命。但是,如果那样,对我们两人来说可能会造成极大的不幸,可以说,我将死得更痛苦,因为死与死的痛苦程度是不同的。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接受我们。两个月来,我考虑了许多事情。一个可怜的女孩堕入了泥潭,就像我进修道院以前那样,男人们觉得她很美,叫她充当他们的享乐工具,对她毫不尊重,用马车将她接来,玩完了叫她自己走回去。他们之所以还没有在她脸上吐一日唾沫,是因为她的美貌使她免受了这一凌辱。但是在精神上,他们比做出这种事还要坏。那么,如果这个风尘女继承了五、六百万遗产,王孙贵族都会来找她,她坐着马车经过时,就会受到人们恭恭敬敬的致意,她可以在法兰西和纳瓦尔家族最古老的家徽中去选择夫婿。这个世界看到两个俊美的人儿幸福地结合在一起,一定会咒骂我们,而对德·斯塔尔夫人◎呢,尽管她有那些风流事儿,人们却一直对她恭恭敬敬,因为她有二十万利弗尔的年金收入。这个世界屈膝于金钱和名气,却不肯对幸福和美德让步。如果我有钱,我也会做好事……哦!我可以为别人擦干多少眼泪!……我相信跟我自己流下的眼泪一样多!是的,我本来只想为你而活着,为仁慈而活着。就是这些思考使我感到死亡是可爱的。所以,我的好猫咪,你一定不要悲哀和叹息。你心里要常常这样想:以前有两个好姑娘,两个漂亮的人儿,都为我而死了,没有任何怨恨,她们都非常爱我。你要在心中树立起科拉莉和艾丝苔的纪念碑,然后继续过你的日子!你还记得吗,那一天你指给我看大革命以前一个诗人的情妇,她衰老干瘪,戴着瓜绿色女帽,穿着油污斑斑的棕褐色短棉袄,靠在杜伊勒里宫围墙上晒太阳取暖,一边为一只最最难看的哈巴狗而焦虑不安。你知道,她从前有好些仆投,车马,还有一座公馆!我当时对你说:“最好三十岁就死掉!”是啊,就在那一天,你发现我若有所思。为了使我得到排解,你向我倾注狂热的爱情,亲吻之间,你还对我这样说;“那些漂亮的女子每次都在戏的终场前走出戏院!……”是啊,我也是不愿意看最后一场戏,如此而已……你大概觉得我太罗嗦了,但这是我最后一次“唠叨”。我给你写信,就是在跟你说话,我希望快快乐乐地跟你说话。那些女裁缝唉声叹气,她们总是叫我感到厌恶。你知道,那次歌剧院舞会上,人家对你说我从前是妓女,从这场要命的舞会回来后,我已经“好好地”死过一次了!啊,我的心肝,我刚在停笔之际,痴痴地凝视着这张画像中你的眼睛,怀着澎湃的爱的激情,使自己沉浸在你的目光中。如果你知道这一点,你千万不要把这张画像送给别人,千万不要!……我已尽力将爱凝结在这张乳白色的纸上,当你从这里重新得到爱时,你会想到你心爱的小鹿的灵魂就在这里。一个死去的人请求施舍,这不是很滑稽可笑吗!……算了,应该学会安安静静地呆在坟墓里。昨夜,如果我同意像爱你那样爱纽沁根,纽沁根就会给我两百万,你不知道,如果那些蠢人知道这一情况,我的死在他们眼中会显得多么勇敢!当他知道我信守了诺言,同时又因他而死去时,他着实被敲了一竹杠。我作了各种尝试,以便继续与你共呼吸。我对这个大诈骗犯说:“你想要我按你的要求那样爱你,我甚至可以保证永远不再与吕西安见面……”◎指用煤气自杀。◎德·斯塔尔夫人(一七六六—一七八一),法国作家。“那应该做些什么?……”他问——“为他,给我二百万,行不行?……”不!你如果能看到他露出的那种怪样就好了!啊!如果这对我来说不是那么悲哀的事,我会大笑一场。“你不愿意表示拒绝,是不是?”我对他说,“我看出来了,你把这二百万看得比我还重要。一个女人总能轻而易举地知道自己的价值。”我补充说,同时向他扭过身去。