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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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而心未尝死者乎!
昔雍门子以哭见于孟尝君,已而陈辞通意,抚心发声。孟尝君为之增欷
唈,流涕狼戾不可止。精神形于内,而外谕哀于人心,此不传之道。使俗人不
得其君形者而效其容,必为人笑。故蒲且子之连鸟于百仞之上,而詹何之骛鱼于
大渊之中,此皆得清净之道,太浩之和也。
夫物类之相应,玄妙深微,知不能论,辩不能解,故东风至而酒湛溢,蚕
咡丝而商弦绝,或感之也。画随灰而月运阙,鲸鱼死而彗星出,或动之也。故
圣人在位,怀道而不言,泽及万民。君臣乖心,则背谲见于天,神气相应,徵矣。
故山云草莽,水云鱼鳞,旱云烟火,涔云波水,各象其形类,所以感之。
夫阳燧取火于日,方诸取露于月,天地之间,巧历不能举其数,手徽忽怳,
不能览其光,然以掌握之中,引类于太极之上,而水火可立致者,阴阳同气相动
也。此傅说之所以骑辰尾也。故至阴飂々,至阳赫赫,两者交接成和,而万
物生焉。众雄而无雌,又何化之所能造乎?所谓不言之辩,不道之道也。故召远
者使无为焉,亲近者使无事焉,惟夜行者为能有之。故却走马以粪,而车轨不接
于远方之外,是谓坐驰陆沈,昼冥宵明,以冬铄胶,以夏造冰。
夫道者,无私就也,无私去也。能者有余,拙者不足,顺之者利,逆之者凶。
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得失之度,深微窈冥,难以知
论,不可以辩说也。何以知其然?今夫地黄主属骨,而甘草主生肉之药也,以其
属骨,责其生肉,以其生肉,论其属骨,是犹王孙绰之欲倍偏枯之药,而欲以生
殊死之人,亦可谓失论矣!
若夫以火能焦木也,因使销金,则道行矣。若以慈石之能连铁也,而求其引
瓦,则难矣。物固不可以轻重论也。夫燧之取火于日,慈石之引铁,蟹之败漆,
葵之乡日,虽有明智,弗能然也。故耳目之察,不足以分物理;心意之论,不足
以定是非。故以智为治者,难以持国,唯通于太和,而持自然之应者,为能有之。
故峣山崩而薄落之水涸,区冶生而淳钩之剑成。纣为无道,左强在侧;太公并世,
故武王之功立。由是观之,利害之路,祸福之门,不可求而得也。
夫道之与德,若韦之与革,远之则迩,近之则远。不得其道,若观鯈鱼。故
圣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万化而无伤。其得之,乃失之;其失之,非乃
得之也。今失调弦者,叩宫宫应,弹角角动,此同声相和者也。夫有改调一弦,
其于五音无所比,鼓之而二十五弦皆应,此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形也。故通
于太和者,惛若纯醉而甘卧以游其中,而不知其所由至也。
纯温以沦,钝闷以终,若未始出其宗,是谓大通。
今夫赤螭、青虬之游冀州也,天清地定,毒兽不作,飞鸟不骇,入榛薄,食
荐梅,噆味含甘,步不出顷亩之区,而蛇鳝轻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江海之中。
若乃至于玄云之素朝,阴阳交争,降扶风,杂冻雨,扶摇而登之,威动天地,声
震海内,蛇鳝著泥百仞之中,熊罴匍匐丘山盘岩,虎豹袭穴而不敢咆,猿狖颠蹶
而失木枝,又况直蛇鳝之类乎!凤凰之翔至德也,雷霆不作,风雨不兴,川谷不
澹,草木不摇,而燕雀佼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宇宙之间。还至其曾逝万仞之上,
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之疏圃,饮砥柱之湍濑,邅回蒙泛之渚,尚佯冀州之际,
径蹑都广,入日抑节,羽翼弱水,暮宿风穴,当此之时,鸿鹄S莫不惮惊伏
窜,注喙江裔,又况直燕雀之类乎!此明于小动之迹,而不知大节之所由者也。
昔者王良、造父之御也,上车摄辔,马为整齐而敛谐,投足调均,劳逸若一,
心怡气和,体便轻毕,安劳乐进,驰骛若灭,左右若鞭,周旋若环,世皆以为巧,
然未见其贵者也。若夫钳且、大丙之御,除辔衔,去鞭弃策,车莫动而自举,马
莫使而自走也,日行月动,星耀而玄运,电奔而鬼腾,进退屈伸,不见朕垠,故
不招指,不咄叱,过归雁于碣石,轶鶤鸡于姑余,骋若飞,骛若绝,纵矢蹑风,
追猋归忽,朝发{木尃}桑,日入落棠,此假弗用而能以成其用者也。非虑思之察,
手爪之巧也,嗜欲形于胸中,而精神逾于六马,此以弗御御之者也。
昔者黄帝治天下,而力牧、太山稽辅之,以治日月之行律,治阴阳之气,节
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异雌雄,明上下,等贵贱,使强不掩弱,众不
