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巨变-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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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纸牌的后生予一齐抬起头,瞟邓秀梅一眼,叉低下头来,仍旧打扑克。
‘收场吧,来了远客,你们也应该守一点规矩。’青年们收了扑克,一窝蜂跑出房去了。壮年男子陪着客人
穿过厢房,进了后房。那是他的住室兼办公室。他把门半掩,请邓秀梅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床铺上。
邓秀梅看他头上戴一顶浅灰缄帽子,上身穿件半新不旧的青布棉袄。
他的眉毛细长而齐整,一双眼睛总是含着笑。这个人,不用介绍,他们早就认得的。他是中共清溪乡支部书
记兼清溪乡农会的主席,名叫李月辉。自从县委决定她来清溪乡以后,邓秀梅就从一些到清溪乡来工作过的同志
的口里,也从县委毛书记的口里,打昕了李月辉和乡里其他主要干部的情况。她知船道,这位支书是贫农出身,
年轻时候,当过槽房司务,也挑过杂货担子,他心机灵巧,人却厚道,脾气非常好。清溪乡的人都晓得,随便什
么惹人生气的事,要叫李主席发个脾气,讲句重话,是不容易的。乡里的人送了他一个小名:‘婆婆子’。有些
调皮的青年,还当面叫他。他听了也不生气。跟他相反,他的堂客却是一个油煎火辣的性子,嘴又不让人,顶爱
眇场合,也爱发瓮肚子气。但是她跟李主席结婚以来,两夫妻从来没有吵过架。人们都说,跟李主席是哪一个都
吵不起来的。
邓秀梅听人说过,李月辉从十三岁起,就是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他的伯伯收养了他,叫他看牛。如今,为
了报答他伯伯,他供养着他。这位伯伯是个犟脾气,跟李主席堂客时常吵场合,两个人都不信邪。吵得屋里神鬼
都不安。这位自以为抚养有功的伯伯,有时也骂李主席。一昕老驾骂自己的男人,堂客气得嘴巴皮子都发颤,总
要接过来翻骂,李主席总是心平气和地劝她。你气什么?不要管他嘛,他骂得掉我一身肉么?‘这位支书,就是
这样一位不急不缓,气性和平的人物。全乡的人,无论大人和小珐,男的和女的,都喜欢他。只有他伯伯看他不
起,总是说他没火性,不象一个男子汉……女子无性,乱草漫秧;男儿无性,钝铁无钢……他常常拿这话骂他。
邓秀梅又打听到,李月辉是解放以后清溪乡最早入党的党员之一。他做支书已经三年了。合作化初期,他跟
区上的同志们一起,犯了右倾的错误,许多同志主张撤销他的支书的工作,县委不同意,毛书记认为他错误轻微,
又作了认真的检讨。他联系群众,作风民主,可以继续担任这工作。邓秀梅想24起人们对他的这些评价,又好奇
地偷眼看看他。只见他两眉之间相隔宽阔,脸颊略圆,跟睛总是含着笑。‘这样的人是不容易生气的。就是发气,
