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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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了,天以为他是菜。天啊!
南宫长万一边迷惑地思索着人生意义,一边躺着脚蹬手挣,快到宋国时候,犀牛皮已经撕破,手脚全部挣出来了。押车的人被他的神力惊得又慌又怕,赶紧挑断他的手筋脚筋来帮助他,好不让他这么辛苦。长万这回省心了。
新一任的宋公看见凶手抓回来了,说:“爹啊,我给您报仇了。南宫啊南宫,你把我爹拍成蒜,我就把你包饺子。”命人把南宫长万醢了!意即剁成肉泥,做成肉酱吃。南宫遂被一刀刀割剁而死,连同他的八十老母,也给醢了。
在专制时代,谁要是跟“口含天宪”的国君意图相左,只能以流血的形式来解决。好在当时国家多,你总可以逃奔他国另起炉灶。不过,南宫逃错了地方,他应该往宋国的仇敌国家逃,而不是往其附庸国家逃。到了仇敌国家还能受到重用,到了附庸国家怎么窝藏?另外,当时如果有水泊梁山,南宫就可以风雪山神庙、雪夜投梁山了,怎么也跟李逵有一拼吧,混个步兵头领。即使没有梁山,当时总有荒山野岭,南宫找个没人地方藏了不就行了吗,主要他妈妈是个累赘,背到山里,估计会跟李逵妈妈一样,被老虎吃了。真是无路可走啊。
潇水曰:春秋时代,天下是诸侯林立,中国还没有真正地统一为专制大帝国。诸侯君主也达不到后代帝王那么极端专制(他的权力被一层层受分封、有封地的卿大夫瓜分了)。所以,多元的文化和君权相对轻虚,使得春秋时代之人民,颇有一种独立人格。南宫长万博戏时被国君侮辱为“虏”,这事如果在未来的皇权时代,那也就自己忍忍算了,甚至匍匐在地满口自称该死该死。君叫臣死尚且不敢不死,何况侮辱一下。但是在君权不甚强的春秋时代,就不同了,士可杀而不可辱,人权意识强烈,为人的尊严十分高涨,譬如南宫长万就是这样,干脆拍案而起,怒对君王,大不了我走人到别的国家去,何必媚事于你。
我们感受到春秋人,极有一股子烈气,这和当时的分封社会结构有关。这股子激烈之气、人性之刚阳,在后来的皇权专制社会一去不返了。后代由于皇权专制,皇帝以下的人没有袭受封邑,也就没经济实力了,读书人被迫以走仕路、拍马屁为生,人们少了春秋时代的个性张扬和人格独立意识,多了圆滑、世故和媚态。这也使得强调人性光辉之春秋时代,备受永远的怀念。
长勺之战,齐国败绩,联鲁伐宋,又折翅而返,齐国新任总理管仲手里攥着这…2分的赤字,没法向人民交待啊。正踌躇间,听说宋国发生“南宫长万弑君案”。管仲脑门一亮,赶紧向齐桓公建议:“我们应该就宋国事变的善后问题,召开一次诸侯国际高峰首脑会议,会上正式通过一下新任宋公的合法地位,也算是一件功德。”
实际上,管仲的醉翁之意不在于金六福酒,他目的不在于帮宋国,而是为了让齐国在国际事务中插进手去。借主办此次会议,提高齐国的国际声誉和国际可见度。于是,齐桓公和管仲在盛产驴皮的山东东阿县境,当时叫北杏,主持召开了一次春秋时代“International Summit Meeting”。
为了表示诚意,齐桓公和管仲标新立异,不带警卫兵车,昂然直到会坛,实行“衣冠之会”。然而可惜参会的只有陈蔡这两个老面孔,以及邾国这个三流小国,其它大牌国家如郑、卫、鲁、楚(这些国际事务常任理事国)都不买账,根本没来。