寡,人民保命而不夭,岁时孰而不凶,百官正而无私,上下调而无尤,法
令明而不暗,辅佐公而不阿,田者不侵畔,渔者不争隈。道不拾遗,市不豫贾,
城郭不关,邑无盗贼,鄙旅之人相让以财,狗彘吐菽粟于路,而无仇争之心。于
是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风雨时节,五谷登孰,虎狼不妄噬,鸷鸟不妄搏,
凤皇翔于庭,麒麟游于郊,青龙进驾,飞黄伏皂,诸北、儋耳之国,莫不献其贡
职,然犹未及虙戏氏之道也。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
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
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yín水。苍天补,四极正,yín水涸,冀州平,
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和春阳夏,杀秋约冬,枕方寝绳,阴阳之所
壅沈不通者,窍理之;逆气戾物,伤民厚积者,绝止之。当此之时,卧倨倨,兴
眄眄,一自以为马,一自以为牛,其行蹎々,其视瞑瞑,侗然皆得其和,莫知
所由生,浮游不知所求,魍魉不知所往。当此之时,禽兽蝮蛇,无不匿其爪牙,
藏其螫毒,无有攫噬之心。考其功烈,上际九天,下契黄垆,名声被后世,光晖
重万物。乘雷车,服驾应龙,骖青虬,援绝瑞,席萝图,黄云络,前白螭,后奔
蛇,浮游消摇,道鬼神,登九天,朝帝于灵门,宓穆休于太宜之下。然而不彰其
功,不扬其声,隐真人之道,以从天地之固然。何则?道德上通,而智故消灭也。
逮至夏桀之时,主暗晦而不明,道澜漫而不修,弃捐五帝之恩刑,推蹶三王
之法籍。是以至德灭而不扬,帝道掩而不兴,举事戾苍天,发号逆四时,春秋缩
其和,天地除其德,仁君处位而不安,大夫隐道而不言,群臣准上意而怀当,疏
骨肉而自容,邪人参耦比周而阴谋,居君臣父子之间,而竞载骄主而像其意,乱
人以成其事。是故君臣乖而不亲,骨肉疏而不附,植社槁而裂,容台振而掩
覆,犬群嗥而入渊,豕衔蓐而席澳,美人挐首墨面而不容,曼声吞炭内闭而不歌,
丧不尽其哀,猎不听其乐,西老折胜,黄神啸吟,飞鸟铩翼,走兽废脚,山无峻
干,泽无洼水,狐狸首穴,马牛放失,田无立禾,路无莎薠,金积折廉,璧袭无
理,磬龟无腹,蓍策日施。
晚世之时,七国异族,诸侯制法,各殊习俗,纵横间之,举兵而相角,攻城滥
杀,覆高危安,掘坟墓,扬人骸,大冲车,高重京,除战道,便死路,犯严敌,
残不义,百往一反,名声苟盛也。是故质壮轻足者为甲卒,千里之外,家老羸弱,
凄怆于内,厮徒马圉,軵车奉饟,道路辽远,霜雪亟集,短褐不完,人羸车
弊,泥途至膝,相携于道,奋首于路,身枕格而死,所谓兼国有地者,伏尸数十
万,破车以千百数,伤弓弩矛戟矢石之创者,扶举于路,故世至于枕人头,食人
肉,菹人肝,饮人血,甘之于刍豢。故自三代以后者,天下未尝得安其情性,而
乐其习俗,保其修命,天而不夭于人虐也。所以然者何也?诸侯力征,天下合而
为一家。
逮至当今之时,天子在上位,持以道德,辅以仁义,近者献其智,远者怀其
德,拱揖指麾而四海宾服,春秋冬夏皆献其贡职,天下混而为一,子孙相代,此
五帝之所以迎天德也。夫圣人者,不能生时,时至而弗失也。辅佐有能,黜谗佞
之端,息巧辩之说,除刻削之法,去烦苛之事,屏流言之迹,塞朋党之门,消知
能,修太常,隳肢体,绌聪明,大通混冥,解意释神,漠然若无魂魄,使万物各
复归其根,则是所修伏犠氏之迹,而反五常之道也。
夫钳且、大丙不施辔衔,而以善御闻于天下。伏戏、女娲不设法度,而以至
德遗于后世。何则?至虚无纯一,而不喋苛事也。《周书》曰:“掩雉不得,
更顺其风。”今若夫申、韩、商鞅之为治也,挬拔其根,芜弃其本,而不穷究
其所由生,何以至此也。凿五刑,为刻削,乃背道德之本,而争于锥刀之末,斩
艾百姓,殚尽太半,而忻忻然常自以为治,是犹抱薪而救火,凿窦而出水。夫井
植生梓而不容瓮,沟植生条而不容舟,不过三月必死。所以然者何也?皆狂生而
无其本者也。河九折注于海,而流不绝者,昆仑之输也,潦水不泄,瀇瀁极
望,旬月不雨则涸而枯泽,受瀷而无源者。譬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
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何则?不知不死之药所由生也。是故乞火不若
取燧,寄汲不若凿井。
卷七 精神训
古未有天地之时,惟像无形,窈窈冥冥,芒漠闵,澒濛鸿洞,莫知其
门。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孔乎莫知其所终极,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别
为阴阳,离为八极,刚柔相成,万物乃形,烦气为虫,精气为人。是故精神,天