人家也不会怕他……邓秀梅心里暗想。
李月辉坐在床边上,从衣兜里摸出一根白铜斗、蓝玉嘴的短烟袋,叉从袋里掏出一片烟叶子,一匣洋火。他
把烟叶放在桌子上揉碎,从从容密,装在烟斗里,点起洋火。他一边抽烟,一边说道:‘女同志是不抽烟的,我
晓得,县里的会,几时开完的7 ’‘今早晨傲的总结。你为什么先回来了?’‘下边湖里堤工紧急,乡长带一批
民工支援去了,屋里没人,区委叫我先回的。’邓秀梅从怀里拿出党员关系信,递给支书。李月辉接在手里,略
微看一眼,站起身来,口衔烟斗,打开长桌屉上的小锁,把信收起,又锁好抽屉,回身坐在床沿上,鳝出欢迎的
笑脸,说道:。你来得正好。乡长走后,我正担心这里人手单薄,合作基础又不好,我们会落后。你来得正好。
‘他抽一口烟,重复一句……走了二十几里路,累翻了肥,我看还是先到我家去,叫我婆婆搞点饭你屹。’邓秀
梅说。
‘不,我们还是先谈一谈工作吧,我肚子不饿。’邓秀梅说着,就从袋里拿出一本封面印着。新中国。三个
金字的小本子,抽下钢笔,说道:‘请你摆摆这里的情况。’‘先讲转社对象组,如何?’髓‘要得。’邓秀梅
伏在书桌的玻璃板上,提笔要写,还没写时,看见玻璃板下面,压着两张小相片,都是集体照,李主席坐在人们
的中间,头戴缴个绒球的绒绳子帽子,口衔短烟袋,脸上微微地笑着,照片的一张的上端,还题了‘党训班同学
留影。七个小字。
李月辉吸完一袋烟,在桌子脚上磕去烟袋的烟灰,把它收在棉衣口袋里,从容地说:‘我们这里,本来有个
社,今年春上,坚决收缩了,’收缩‘是上头的指示,’坚决‘却要怪我。如今全乡只剩两个互助组,都在乡政
府近边,一在上村,一在下村。上村的组长还想干下去,下村的,连组长也想交差,快要散板了。’‘上村组长
叫什么名字?’邓秀梅偏过头来问。
‘刘雨生。你大概是见过的……
‘见过。他的眼睛有点近视,是吧?’‘他眼睛近视,思想可不近视。做工作,舍得千,又没得私心。只是
堂客拖后腿,词他的皮。这个角色很本真,又和穆,怕吵起架来,失了面子,女的抓住他的这顾虑,吵得他落不
得屋,安不得生。’。刘雨生是党员不是?‘’是的。可是又怎样?她才不管呢。‘’不要去管他们的闲事,清
官难断家务事。下村组长叫什么T ‘’谢庆元。‘’也是党员吗?。
‘是的。只不过思想上还有点问题。’船邓秀梅偏着脑壳,拿钢笔顶着右脸,问遭:‘有什么问题?’‘你
问老谢么?他这个人哪,慢点你会晓得的。总而言之,他那一组有点费力。当然也不能完垒怪他一个人。几家难
于讲话的户子,都在他组里。’‘难得讲话的,是哪些人家?’邓秀梅关心地忙问。。比方说陈先晋老驾,就算
得一户。他对人说:。亲兄嫡弟在一起,也过不得,一下子把十几户人家扯到一块,不吵场合,天都不黑了I。…。
… ‘李月辉正说到这里,听见外屋一阵脚步声。有人粗暴地把门一推,单幅门猛烈地敞开,在这小小后房里,激
起了一股气浪,把亮窗子上糊的旧报纸吹得唾唾嚓嚓地发响。邓秀梅回身往门口看时,只见一个差不多高齐门框
的,胸膛挺起的威武后生子闯进了房间。他肤色油黑,手脚粗大,头上戴顶有个光滑黑亮的鸭舌的蓝咔叽制帽,