这个老坏蛋几小时后就能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谁会像我这样给你的头发分缝呢?好了,我不愿再思索生活中的任何事情了。我只有五分钟时间了。我把这五分钟献给上帝。请你不要嫉妒他,我亲爱的天使,我要与他谈起你,请求他以我的死和在另一个世界中对我的惩罚为代价,赐给你幸福。我极不愿意下地狱,我真想看看天使,想知道他们是不是与你相像……永别了!我的宝贝,永别了!我用我的全部不幸为你祝福。直到进入坟墓,我仍然是你的艾丝苔……一八三○年五月十三日星期一十一点已经敲过,我做了最后的祈祷。我马上要躺下死去了。再一次向你告别!我希望我手上的温度能把我的灵魂留在这里,如同我把最后一个吻印在这张纸上。我还想再叫你一声我亲爱的猫咪,虽然你是我的死因。艾丝苔法官读完信,心中涌起一股妒忌情绪。一个自尽的人怀着这样欢快的心情——虽然是一种狂躁的欢快,以盲目的温情并发出的最后力气,写下这样的书信,法官还是第一次读到。“他有什么特点能叫人这么爱他!……”他想,心里反复说着这句那些没有能力讨女人喜欢的男人说的话。“如果您不仅能证明您不是越狱的苦役犯雅克·柯兰,而且还能证明您确实是唐·卡洛斯·埃雷拉,托莱多王家教士会议议事司铎,费迪南七世陛下密使,”法官对雅克·柯兰说,“您就可以获释,因为,司法部的公正执法要我告诉您,我刚才收到艾丝苔·高布赛克小姐的一封信,她在信中承认自己有意自杀,对她的仆人表示怀疑,这一怀疑显示出窃取那七十五万法郎的作案者就是那几个仆人。”卡缪索说着话,同时将这封信的笔迹与遗嘱的笔迹进行对照,他认为书信和遗嘱显然是同一人写的。“先生,您原来过于匆忙地认为这是一桩谋杀案,现在也别太急于认为这是一桩盗窃案。”“啊?!……”卡缪索说,用法官的目光向犯人看了一眼。“这笔钱可能会找到。请您不要以为我这样说,这事就与我有牵连。”雅克·柯兰接着说,同时让法官明白他理解法官的怀疑,“这个可怜的姑娘很受仆人爱戴。如果我能获得自由,我一定要把这笔钱找回来。这钱现在属于吕西安,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人!……您能允许我读读这封信吗?很快就能读完……它证明我亲爱的孩子完全无罪……您不用担心我会把信毁掉……也不用担心我会说出去,我是被单独监禁的……”“单独监禁!……”法官叫道,“您不会再这样……我要请您尽快明确您的身份,如果您愿意,您可以向贵国大使求助……”法官于是把这封信递给雅克·柯兰。卡缪索感到高兴,他自己摆脱了困境,也能使总检察长、德·莫弗里涅斯夫人和德·赛里奇夫人满意。犯人读着妓女写的这封信时,卡缪索冷静而好奇地端详着他的面容,尽管他脸上洋溢出诚挚的感情,法官心里还是这样想,“这确实是一张蹲过苦役监狱的面孔啊!”“有人真是爱他呀!……”雅克·柯兰将信还给法官,说。他让卡缪索看他流了泪。“可惜您不认识他!”他继续说,“他的心灵是那样年轻,那样充满活力,长得又是那样俊美!他是一个孩子,一个诗人……见了他,人们都会难以抑制地感到要为他作出牺牲,要满足他哪怕是最小的愿望。这个亲爱的吕西安,他温和时,是那样可爱……”“好吧,”法官说,他想作再次努力,以便发现真相,“您不可能是雅克·柯兰……”“不是,先生……”苦役犯回答。雅克·柯兰于是就更加装出唐·卡洛斯·埃雷拉的模样。他希望能大功告成,便走到法官面前,将他拉到窗户旁边,摆出教会中长者的姿态,以说知心话的口气对他说:“先生,我非常喜爱这个孩子。