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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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为盆盎也,与其未离于地也无以异,其已成器而破碎漫澜而复归其故也,与其
为盆盎亦无以异矣。夫临江之乡,居人汲水以浸其园,江水弗憎也;苦洿之家,
决洿而注之江,洿水弗乐也。是故其在江也,无以异其浸园也;其在洿也,亦无
以异其在江也。是故圣人因时以安其位,当世而乐其业。
夫悲乐者,德之邪也;而喜怒者,道之过也;好憎者,心之暴也。故曰:其
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则与阴俱闭,动则与阳俱开。精神澹然无极,不
与物散,而天下自服。故心者,形之主也;而神者,心之宝也。形劳而不休则蹶,
精用而不已则竭。是故圣人贵而尊之,不敢越也。夫有夏后氏之璜者,匣匮而藏
之,宝之至也。夫精神之可宝也,非直夏后氏之璜也。是故圣人以无应有,必究
其理;以虚受实,必穷其节;恬愉虚静,以终其命。是故无所甚疏,而无所甚亲。
抱德炀和,以顺于天。与道为际,与德为邻,不为福始,不为祸先,魂魄处其宅,
而精神守其根,死生无变于己,故曰至神。
所谓真人者也,性合于道也。故有而若无,实而若虚;处其一不知其二,治
其内不识其外。明白太素,无为复朴,体本抱神,以游于天地之樊。芒然仿佯于
尘垢之外,而消摇于无事之业。浩浩荡荡乎,机械之巧弗载于心。是故死生亦大
矣,而不为变。虽天地覆育,亦不与之搂抱矣。审乎无瑕,而不与物糅;见事之
乱,而能守其宗。若然者,正肝胆,遗耳目,心志专于内,通达耦于一,居不知
所为,行不知所之,浑然而往,逯然而来,形若槁木,心若死灰。忘其五藏,损
其形骸。不学而知,不视而见,不为而成,不治而辩,感而应,迫而动,不得已
而往,如光之耀,如景之放,以道为紃,有待而然。抱其太清之本,而无所容
与,而物无能营。廓惝而虚,清靖而无思虑。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涸而不能
寒也。大雷毁山而不能惊也,大风晦日而不能伤也。是故视珍宝珠玉,犹石砾也;
视至尊穷宠,犹行客也;视毛嫱、西施,犹丑也。以死生为一化,以万物
为一方,同精于太清之本,而游于忽区之旁。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行,契大浑
之朴,而立至清之中。是故其寝不梦,其智不萌,其魄不抑,其魂不腾。反覆终
始,不知其端绪,甘暝太宵之宅,而觉视于昭昭之宇,休息于无委曲之隅,而游
敖于无形埒之野。居而无容,处而无所,其动无形,其静无体,存而若亡,生而
若死,出入无间,役使鬼神。沦于不测,入于无间,以不同形相嬗也,终始若环,
莫得其伦。此精神之所以能登假于道也。是故真人之所游。若吹呴呼吸,吐故内
新,熊经鸟伸,凫浴蝯躩,鸱视虎顾,是养形之人也,不以滑心。使神滔荡而
不失其充,日夜无伤而与物为春,则是合而生时于心也。
且人有戒形而无损于心,有缀宅而无耗精。夫癞者趋不变,狂者形不亏,神
将有所远徙,孰暇知其所为!故形有摩而神未尝化者,以不化应化,千变万化,
而未始有极。化者,复归于无形也;不化者,与天地俱生也。夫木之死也,青青
去之也。夫使木生者岂木也?犹充形者之非形也。故生生者未尝死也,其所生则
死矣;化物者未尝化也,其所化则化矣。轻天下,则神无累矣;细万物,则心不
惑矣;齐死生,则志不慑矣;同变化,则明不眩矣。众人以为虚言,吾将举类而
实之。
人之所以乐为人主者,以其穷耳目之欲,而适躬体之便也。今高台层榭,人
之所丽也;而尧朴桷不斫,素题不枅。珍怪奇异,人之所美也;而尧粝粢之饭,
藜藿之羹。文绣狐白,人之所好也;而尧布衣掩形,鹿裘御寒。养性之具不加厚,
而增之以任重之忧。故举天下而传之于舜,若解重负然。非直辞让,诚无以为也。
此轻天下之具也。禹南省方,济于江,黄龙负舟,舟中之人五色无主,禹乃熙笑
而称曰:“我受命于天,竭力而劳万民,生寄也,死归也,何足以滑和?”视龙
犹蝘蜓,颜色不变,龙乃弭耳掉尾而逃。禹之视物亦细矣。郑之神巫相壶子林,
见其徵,告列子。列子行泣报壶子。壶子持以天壤,名实不入,机发于踵。壶子
之视死生亦齐矣。子求行年五十有四,而病伛偻,脊管高于顶,下迫颐,两
脾在上,烛营指天。匍匐自窥于井,曰:“伟哉!造化者其以我为此拘拘邪?”