上身披件对襟布扣的老蓝布棉袄,投有扣扣子,也许是怕热,下身穿条青线布夹裤,脚上是一双麻垫草鞋。看见
邓秀梅,他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只顾对李月辉气势汹汹地嚷道:。李主席,你说这个家伙混帐不混帐?’。怎么
开口就骂人家混帐?你懵懵懂懂,没头没脑,说的到底是哪个?‘’亭面糊。他听信谣风,砍竹子上街去卖去了
……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你听哪一个说的?’。有个民兵看见了,来告诉我的。‘邓秀梅知道他们说
的是盛佑亭,但这后生子连看都不看2 ,她一眼,不晓得他是认生呢,还是骄傲,她不好答自,只静静地听李月
辉说道:’砍几根竹子,也是常事,人家是去换点油盐钱……
‘你倒很会体贴他。我怕他是听信了谣风……。起了谣风,你们民兵就有事做了,有什么怕的t ’李月辉笑
一笑说:‘真赶巧,我们正在讲你耶耶的坏话,你就来了。我还没介绍,这是邓秀悔同志,县委派来帮我们搞合
作化的。’后生子给邓秀梅略略点了点头。李月辉又说。‘这是刚才我说的陈先晋老驾的太崽,陈大春同志,党
员,民兵中队长,青年团的乡支书。’听说陈大春是青年团支书,邓秀梅笑着站起身来,亲热地跟他拉手,用她
的全神贯注的闲闲有光的眼睛,又一次地细细打量这位青年的仪表。他身材粗壮,脸颊略长,浓眉大服,鼻子高
而直,轮廓显得很明朗。在这一位新来的,生疏的上级的跟前,他露出了一种跟他的粗鲁的举止不相调和的不很
自然的神态,他想退出去,但又不好意思马上走。邓秀梅还是随便地,亲热地笑着,要他坐下,自己也坐下来说
道:‘你来得正好,同李主席谈完情况,我要跟你扯一扯。’‘我还有事去,过一阵再来……陈大春说完,转身
要走。
邓秀梅看了看手表,还只有五点。她晓得,农村里的会,照例要过了九点,才能开始,如今离开会还有四点
来钟,她默了默神,就跟李月辉说遭:‘李主席,这样好啵?我先跟团支书讲几句话,我们再谈。’‘要得。’
李主席好打商量,马上同意,‘我正要去叫人把通2S知发下……
李主席起身出去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细细长谈。
陈太春起初还有点感到生疏,慢慢地也就放肆了,喉咙也跟着粗了。他们两个人坐在渐渐变成灰黯的亮窗子
跟前,谈起了青年团的工作的各个方面。邓秀梅还是跟平常一样,伏在案前,用钢笔在自己的小红本子上,扼要
地记下她所听到的东西。研究发最团员的规划时,陈大春说:‘有一个发展对象,叫做盛淑君。’‘盛淑君?是
不是一个梳双辫子的姑娘?。邓秀梅停了笔,转脸对着他,关怀地问。
‘梳双辫子的姑娘有的是,她也是一个。你认得她吗?’‘我一进村,就看见了她。她怎么样?’‘她样样
都好,愿意劳动,还能做点事,起点作用,品格也投有什么,只是太调皮,太爱笑了。而且…。。’听到这里,
邓秀梅冷冷笑道:‘你们男同志真是有昧。女同志爱笑,也都成了罪过了。
调皮又有什么坏处呢?要象一尊檀木雕的菩萨一样的,死呆八板,才算好的吗?发展对象还有一些什么人?