你们现在把我当作罪犯、如果必须承认我是罪犯,才能避免我心中的偶像遭遇麻烦,那我也可以认罪。”他轻声说,“我将效仿这个为他的利益而自杀的可怜的姑娘。因此,先生,我请求您给我恩惠,那就是能立即释放吕西安。”“我的职责不允许我这样做。”卡缪索和善地说,“但是,如果他能跟老天达成妥协,法院是会予以考虑的。如果您能向我提供充分理由……您说吧,这不作记录……”“那好,”雅克·柯兰接着说,他轻信了卡缪索的和善,“这个可怜的孩子此刻正在遭受的一切痛苦,我都知道。他看到自己身陷囹圄,也会自杀的……”“哦,关于这个嘛……”卡缪索说着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身体。“您还不知道,您给我恩惠,实际上是给谁恩惠,”雅克·柯兰补充说,他想从另一方面来打动对方的心,“您这是在为一个教会效劳,它的权势比那些德·赛里奇伯爵夫人,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都要大。您把这些夫人的信件拿到您的办公室来,她们是不会饶恕您的……”他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两捆散发香味的信件,“对您的效劳,我的教会是不会忘记的。”“先生,够了!”卡缪索说,“给我找些别的理由吧。我对犯人和公诉负有同等义务。”“那好,请您相信我。我了解吕西安,他有女人、诗人和南方人的气质,意志薄弱,缺乏毅力,”雅克·柯兰接着说,他以为终于猜出法官已经被征服,“您可以确信这个年轻人是无辜的。别折磨他,一点不要审讯他,把这封信交给他,向他宣布他是艾丝苔的继承人,然后把他释放……如果您不是这样做,您一定会感到遗憾。如果您干脆利落地将他放了,我(还是把我关在单人牢房里,明天,今天晚上,将把这个案子中你觉得神秘莫测的一切以及我受到强烈追究的原因向您统统说明。但是这样做我将冒着生命危险,人家要我的脑袋已经五年了……如果吕西安获得自由,又很富有,并能跟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结婚,那么,我在这世上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再也不用顾及我这条命了……迫害我的人是你们最后一个国王手下的一名暗探……”“啊!科朗坦!”“啊,他叫科朗坦……谢谢您……那么,先生,您能答应我向您要求的事吗?……”“一位法官不能也不应该答应任何事情。科卡尔!通知执达吏和警察把犯人带回附属监狱……——我命令他们今天晚上将您安置在自费单间牢房里。”他温和地补充一句,同时向犯人微微点了点头。卡缪索对雅克·柯兰刚才向他提出的要求感到意外,又想起雅克·柯兰以病况为理由坚决要求第一个受审的事,于是重新起了疑心。正当他抱着疑虑拿不定主意时,他看见这个所谓垂死的人像赫匠利一样健步走去,再也不做他进来时表演得那么逼真的那些装腔作势动作了。“先生?……”雅克·柯兰转过身来。“尽管您拒绝在审讯记录上签字,我的记录员还是要将它读给您听。”犯人此刻身强力壮,他坐到记录员身边的那个动作就像最后一道阳光,照亮了法官的心。“您的病这么快就好了?”卡缪索问。“我被他看穿了。”雅克·柯兰想。接着他高声回答:“先生,心里高兴是唯一的万能良药……我一直坚信自己无罪,现在这封信就是它的证据……这就是最有效的药啊!”执达吏和警察走到犯人周围时,法官用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