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酋长-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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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说的话都说了,我们便静静地躺着。我想着温内图,也想到了我们很有可能要与他和他的阿帕奇人发生战斗。塞姆·霍肯斯闭上了眼睛——啊,他睡着了,我从他均匀起伏的胸脯看出来了。头天夜里他没怎么休息,现在可以稍微打个吨儿了,因为我警醒着,而且一路上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经历到了一个能够说明大西部的人与动物感官有多么灵敏的事例。骡子在灌木丛中啃着树上的叶子,我看不见它;我的马站在我近旁,用它锐利的牙齿啃地上的草。
这时,骡子打了个短促、奇怪的响鼻,甚至让我觉得那是带有警告意味的。塞姆立刻就醒了,站起身来。
“我睡着了,玛丽喷了个响鼻把我叫醒了。肯定有个人或者什么动物来了。我的骡子在哪儿?”
“在那边灌木丛里。”
我们匍匐着穿过灌木丛,向骡子爬去。我看到玛丽正小心地透过枝叶张望,长耳朵起劲儿地转动着,尾巴也上下不停地摇摆;一见我们来了,就平静下来,尾巴和耳朵也不动了。这畜生从前的主人确实是好手儿,塞姆该庆幸自己得到了这个玛丽,而不是一匹野马。
我们也透过枝叶窥视,只见六个印第安人一个接一个地从北边——那是我们要去的方向——循着我们的踪迹骑马过来了。打头儿的一个个头儿不高,但肌肉发达。他低着头,眼睛似乎紧盯着地面上我们的足迹。他们全都身穿皮裤和深色的棉布汗衫。至于武器,他们佩有步枪、刀子和战斧。他们的脸油光锃亮,每张脸上都画着一道红、一道蓝。
我担起心来,可塞姆却连嗓门儿都不压低就说道:
“遇到他们太好了,我们得救了,先生!”
“得救?怎么会?您不能小点儿声儿说话吗?这些家伙已经离咱们这么近了,肯定能听见咱们说话的!”
“就是要让他们听见。他们是奇奥瓦人,打头儿的那个叫‘鲍’,在他们的语言里意思是‘狐狸’;他是个又勇猛又滑头的战士,他的名字说明了这一点。这些人的首领叫唐古阿,是个很能折腾的印第安人,我和他很熟。这些家伙脸上抹着表示战争的颜色,所以可能是出来侦察敌情的。可我没听说哪个部落跟别的部落打起来了。”
奇奥瓦人好像是由绍绍恩印第安人和石堡印第安人混合组成的,本来已经被赶到印第安人保留地去了,但还是有一些分支在德克萨斯的荒漠中活动,从所谓的“锅柄”地带直到新墨西哥。这些小股队伍非常善骑,马匹也很多。他们的好斗给白人造成了不小的威胁,因此边界地区的移民是与他们积怨最深的敌人。另外他们与阿帕奇各部落之间的关系也很紧张,因为他们连自己同种族兄弟的生命、财产也不放过。一句话,他们就是一群强盗;至于他们是怎么成为这样子的,就用不着追问了。
此时六个侦察兵离我们已经很近了。他们怎么会使我们得救,这,我还是不大明白——六个人帮不上什么大忙,甚至连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不过没用多久我就知道塞姆·霍肯斯是什么意思了。就目前而言,我很高兴他们认识塞姆,我们大概不必担心他们会拿我们怎么样了。
他们是循着我们来时的足迹跟踪而至的,随后又围绕灌木丛发现了我们返回的足迹;足迹进了灌木丛,他们当然就判断出里面有人,于是立刻勒住他们那些矫健灵活的马匹,掉转马头向后撤退,以逃出我们的射程。塞姆走出灌木丛,将两只手拢在嘴边,发出一声尖锐而响亮的呼哨儿。看来他们是听懂了,因为他们勒住了马回头张望。塞姆又喊了一次,并向他们挥着手。招手和叫声他们都懂了,也认出了塞姆——他那十分特别的体形是不会被认错的。于是他们又骑了回来。我站到塞姆身边,他们冲上来,简直像要把我们踏在马蹄下似的,可我们镇静地站在那儿。直冲到我们面前,他们才双腿一夹马,停了下来,接着就从马鞍上跳了下来,把马放开了。
“是我们的白人兄弟塞姆来了?”那头目问道。
“他怎么会走到他的红种朋友走的路上来了呢?”
“狡猾的狐狸鲍遇上我,是因为他走在我们走过的路上。”塞姆回答。
“我们以为你们和我们正找的那些红狗是一块儿的。”“狐狸”用断断续续、但还勉强听得懂的英语解释道。
“你指的是哪些狗?”
“就是阿帕奇人。“
“你们为什么管他们叫狗?他们跟奇奥瓦人打起来了吗?”
“我们已经向那些癞皮狗宣战了。”
“哦!听到这些我很高兴!过来吧,我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狐狸”打量着我,问道:
“这张白脸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很年轻,难道就已经是个战士了吗?他是不是赢得一个名字了?”