‘陈大春随即谈到了三个年轻的男女,说。。他们都有特殊的情况,不好培养,一个要出去升学,一个就要出嫁
了,还有一个正在打摆子。他一连打了八个夜摆子国,打得只剩几根皮包骨…。邓秀梅没有昕完,笑起来说:’
调皮的,爱笑的,读书的,要出嫁的,打摆子的,都不好培养,照体这样说,只有呆板。票:ii?。害的一种疤
庆‘夜里发病’不能安‘’‘白天寒热’‘’。
29的,爱哭的,不爱学习的,留在家里养老女的,一生一世不打摆子的,才能培养了?快把剐才讲的这几个
青年,都给我列入发展对象名单里,并且指定专人去负责考察和培养。‘’盛淑君也列进去吗?‘陈大春犹犹疑
疑地问。
‘她有什么特别呢?’邓秀梅十分诧异。
陈大春投有做声。邓秀梅想起了盛赦君跟她谈的话‘这里有人讨厌我,反对我入青年团,。她想,她大概是
指团支书了。沉吟一阵,邓秀梅又说:’你要是说不出叫我信服的理由,就给我把盛淑君也放进名单里去,并且
要抓紧对她的培养。‘陈大春齄勉强强点一点头,说遭’她的历史,成份,我们研究过,段有问题,就是 。。。
‘就是什么?爱笑,是不是?’‘不是,你以后看吧。’陈大春才说到这里,看见李主席来了,就起身告辞,
走了出去。他的粗重的脚步,踏得厢房里的地板轧拉地发响。
冬天日子短,不到六点钟,房里墨黑了。李月辉点起桌上一盏四方玻璃小提灯。他这盏灯,向来是一就两用
的。赶夜路时,他提着照路。在屋里,他把它放在一块青砖上,照着开会、谈话或是看文件。现在,他和邓秀梅
就在昏黄的灯影里,一直谈到八点多。。你饿了吧?‘李月辉记起邓秀梅还投吃夜饭,说道:’到我家里去,叫
我婆婆搞点东西给你吃。‘’请先费心给我找个住宿的地方。‘邓秀梅的眼睛落在她的行李上,这样地说。
卯‘有妥当地方。明天去吧。今晚休睡在这里,我回去住。’‘启动你还行T ’‘没有什么。’李主席和他
爱人感情好,除开确特殊的缘故,他天天都要回去睡,落得傲一个顺水人情。
李主席提了小提灯,引着邓秀梅,走出乡政府。两个人一路谈讲。邓秀梅问:‘体晓得盛淑君吗?她怎么样?
’‘她本人不坏。’‘她入团的事,陈大春为什么吞吞吐吐,很不干脆?’‘大春是个好同志。他要求严格,性
子直套,不过,就是有点不借得人情,狭隘,粗暴。盛淑君本人是位纯沽的姑娘,工作也上劲,就是她妈妈有一
点……’说到这里,李月辉也吞吞吐吐,不往下讲了。
‘有一点什么?。邓秀梅连忙追闻。。盛淑君耶耶在世时,她妈妈就有一点不那个……
‘她耶耶是作田的吗?’‘作了一点田,也当牛贩子,手里有几个活钱。他一出门,堂客就在家里,走东家,
游西家,抽纸烟,打麻将,一身打扮得花花绿绿。高山有好水,平地有好花,不免就有游山逛水,沾花惹草的闲
人。’邓秀梅低头不做声。李月辉看了她的脸上的颜色,晓得她为妇女们护短,随即说道:‘这是多年以前的事
了,如今也好了。不过,年轻人有他们自己的看法,象大春,就有点寻根究底,过份苛求。’‘盛淑君她妈妈的
事,跟她本人有什么关系?’甜。我也说没有关系。大春却说:龙生龙子,虎生豹儿‘,根源顶要紧。’。他自
己不是旧社会来的?‘’是倒是的。不过,他耶耶是个顶本真的人,舅舅是共产党员,马日事变以后,英勇牺牲
了。讲根源,他的没有比。‘邓秀梅听了这话,沉吟一阵,才说:’无论如何,我们要把政治上的事和私生活上
的事,区别看待,而且,考虑一个人入团,主要地要看本人的表现。‘’你不必来说服我,秀梅同志。我早就同
意解决盛淑君的团籍的,都是大春,他很固执。原先,他还有时听我的调摆,自从他那一个宝贝自发社给我砍掉
了,连我的话,他也不信了。‘’被掉自发社,本来不对嘛。‘邓秀梅委婉批评他。
‘是不对呀,我检讨了。我也要求去学习,好叫我的肚子里装几句马列;上级不咎应,说就是学习,也要迟
两年,叫我继续当支书。要当支书,就得认真地当家作主,大春他不服我管。你来得正好,上级真英明,派你来
加强这里。’‘还是要靠你。刚才大春说的卖竹子的,是盛佑亭吗?。
‘是他的驾……
‘他很厉害吧?’‘他是个面糊,有什么厉害?他只一把嘴巴子,常常爱骂人,可是,连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