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巨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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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强这里。’‘还是要靠你。刚才大春说的卖竹子的,是盛佑亭吗?。
‘是他的驾……
‘他很厉害吧?’‘他是个面糊,有什么厉害?他只一把嘴巴子,常常爱骂人,可是,连崽女也不怕他。他
心是好的,分的房子也不错,以后你住到那里,倒很合适。平素,上边来了人,我们也是介绍到他家里住。他婆
婆能干,也很贤惠。你的伙食搭在他家里,要茶要水,都很方便。’李月辉手里提了他的玻璃四方小提灯,引导
邓秀梅,一边32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走着,一边谈讲。山野早已衣黯了,天上的星星,胰着眼睛,带着清冷的微
光,窥察着人间。四到八处,投有人声。只有坝里流水的喧哗,打破山村夜晚的寂静。小路近边,哪一家的牛栏
里,传来了牛的嚼草的声音。
‘你们这里,牛力侈吧,’邓秀梅关切地发问。
‘刚够,少一条也不行了。今年死了好几条。’‘如何死的?。邓秀梅吃惊地追问。。有病死的,有老死的,
也有故意推到老j 勘0 脚底绊死的。’‘有人故意搞死耕牛吗?为什么?’‘为的是想吃牛肉,牛皮又值钱。’
‘恐怕原因不是这样简单吧?要注意呵。’一路上,两个人又商量着会议的开法,不知不觉,到了李家。在那里
随便吃了一点现饭子,两个人就回到乡政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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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邓秀梅和李主席回到乡政府,看见厢房和别的几间房屋的亮窗子里,都映出了灯光。开会的人还没到齐,
先来的男女们分散在各问房里打扑克、看小人书、拉胡琴子、唱花鼓戏。
会议室就是东厢房,李主席的住房的外屋。这是这个祠堂里的一间最熨贴的房间,面着地板,两扇闭了纸的
格子窗户朝南打开,一张双幅门通到享堂。屋里,右首白粉墙壁上有两个斗大的楷书大字,一个是‘廉’,一个
是‘节’。房闯当中摆着两张并起来的方桌子。桌上放着两盏玻璃罩子灯,一口乳白洋漆小座钟,白漆掉了的地
方露出了生锈的铁皮。桌子的周围,墙壁的近旁,横七竖八,放着好多椅子、高凳和长凳。打牌的、看书的,都
围在灯下。昏黄的灯光映出的一些巨大的人影,在白粉墙上不停地觅动。
果然是过了九点,人才到齐。李主席走到门口,向各房间叫道。。党员都到这里来,开会了。‘党员们陆续
走进厢房来,地板上发出了椅子和凳子筢动的声响。人声一静,李主席走到桌子边,从容说道。
‘现在开会了。今天的支部大会是研究办社……他朝桌边积的邓秀梅看丁一眼,叉说:’先介绍一下,这位