就连宋桓公,会本来就是专门为他开的,他老人家却只听了一天就也逃跑了。跑的原因是座次问题。宋的先人是商朝贵族微子启,政治知名度很大(是商纣王的老哥),周武王依据统一阵线原则,把他封为公爵,是“公、侯、伯、子、男”里的最高一格。而齐国呢,只是侯爵,所以东阿会盟上,宋桓公觉得理应自己当盟主,级别最高嘛。而齐桓公却不谦让,大模大样执了牛耳,做了盟会主席,所以宋桓公冷笑三声,不合作而去。剩下的四个孤零零的国君,第二天在台子上喊了一些空口号,奖励王室啊,扶弱济危啊。人单力薄地,就各自散伙了。
天下诸侯,大大小小何止几百,管仲为齐桓公策划的这次“驴皮产地东阿县”的会盟,应者寥寥,实在没造出什么政治影响来。管仲倔脾气上来了,鼓励齐桓公千万不要虎头蛇尾,会盟是周天子批准的,你们卫、鲁、郑三国不是无故缺席吗,那好,我们就因此讨伐你。
齐桓公想了想,说:“咱跟郑、卫也没什么仇啊,要打还是去打南边的老邻居鲁国吧。”
于是,齐国向南进攻,抢占了鲁国的附庸小国“遂”(今山东宁阳县,大舜的后人的封国)。这一招是打狗给主人看的。鲁国接到遂国被灭的战报,就想发兵为之复国,正在犹豫,管仲写信来了,信中说:“鄙国讨伐了遂国,是因为它上次胆敢没有参加周天子召集的东阿之盟。周天子命我们灭了它,以惩罚它的缺席之罪。你们鲁国当初也是受了邀请而故意缺席的,如果不赶紧补办,我们大军即刻由遂南下!”
新提拨的已经开始大块儿吃肉的大夫曹刿说:“齐国以天子王命号召会盟,咱没去,是咱们理亏,以不动干戈为好。”
鲁庄公说:“可是,遂国是我们的附庸,大舜的后人,岂能无故绝祀。”
鲁庄公年少好勇,他喜欢大力士,当下有一个叫曹沫的猛士跳将起来,喊:“遂国人国破家亡,犹作伤兽困斗,我听说,他们把毒药投到齐军的饮水中,颇多杀死齐人。今坐视其亡不救,非勇士也!”拍着胸脯叫唤要求领兵一试。鲁庄公甚壮之,当下派给他百十辆兵车,出去跟齐桓公驻遂部队相殴,结果给对方揍的片甲不留。曹沫驱兵再战,三战三败北,方才明白,打仗靠的是指挥调度,不是当头儿的肌腱子发达。
鲁庄公爱惜曹沫壮健,没有杀他,量才使用,让他改当自己的保镖了。
鲁庄公看看没有办法,只好屈服,知会齐国,愿意补办一次会盟。于是两国首脑在柯地(今山东阳谷县境,呵呵,就是武松打老虎的地方),补办了一次会盟。
会上,双方差点又打起来了。鲁庄公的随行保镖曹沫,由于战场上三战三北,这位勇力超人之士知耻而更加勇了。等鲁庄公、齐桓公联案落座之后,曹沫刷地抽出隐藏在衣内的宝剑(春秋时期的宝剑都很短,才一尺长,方便隐藏在身上。出土的越王勾践剑,算名剑了,才半米长。这是因为青铜韧性差,剑铸长了易断)。
曹沫亮出宝剑,抢上身去,一把从后头搂住齐桓公,用短剑抵住齐桓公美丽的肚子。众人像遭了定身法,张皇失措。
管仲上去作揖,问:“曹大夫喝多了吗?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曹沫说:“既然两国会盟,号召扶弱抑强,那,齐国乾时之战,乘机夺去了我们的汶阳之田,就请今天原样归还。否则,天下诸侯怎么心服!”
齐桓公也觉得有理,特别是肚子又给别人控制着,闹不好也要被夺去了,但是汶阳之田也是块价值不菲的肥田啊。于是他拿着征求的眼光看管仲。
管仲说:“君许诺。”(请你同意。)
齐桓公于是说:“OK; I agree。”当下答应曹沫的要求。
敢死勇士曹沫,以自己的勇敢洗刷了从前的耻辱,被司马迁赞为千古第一侠客!