此其视变化亦同矣。故睹尧之道,乃知天下之轻也;观禹之志,乃知天下之细也;
原壶子之论,乃知死生之齐也;见子求之行,乃知变化之同也。
夫至人倚不拔之柱,行不关之途,禀不竭之府,学不死之师。无往而不遂,
无至而不通。生不足以挂志,死不足以幽神,屈伸俯仰,抱命而婉转。祸福利害,
千变万化,孰足以患心!若此人者,抱素守精,蝉蜕蛇解,游于太清,轻举独往,
忽然入冥。凤凰不能与之俪,而况斥酰∈莆痪袈唬巫阋愿胖疽玻
晏子与崔杼盟,临死地而不易其义。殖、华将战而死,莒君厚赂而止之,不
改其行。故晏子可迫以仁,而不可劫以兵;殖、华可止以义,而不可县以利。君
子义死,而不可以富贵留也;义为,而不可以死亡恐也。彼则直为义耳,而尚犹
不拘于物,又况无为者矣。
尧不以有天下为贵,故授舜。公子札不以有国为尊,故让位。子罕不以玉为
富,故不受宝。务光不以生害义,故自投于渊。由此观之,至贵不待爵,至富不
待财。天下至大矣,而以与佗人;身至亲矣,而弃之渊;外此,其余无足利矣。
此之谓无累之人,无累之人,不以天下为贵矣!
上观至人之论,深原道德之意,以下考世俗之行,乃足羞也。故通许由之意,
《金滕》、《豹韬》废矣;延陵季子不受吴国,而讼间田者惭矣;子罕不利宝玉,
而争券契者愧矣;务光不污于世,而贪利偷生者闷矣。故不观大义者,不知生之
不足贪也;不闻大言者,不知天下之不足利也。
今夫穷鄙之社也,叩盆拊瓴,相和而歌,自以为乐矣。尝试为之击建鼓,撞
巨钟,乃性仍仍然,知其盆瓴之足羞也。藏《诗》、《书》,修文学,而不知至
论之旨,则拊盆叩瓴之徒也。夫以天下为者,学之建鼓矣。
尊势厚利,人之所贪也;使之左据天下图,而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由此
观之,生尊于天下也。圣人食足以接气,衣足以盖形,适情不求余,无天下不亏
其性,有天下不羡其和。有天下,无天下,一实也。今赣人敖仓,予人河水,饥
而餐之,渴而饮之,其入腹者不过箪食瓢浆,则身饱而敖仓不为之减也。腹满而
河水不为之竭也。有之不加饱,无之不为之饥,与守其篅{⺮屯}、有其井,
一实也。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大忧内崩,大怖生狂。除秽去累,莫若未始出
其宗,乃为大通。清目而不以视,静耳而不以听,钳口而不以言,委心而不以虑。
弃聪明而反太素,休精神而弃知故,觉而若昧,以生而若死,终则反本未生之时,
而与化为一体。死之与生,一体也。
今夫繇者揭䦆臿,负笼土,盐汗交流,喘息薄喉。当此之时,得茠越下,
则脱然而喜矣。岩穴之间,非直越下之休也。病疵瘕者,捧心抑腹,膝上叩头,
踡跼而谛,通夕不寐。当此之时,哙然得卧,则亲戚兄弟欢然而喜,夫修夜之宁,
非直一哙之乐也。故知宇宙之大,则不可劫以死生;知养生之和,则不可县以天
下;知未生之乐,则不可畏以死;知许由之贵于舜,则不贪物。墙之立,不若其
偃也,又况不为墙乎!冰之凝,不若其释也,又况不为冰乎!自无蹠有,自有蹠
无,终始无端,莫知其所萌,非通于外内,孰能无好憎?无外之外,至大也;无
内之内,至贵也;能知大贵,何往而不遂!