是县委派来的邓秀梅同志。‘大家都鼓掌,邓秀梅微笑着,向大家点了点头。坐在灯光暗淡的房门角落里的两个
后生子,看着邓秀梅,悄悄地议论。
‘比李主席年轻多了。’一个说。。是呀,如今上级净爱提拔年轻^。‘另一个说。。何解不提拔你昵?你也
只有二十来岁嘛。’‘你为什么讥笑人家,踩了你的尾巴啵?’‘喂,喂,不开小会了,好不好?。李主席轻轻
敲一敲桌子,说道:’现在,请邓秀梅同志作传达报告。‘邓秀梅站了起来,翻开本子,正要开口,还未开口时,
李主席忙把煤油灯盏捻得亮一点,移到她近边。
邓秀梅看看笔记,开始报告了。初到一个新地方,不管怎样老练的人,也有点怯生。邓秀梅脸有点热,心有
点慌了。眼望着本子,讲得不流利,有几段是照本宣科,干枯而又不连贯,投有生动的发挥和实例。房间里肃肃
静静的。人们拿出本子和钢笔,准备记录。但过了一阵,听她讲得很平淡,口才也不大出色,有几个人的精神就
有一点散漫了。有人把本子和钢笔干脆收起来,大声地咳嗽;有一个人把旱烟袋子伸到煤油灯的玻璃罩子上,把
火焰吸得一闪一闪往上升,来点烟斗;坐在灯光暗淡的门角落里的那两个后生子,‘思想开了小差了。,把头靠
在墙壁上,发出了清楚的鼾声;坐在桌边的陈大春,顺手在桌子上响了一巴掌,粗声猛喝道’不要睡觉!‘睡觉
的人果然惊醒了,不过不久,他们又恢复丁原状。
看见会上这情景,邓秀梅心里慌乱,口才越发不行了。她05叉好象是第一同发言,脚杆子有些发颤,眼前也
好象蒙了一层薄雾。李月辉看出了她的窘态,就低着头,不敢看她。他抽一口烟,默了默神,听她讲得告一个段
落,就站起身来,走到桌前,低声地跟她打商量:‘休息一下啵,你看呢?’邓秀梅猜到了他的用意,点一点头。
李主席宣布休息,大家就一哄而散,好象是下了课的小学生,各人寻找各人喜爱的娱乐。有的跑到两边房间里,
眼青年们混在一起,拉二胡,唱花鼓;有人下军棋;也有的人就在会议室打起扑克来。治安主任盛清明很四海地
招呼邓秀梅:‘邓同志,你来一个吗?’邓秀梅的报告没成功,无情无绪,不想去玩,李主席笑着怂恿她:‘玩
一玩吧。不过要当心,他们打得不规矩,爱打电话,还有一些可疑的手脚:擤擤鼻子,就是要梅花,眨眨眼睛,
是要黑桃。’‘李主席,你败坏人家的名誉,’盛清明说,。邓同志,千万不要信他的,我们打得顶老实。‘。
哼,我还不晓得你的,老实鼻子空,肚里打灯笼!’李月辉笑一笑说:‘邓同志,你要提防清明子。不要叫他洗
牌,他会把好牌问花插在对家拿得到手的地方……
正在洗牌的盛清明,把牌往桌上一撂,说道:。你们来洗,我避嫌疑。‘陈大春接着把牌洗好了。他坐在邓
秀梅对面,跟她做一家。盛清明和别一个单单瘦瘦,眼睛有点近视的人缴伙做一船家。盛清明笺遭:’雨瞎子,
你不要把黑桃看成梅花了……
‘哪里会呢?’刘雨生一边拿牌,一边本本真真地声辩。
刘雨生坐在邓秀梅右首,专心致意在打牌。她看他头上戴顶藏青斜坟布制帽,上身穿件肩头露了棉化的开胸
布扣青大布棉袄。他神态稳重,人家笑闹时,他从不高声,总是在眼角嘴边,显出微含沉郁的文质彬彬的神态。
李主席站在邓秀棒背后,笑着说道:‘秀梅同志,我替你观场,好叫他的鬼把戏,要不出来。’盛清明筻道:‘
那你们就有三副跟睛了,我们两副,只有一剐是好的,一剐是个近瞅子,段得话说,算我们输了,好不好呢?’