事后,齐桓公经过翻江倒海的思想斗争,决定自食其言,不给鲁国人地了。但是在管仲的劝说下,最终还是忍痛兑现诺言,把汶阳之田还给了鲁国。
公元前681年的这次阳谷县会盟,是一次双赢会议,鲁国收复失地,齐国收获人心。诸侯一看齐桓公言出必行,还了鲁国汶阳之田,开始慢慢相信他“共奖王室、济弱扶倾”的口号了。上一次缺席的国家,因此纷纷写信,要求像鲁国那样补办会议,认真学习会议精神。
齐桓公以低姿态获得高回报,“海下百川,所以容大”的老子理论,真不是吹的。
(注:按照当时的习惯,被要挟达成的承诺,可以不算数。齐桓公却最终履行了被要挟时许下的诺言,归还了汶阳之田,着实让当事人有点吃惊,从此以后,人们都对他有了好感,所谓“诸侯闻之,皆信齐,欲附焉”。到最后来,人们对齐桓公的信任,达到了“桓公之信著乎天下”的地步,成为人们衷心拥戴的霸主。所以后人说:“齐桓公亡汶阳之田而霸,智伯兼三晋之地而亡。”很有辩证法的哲理啊。)
既然缺席的国家多表态了,驴皮产地的东阿会盟近乎圆满了,但还是有人依旧不服气,依旧不肯学习驴皮县会盟的会议精神,那就是自视公爵、中途逃盟的宋桓公了。
宋桓公理想高远,不买齐国的账。齐桓公只好动武,联络了陈、曹两国,挥师压向宋国,前来问罪。又为了显示自己尊重周天子,管仲请周天子也派兵从征。其实天子的军队没什么战斗力,管仲这么做是为了给周天子个机会,打造一下天子的威风,将来好再去借助它这威风。于是,多国维和部队浩浩荡荡开入宋境,宋国这回倒了大霉。
齐桓公不是好色吗,这次行军出征也带了女秘书。上行下效,管仲也带着一个叫婧的小妾随军进发。
小妾初征了,雌姿英发的管仲催动本部车马前头开道,一边欣赏沿途野景,一边就看见路边有很多卖零食的农民,向大军兜售方便面和茶叶蛋。远处有一个老农,更有创意,正在给大军唱歌呢!此老汉穿着短衣帮,顶着只破斗笠,光着破脚,依着大树,叩牛角而歌,歌词细听,唱的是“浩浩乎白水——”。一些有慈悲心的士兵,觉得好,还给他小罐子里扔青铜币呢。
商人出身的管仲跟齐桓公侃市场经济可以,文学底子却差点劲,于是向小妾婧请教:“这个拥军的百姓唱的‘浩浩乎白水’是什么意思?”
这小妾博闻强记,本事接近王语嫣女士,有问必答,脱口而出:“古诗《白水》有云,浩浩白水,修修之鱼,君来召我,我将安居;国家未定,从我焉如。这个人,意思是想追随您当官呢。”
管仲连忙叫人唤老农过来,一问,原来是放牛的,老家在卫国,流浪到这儿给人当佣工呢。再一问他有什么学问,嗬,可了不得,这放牛老汉其实是春秋第一舌辩之士,滔滔不绝,泥沙俱下,气势磅礴,把管仲侃得直翻白眼儿,管仲心说,还有比我更能侃的呢啊!赶快,推荐给桓公吧!
于是,老汉怀揣管仲写的推荐信,等待后边齐桓公的大军上来。
齐桓公在一群姬妾簇拥下坐着轩昂的车子吱吱嘎嘎过来了,老汉赶紧叫板,亮了亮嗓儿,换了另一首歌,开唱:“苦啊~~~生不逢尧与大舜,短褐与单衣,日子我真惨啊,当官的真混蛋~~啊……不是东西啊~~”
齐桓公打车上一听,越听越不是味,虽然正搂着妇女,笑容却渐渐绷住了:“是谁这么讨厌,讥讽时政?”