如果塞姆说出我的德语名字,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这时他想起了怀特造的那个词儿。
“这个白人小伙子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和兄弟,是最近才渡过大洋到这儿来的,在家时他就已经是个厉害的战士了。以前他从没见过野牛,可前天他为了救我的命,和两头老公牛交了手并把它们打死了。昨天他又用刀子捅死了大岩山的一头灰熊,而他自己连皮儿也没蹭破一点儿。”
“噢!噢!”红种人们钦佩地喊起来。塞姆接着说下去,但越说越离谱儿了:
“他的子弹从来没打偏过,他的手劲儿大极了,只消一拳就能把对手打翻在地,所以西部的白人送他一个绰号,叫做‘老铁手’。”
就这样,没经过我本人的同意,我就被冠上了一个战名,而且从那时候起,我在那边就一直叫这个名字。这是西部的习惯,就是最好的朋友往往也不知道彼此的本来姓名。
“狐狸”把手伸给我,友好地说:
“如果‘老铁手’允许,我们也愿做他的朋友和兄弟;我们喜欢能一拳打倒敌人的男子汉。所以,衷心欢迎你到我们的帐篷去。”
——换个说法儿,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恶棍,因此,到我们这儿来吧!如果你和我们一道偷鸡摸狗,打家劫舍,你就能在我们这儿过得不错。
尽管如此,我还是带着尊严——这种尊严日后成了我的个人特色——回答了这话:
“我热爱红种兄弟,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是大神的儿子,我们要成为兄弟,并肩与一切敢轻视你我的敌人作战。”
一道满意的微笑浮上他那张涂满了油脂和颜色的脸,他向我保证:
“‘老铁手’说得对。我们要和他一起抽和平烟斗。”
随后我们就在河边坐了下来。他拿出一支烟斗,烟斗散发出一股强烈的芳香气味儿,老远就刺激着我的鼻子。他往烟斗里塞了一些混和物,看上去像是由捣碎的红萝卜、大麻叶、切碎的槲果、酸模搀和而成的。他将其点燃,站起来,抽了一口,把烟喷向天空和地面,说道:
“天上住着大神,地上生长着草木鸟兽,这是大神为奇奥瓦的战士们准备的。”
接下来他又吸了四口,将烟分别喷向东、南、西、北,之后接着说:
“这些地方住着红种人、白种人,他们无礼地霸占了那些草木鸟兽。我们要去找他们算帐,要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这是鲍说的话,不可更改!”
这说的叫什么话啊!这个奇奥瓦人公然把天底下的草木鸟兽全看作是他们部落的财产,因此抢劫不仅是他的权利,简直就是他的义务。而我要当这帮人的朋友!但是落在乐队里的人,只好跟着一块儿吹吹打打。
“狐狸”把毫无和平气息的和平烟斗递给塞姆,小个子一本正经地抽了六口,宣讲道:
“大神只看人心,不在乎人的肤色,因为他们可能会把颜色涂在脸上,欺骗大神。有名的奇奥瓦战士,心是勇敢忠诚的,我的心和他们的心系在一起,就像我把我的骡子系在树上一样。它会一直系在那儿,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就是我的话,不容更改!”
这真是典型的塞姆·霍肯斯,又狡黠又幽默善于找出任何事情中可以忍受的一面。他的演讲赢得了一片“噢!噢!噢!”的欢呼声。可这时他又开始恶作剧了,把那支臭哄哄的陶烟斗塞到我手里来,害得我只好啃酸苹果。我决心维护自己的尊严,控制住我那张男子汉脸孔上的严肃线条。我非常喜欢抽烟,过去从不曾觉得有哪支雪茄劲儿太大,所以我满以为这支印第安人的和平烟斗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站起身,用左手做了个表示虔诚祈祷的动作,然后吸了第一口烟。是的,没错儿,刚才提到的那些成分——萝卜、大麻、槲果、酸模,烟袋锅儿里都有。可还有第五种主要成分我开始没注意到,现在我可闻出来、也尝出来了——肯定还有鞋子的一小块儿毡子在里面!我也把烟喷向天空和地面,然后说:
“阳光和雨水来自上天,一切赐礼和祝福都来自上天。大地变得温暖、湿润,养育了野牛、野马、熊、鹿、南瓜、玉米,尤其是养育了聪明的红种人用来作烟草的宝贵植物——它通过和平烟斗,发出友爱和兄弟结盟的香气。”
我从书里读到过,印第安人称他们的混和烟草为“基尼基尼克”,今天赶快就把它用上了。我又抽了第二口,将烟喷到四个方向——味道比刚才更足,也更复杂了;我确信里面还有两种成分,即松脂和剪下来的手指甲。这一重大发现之后,我接着说:
“西边耸立着大岩山,东部延伸着草原,北边湖光闪烁,南边是大洋的波涛。如果这之内的土地都是我的,我会把它们送给奇奥瓦的战士们,因为他们是我的兄弟。让他们今年打到相当于他们的人数十倍的野牛和五十倍的灰熊;让他们的玉米粒儿长得像南瓜那么大,而他们的南瓜有普通的二十个那么大。这就是我要说的话,不容更改!”