他一边摸牌,一边笑着说:‘看,真是没得法子想,运气送上门,挡都挡不住,体看,这是个什么t ’盛清明把
他拿到的大鬼仲到李主席眼前,亮了一亮。李月辉笑遭:‘糟了,大鬼卫落到他手里去了,这家伙又搞了鬼……
‘你才见鬼呢。牌是人家陈太春洗的,我能做什么?李主席,你不能平白无故,冤枉好人罗。’‘你呀,我
看你还是少调皮的好,你越调皮,张芝园越不喜欢你。’‘她不喜欢我,只由得她,心长在她的身上。’‘这不
是心?’陈大春拿着黑桃A ,在他眼前一亮,随口说道。
‘这是你的黑心。’盛清明说。
‘这家伙嘴巴磨得真是快。’李主席笑了。
0 ,‘哪里赶得上主席你昵?’盛清明亮出梅花七,把梅花当作主牌。他一边整理手里的牌,一边笑道:‘
说正经的,你这位月老,理应帮忙。我调主。’他打出一张梅花六,下首陈大春,啪哒一声响,把他粗大的右手
拍在桌子上,冲出一张梅花K ,盛清明鼓起眼睛,望着对家刘雨生。刘雨生轻轻地摆一摆头,盛清明连忙伸手要
把梅花六收回,口里说遭:。我出错了牌。‘’你敢拿回去!落地生根,放下不放下?‘陈大春用手压住盛清明
的手,叫道:’你这家伙,又打电话,又要悔牌,要面子啵?。
盛清明只得放下梅花六,笑笑说道:‘打牌只怕碰了冒失鬼。不是他,哪一个会一下于冲出老K 来?瞎子,
你看我们背时不背时?真真没得法子想。’盛清明在第二张牌上,就把主动权收回来了。他一边用眼睛看着三家
出的牌,一边跟李主席闱扯:。李主席,在旧社会,你爱作媒,如今看了人家爱人阚别扭,你也不肯帮忙了。‘
’你这样成武的角色,这点小事,算得什么?还要人家来帮忙?‘。唉,你不晓得,有人也在追她,在她家里,
放我的谣言,还伤到我妈,说她恶,将来会勒媳妇,还说了她一些不入耳的坏话……。
‘他又捣鬼了,’李主席说,‘偷了一张牌……
‘拿不拿出来t。陈大春跳起来说。
‘投有,投有,的确投有。’盛清明分辩。
30。数他的牌……
‘数吧。’。屁股底下是什么?怎么压了一张牌?‘胨大春从盛清明屁股底下搜出一张梅花A ,太声嚷遭:
’这家伙太不卫生r ,快去告诉张芝园。‘’玩嘛,又不是工作,顶什么真?‘盛清明把牌放了,笑笑说道:’
我也不想跟你们玩了,你们太不行,值不得一打。‘。秀梅同志,继续开会好不好?快十一点了。’李月辉说。
人们陆续走进来,随便坐在桌子的周围。总是迟到的妇女主任这时候才来。她把她带来的吃奶的孩子放在桌
子上,由他满桌爬。这小家伙穿一条衩档棉裤,有块蓝色胎记的肥胖的小白屁股裸露在外边。一眼看见钟,他就
要去拿。妇女主任大声喝止,吓得他哭起来了。主任只得把他抱起来,敞开胸口,把奶子塞在小小的,嚎哭的嘴
里。
李主席把头伸到邓秀梅的耳朵边,悄悄跟她说:‘请多讲点事实。等一等,我先来介绍一下。’他伸直腰杆,
大声地说:‘同志们,邓秀梅同志这个报告,是传达县里三级干部会的精神的,请用心听,能写字的,都好好记
录,以后要讨论。邓秀梅同志解放后不久,就入了党,如今是团县委副书记。现在就请她继续报告。’李主席带
头鼓掌,这回的掌声比上回热烈。
昕了李主席的话,邓秀梅心里并不暖和。她生性要强,只想凭本事,不愿借职位来树立自己的威信。李主席
的这番介绍,无异于说,单凭本事,她是不行的,这对她的自尊心,是一种臆微的伤害。但是,邓秀梅并不乖僻,
她晓得李主席是出于09好心,而且,她想,既然这样地讲了,也就算了。她开始报告。
打了一场牌,跟几个人混熟了一些,她不象从前,由于人地生疏,心里感到那么紧张了。在报告里,她竞举