亲兵赶紧把端着牛角的老放牛给揪上来了,“就是他”。老放牛傲气十足,仰脸看天。
“你说,我怎么不如尧与舜了!你是什么东西!”为了在群妾面前表示威风,齐桓公作势要下车打架,却被近卫劝阻:“主公不要靠近,他的嘴比较臭。”
正这时,老汉又开口了,他一扣牛角,把如簧之舌一鼓,摇头晃脑又说唱开了:“可惜啊,可惜啊,你们这些吃白饭的,身处庙堂之上,高踞要路关津,不知有黎民之苦,战阵之急,贪欲伤生,听谗妒贤,老百姓被你们弄得落花流水,美女们都遭你一网打尽,不管是沙漠这个强盗,还是海洋这个处女,都用尽了浑身力气恨你,轮到我老头子,霍霍霍霍,在犁头把上磨牙,在老牛角上骂街,我就是草前的牛,风中的花,宁为玉碎的水,不为瓦全的风,黑暗之中最色情的光明,冒着火苗的真理种子,可是没有人相信我老头子的经天纬地之才,匡扶宇宙之志。我老头子只好明珠掩暗,沉沦埃壤,岁月蹉跎,人生虚妄,我多想高翔远引,羽化登升,七十年的绚烂梦想却终于报效无门,人生一场,蝇营狗苟,蛆虫相争于粪土,美女和麻子同床……”前面多少还靠点谱,后面越说越没边了,最后老头子总结:“……我刚才说你不是尧舜,说你不是尧舜你就改啊,你也不要骂人啊,骂人是要犯嗔戒的。圣人和盗跖其实都是妈生的,只不过圣人是圣人的妈生的,盗跖是盗跖的妈生的,要是圣人他妈生了个盗跖,那就是圣盗,要是盗跖他妈生了个圣人,就是盗圣……”就见齐桓公在旁边哇哇直吐白沫,白眼狂翻,脖儿往后仰,就差满地打滚了,赶紧作揖大喊,罢休罢休,快给我罢休。
老汉一听,更来劲了,哇啦哇啦,哇啦哇啦,满嘴里下雹子,齐桓公急了,说,给我杀!
正要杀老汉儿,旁边另一位齐国大政治家隰朋(是管仲的狗腿子)赶紧拦住,说:“主公,这老头儿不俗,建议主公留用。”
老头儿被士兵拽着,喊:“不要说杀人啊,杀人是要犯杀戒的呀……”
齐桓公的优点是听人劝,清了半天脑子里的内存,晃晃悠悠明白过来,下车把老头扶起,诚恳地说:“抱歉,我没有把国家治理好,你反应的问题,我都会责成有关部门去调查和处理的。”
老头因为从来没有被高级人物扶过,被齐桓公一扶,一摸,就特舒服,脸上也和颜悦色多了。齐桓公又继续道歉,老头这才改善态度,从怀里摸出木版,说这是管仲写的推荐信,桓公说你怎么不早拿出来啊。
老汉说:“你知道吗,即便你是国君,人的命运可以被你举之到天,入之到地,但如果你不礼贤下士,或者徒有礼贤下士的虚名,却像刚才那样冲着我老头子这么吆喝。我死也不肯投奔你的,有推荐信也不会拿出来的。事物中心可贵的品格终将压倒一两次人为的火灾或世纪性的冰川,而忧伤即使可以被你随口说出,信手涂下,但它仍然不会在数量上取胜、质量上过关,一些莫可名状的美妙终将使我们对你保持渐行渐远的距离和毫无争议的冷……”
“好了好了,您老就别罗嗦了——我都记下了,下次改,下次改。”
这老汉名叫宁戚,后来也成了齐国政治局一级的人物,管仲宁戚,有点儿卧龙凤雏的意思。
当天晚上,行军到达一处传舍时,天色已经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