祝福他们得到这些好事儿于我没什么损失,但可让他们高兴了,就好像真的已经得到了似的。这是我一生中做过的最俏皮的一次演讲,赢得了一阵欢呼。印第安人平素非常注意保持冷静,所以这阵欢呼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还不曾有人——更不用说白人了——如此慷慨地祝福他们,不仅如此,还要馈赠他们,因此他们“噢!噢”的欢呼声简直是没完没了。“狐狸”一再握我的手,为他对我的忠诚友谊做保证;他喊“不容更改”的时候嘴张得那么大,我成功地把和平烟斗捅到他又长又黄的牙齿间,总算摆脱了那玩意儿。他立刻不做声了,满心感激地埋头享受起来。
这是我在印第安人那里经历的第一次“圣事活动”,因为抽和平烟斗被他们视作一项隆重的仪式,其原因和结果都是极其严肃的。后来,我不知又抽过多少次这种烟斗,同时充分意识到这仪式的庄严。但从一开始它就令我厌恶,在我眼里,仪式的过程则显得滑稽至极。我的手上还带着那烟斗的臭气,我的整个心灵都在为烟斗已从我嘴里移到了那首领嘴里而默默欢呼。为了让自己忘掉烟斗的那股味道,我从兜儿里掏出一支雪茄点上。红种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我,那眼神儿是多么贪婪啊!“狐狸”的嘴张得那么大,连烟斗都掉下来了。作为训练有素的战士他具有敏锐的判断力,接住了烟斗,又把它塞到嘴里。然而看得出,此时此刻一支雪茄会比上千支和平烟斗更让他喜欢。
由于我们和圣一菲保持着联系,那边用牛车给我们运给养,我不难得到雪茄烟。雪茄很便宜,别人大喝烧酒,我享受这个。今天早上出发时,我想到也许明天才回得了营地,便带了足够两天抽的雪茄,所以这会儿我有能力满足红种人对烟的惊人欲望。我给每个人递过去一支,“狐狸”立即撇了烟斗,点燃了他那一支。他的几个手下做法却完全不同:他们不是把雪茄头儿叼到嘴里,而是把整支雪茄都塞了进去,大嚼特嚼起来。没办法,人的口味就是这么不同。
现在,所有的程序都已完成,红种人的情绪好极了,于是塞姆开始发问了:
“我的兄弟说他们和美斯卡莱罗一阿帕奇人宣战了——从什么时候起世上又不太平了?”
“按白人的说法,两个星期了。我的兄弟塞姆一定是跑到边远的地方去了,所以对此毫无所知。”
“是的。你们各部落本来是相安无事的,是因为什么动武的呢?”
“那些阿帕奇狗杀死了我们的四个战士。”
“在哪儿?”
“在佩科河边。”
“你们的帐篷不在那儿啊?”
“但是美斯卡莱罗人的帐篷在那儿。”
“你们的战士到那儿去干什么?”
那奇奥瓦人想都不想就说了真话:
“我们的一支队伍打算夜里去偷袭美斯卡莱罗一阿帕奇人的马匹。可那些该死的狗防守得很严,杀死了我们勇敢的战士。所以我们双方就宣战了。”
这么说奇奥瓦人是想去偷马,结果被发现了,至于丢的那几条人命,其实责任在他们自己;阿帕奇人有权保卫自己的财产,却得为此付出代价。我真想对那个无赖直言不讳,而且连嘴都张开了,可塞姆一个警告的眼神儿止住了我,继续问道:
“阿帕奇人知道你们要去打他们吗?”
“难道事先还要去通知他们吗?我们偷袭他们,他们的人,能杀多少就杀多少,他们的马和东西,需要多少就带走多少。”
这太可怕了!我禁不住发问: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阿帕奇人的马呢?不是说富裕的奇奥瓦部落马多得都用不了吗。”
“狐狸”微微笑着看我。
“‘老铁手’刚渡过大洋到这边来,所以还不知道这边的人是怎么想事情、怎么生活的。是的,我们有很多马,但是白人到我们这儿来买马,要买很多的马;他们说,除了奇奥瓦人的马,他们会用同样多的东西买阿帕奇人的马。所以我们的战士便出去搞阿帕奇人的马。”
是啊!谁对已经死去的那些人和即将要流的血负有责任呢?是白人中那些换马,并唆使奇奥瓦人去抢劫的马贩子!我差点儿发作,但塞姆向我使了个眼色,不让我做声。然后他问“狐狸”:
“你是出来侦察的吗?”
“对。”
“你们的战士什么时候来?”
“他们比我们晚一天出发。”
“由谁率领呢?”
“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