出了本乡的实例,这使李主席惊奇,也目「起了大家舶兴致。整个厢房,都寂瘟封音,听她说道‘…你们乡里有
个盛佑亭,小名叫面糊,是吧?’大家都笑了,,邓秀梅继续说道。亭面糊是一个好人…。
‘田里功夫,他要算~角。’盛清明插口说道。
‘他是你的嫡堂阿叔嘛,当然好罗。’陈大春跟他抬杠。。我盛清明内不避亲,外不避仇,好就说好,不好
归不好。
田里功夫,他比你耶耶还强一色。就是有一点面糊,吃了酒,尤其是有点云天雾地。‘。这亭面糊,解放以
前,从来技有伸过眉。’邓秀梅接着说道:‘他住在茅屋子里想发财,想了几十年,都落了空。解放后,他一下
子搬进了地主的大瓦屋,分了田,还分了山。他脚踏自己的地,头顶自己的天,伸了眉了,腰杆子硬了。但是,
他的生活还不怎么好。’。是呀,去年,他还吃过红花菜。‘盛清明说。。这是为什么?’邓秀梅发同,随即又
自己回答:‘这是因为小农经济1 限制了他,只有这点田,人力叉单薄,不能插两季。’‘他家人口也太多,赊
开出阁的,大小还有六个人,小的都进了学堂。’盛清明又插日说。
‘清明子,。李主席温和地笑着忠告道,’依我看,你还是让邓同志先讲,有你讲的时候的……
l 口‘人口多,不是根本的原因,我们农村的穷根,还是在乎土地的私有,劳动力的调配不台理。’邓香梅
举了亭面糊的例子斟后,她的报告引起了大家的兴致,都专心地听,用心地记了。会议室里,鸦默鹊静,只有那
口小白钟发出嘀嘀哒哒的,很有规则的微响,问或,透过后边屋里的亮窗子,从后山里,传来一声两声猫虎头①
的啼叫。邓秀梅情致高扬,言语也流利一些了。她畅谈着小农经薪经不起风吹雨打的道理,以及农业合作社的种
种优越性。她提起了毛主席论合作化的著名的文章,涉厦了我党合作化的历史和经验。她准确而叉生动地传达了
县委三级干部会的精神和毛书记的报告的要点。县委交代的入乡的作法,她也清楚阐述了。临了,她说:‘我看
见有砍竹子卖的。我们要当心,是不是有人听信反革命的谣言了,合作化运动是一场严重、复杂和微妙的斗争,
它所引起的矛盾会深入人心,波及所有的家庭……’到半夜过后,邓秀梅报告完了。李主席和她小声商量了一阵,
排定了明天会议的议程,就宣布散会。这时候,乡政府别的房间,人都走尽了,都已墨漆大黑了。党员们一伴一
伴地点着火把、马灯,亮着手电,出了乡政府,四散回家了。李主席点起小方灯,临走时跟邓秀梅说:‘我们明
天见,这屋子大,我去找个人来跟你搭伴……
‘我看不必肥,我不怕。’邓秀梅嘴里这样说,但是,看见这么宽阔、幽静的一座空空落落的大屋,板壁时
常炸得响,她暗暗里也有一点奠名其妙的怯惧。
①猫头鹰。
鲥李主席提着灯走了。邓秀梅收关了门户,回到厢房,吹熄一盏灯,端着亮着的那盏走进了后房。带着女性
的细腻,邓秀梅重新观察了李主席的这间办公室兼做寝室的房间。它面着杉木地板;~扇朝北开的花格子窗子糊
了旧报纸;端上的石灰有的剥落了,露出了青砖。靠右,摆着一张单人床。床架上挂起一铺破旧的夏布帐子;在
床铺草和薄垫被的上面,铺了一床窄幅浅蓝格子布床单;靠里,叠着一床蓝印花布面子的被窝,弛上放一个长长
的圊扰,枕端绣着梅花和小梅尾雀子。窗前摆一张书桌,抽屉上了锁;桌面上,除开压着两张照片的玻璃板外,
还有茶壶,茶碗,搪磁漱口缸,化学肥皂盒,和一面小小的圆镜子。这面圆镜,反映人的脸颊时,略微有一点走
样,比方说,圆脸会变成长脸。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