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精神入其门,而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是故圣
人法天顺情,不拘于俗,不诱于人,以天为父,以地为母,阴阳为纲,四时为纪。
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失之者死,法之者生。夫静漠者,神明之定也;虚无
者,道之所居也。是故或求之于外者,失之于内;有守之于内者,失之于外。譬
犹本与末也,从本引之,千枝万叶,莫不随也。
夫精神者,所受于天也;而形体者,所禀于地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万物背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故曰:一月而膏,二月而茫В
而胎,四月而肌,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八月而动,九月而躁,十月
而生。形体以成,五脏乃形。是故肺主目,肾主鼻,胆主口,肝主耳,外为表而
内为里,开闭张歙,各有经纪。故头之圆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天有四时、五
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支、五藏、九窍、三百六十六节。天有风雨
寒暑,人亦有取与喜怒。故胆为云,肺为气,肝为风,肾为雨,脾为雷,以与天
地相参也,而心为之主。是故耳目者,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日中有踆乌,
而月中有蟾蜍。日月失其行,薄蚀无光;风雨非其时,毁折生灾;五星失其行,
州国受殃。夫天地之道,至纮以大,尚犹节其章光,爱其神明,人之耳目曷能久
熏劳而不息乎?精神何能久驰骋而不既乎?是故血气者,人之华也,而五藏者,
人之精也。夫血气能专于五藏而不外越,则胸腹充而嗜欲省矣;胸腹充而嗜欲省,
则耳目清、听视达矣。耳目清,听视达,谓之明。五藏能属于心而无乖,则孛攵
志胜而行不僻矣;孛攵志胜而行之不僻,则精神盛而气不散矣。精神盛而气不散
则理,理则均,均则通,通则神,神则以视无不见,以听无不闻也,以为无不成
也。是故忧患不能入也,而邪气不能袭。故事有求之于四海之外而不能遇,或守
之于形骸之内而不见也。故所求多者所得少,所见大者所知小。
夫孔窍者,精神之户牖也,而气志者,五藏之使候也。耳目淫于声色之乐,
则五藏摇动而不定矣;五藏摇动而不定,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血气滔荡而不休,
则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矣;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则祸福之至,虽如丘山,无由
识之矣。使耳目精明玄达而无诱慕,气志虚静恬愉而省嗜欲,五藏定宁充盈而不
泄,精神内守形骸而不外越,则望于往世之前,而视于来事之后,犹未足为也,
岂直祸福之间哉?故曰:其出弥远者,其知弥少。以言乎精神之不可使外淫也。
是故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五声哗耳,使耳不聪;五味乱口,使口爽伤;趣舍滑
心,使行飞扬。此四者,天下之所养性也,然皆人累也。故曰:嗜欲者,使人之
气越;而好憎者,使人之心劳;弗疾去,则志气日耗。
夫人之所以不能终其寿命,而中道夭于刑戮者,何也?以其生生之厚。夫惟
能无以生为者,则所以修得生也。
夫天地运而相通,万物总而为一。能知一,则无一之不知也;不能知一,则
无一之能知也。譬吾处于天下也,亦为一物矣,不识天下之以我备其物与?且惟
无我而物无不备者乎?然则我亦物也,物亦物也,物之与物也,又何以相物也?
虽然,其生我也,将以何益?其杀我也,将以何损?夫造化者既以我为坯矣,将
无所违之矣。吾安知夫刺灸而欲生者之非惑也?又安知夫绞经而求死者之非福也?
或者生乃徭役也?而死乃休息也?天下茫茫,孰知之哉?其生我也不强求已,其
杀我也不强求止。欲生而不事,憎死而不辞,贱之而弗憎,贵之而弗喜,随其天
资而安之不极。吾生也有七尺之形,吾死也有一棺之土。吾生之比于有形之类,
犹吾死之沦于无形之中也。然则吾生也物不以益众,吾死也土不以加厚,吾又安
知所喜憎利害其间者乎?夫造化者之攫援物也,譬犹陶人之埏埴也,其取之地而
已为盆盎也,与其未离于地也无以异,其已成器而破碎漫澜而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