衰世凑学,不知原心反本,直雕琢其性,矫拂其情,以与世交。故目虽欲之,
禁之以度;心虽乐之,节之以礼。趋翔周旋,诎节卑拜,肉凝而不食,酒澄而不
饮,外束其形,内总其德,钳阴阳之和,而迫性命之情,故终身为悲人。达至道
者则不然,理情性,治心术,养以和,持以适,乐道而忘贱,安德而忘贫。性有
不欲,无欲而不得;心有不乐,无乐而不为。无益情者不以累德,而便性者不以
滑和。故纵体肆意,而度制可以为天下仪。
今夫儒者不本其所以欲,而禁其所欲;不原其所以乐,而闭其所乐。是犹决
江河之源,而障之以手也。夫牧民者,犹畜禽兽也,不塞其囿垣,使有野心,系
绊其足,以禁其动,而欲修生寿终,岂可得乎!夫颜回、季路、子夏、冉伯牛,
孔子之通学也,然颜渊夭死,季路菹于卫,子夏失明,冉伯牛为厉。此皆迫性拂
情,而不得其和也。故子夏见曾子,一臞一肥。曾子问其故,曰:“出见富贵
之乐而欲之,入见先王之道又说之。两者心战,故臞;先王之道胜,故肥。”
推其志,非能贪富贵之位,不便侈靡之乐,直宜迫性闭欲,以义自防也。虽情心
郁殪,形性屈竭,犹不得已自强也。故莫能终其天年。
若夫至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容身而游,适情而行,余天下而不贪,委
万物而不利,处大廓之宇,游无极之野,登太皇,冯太一,玩天地于掌握之中。
夫岂为贫富肥臞哉!故儒者非能使人弗欲,而能止之;非能使人勿乐,而能禁
之。夫使天下畏刑而不敢盗,岂若能使无有盗心哉!越人得髯蛇,以为上肴,中
国得而弃之无用。故知其无所用,贪者能辞之;不知其无所用,廉者不能让也。
夫人主之所以残亡其国家,损弃其社稷,身死于人手,为天下笑,未尝非为非欲
也。夫仇由贪大钟之赂而亡其国,虞君利垂棘之璧而禽其身,献公艳骊姬之美而
乱四世,桓公甘易牙之和而不以时葬,胡王淫女乐之娱而亡上地。使此五君者适
情辞余,以己为度,不随物而动,岂有此大患哉!
故射者非矢不中也,学射者不治矢也;御者非辔不行,学御者不为辔也。知
冬日之箑、夏日之裘无用于己,则万物之变为尘埃矣。故以汤止沸,沸乃不止,
诚知其本,则去火而已矣。
卷八 本经训
太清之始也,和顺以寂漠,质真而素朴,闲静而不躁,推而无故,在内而合
乎道,出外而调于义,发动而成于文,行快而便于物。其言略而循理,其行侻
而顺情,其心愉而不伪,其事素而不饰,是以不择时日,不占卦兆,不谋所始,
不议所终,安则止,激则行,通体于天地,同精于阴阳,一和于四时,明照于日
月,与造化者相雌雄。是以天覆以德,地载以乐,四时不失其叙,风雨不降其虐,
日月淑清而扬光,五星循轨而不失其行。当此之时,玄玄至砀而运照,凤麟至,
著龟兆,甘露下,竹实满,流黄出,而朱草生,机械诈伪莫藏于心。
逮至衰世,镌山石,钅挈金玉,敗鲵祝蛭锊蛔蹋谔ド必玻
麒麟不游,覆巢毁卵,凤凰不翔,钻燧取火,构木为台,焚林而田,竭泽而渔。
人械不足,畜藏有余,而万物不繁兆,萌牙卵胎而不成者,处之太半矣。积壤而
丘处,粪田而种谷,掘地而井饮,疏川而为利,筑城而为固,拘兽以为畜,则阴
阳缪戾,四时失叙,雷霆毁折,雹霰降虐,氛雾霜雪不霁,而万物燋夭。菑榛秽,
聚埒亩,芟野菼,长苗秀,草木之句萌、衔华、戴实而死者,不可胜数。乃至夏
屋宫驾,县联房植,橑檐榱题,雕琢刻镂,乔枝菱阿,夫容芰荷,五采争胜,流
漫陆离,修掞曲挍,夭矫曾桡,芒繁纷挐,以相交持,公输、王尔无所错其剞
屈刂削锯,然犹未能澹人主之欲也。是以松柏箘露夏槁,江、河、三川绝而不流,
夷羊在牧,飞蛩满野,天旱地坼,凤皇不下,句爪、居牙、戴色、出距之兽,于
是鸷矣。民之专室蓬庐,无所归宿,冻饿饥寒死者,相枕席也。及至分山川溪谷,
使有壤界,计人多少众寡,使有分数,筑城掘池,设机械险阻以为备,饰职事,
制服等,异贵贱,差贤不肖,经诽誉,行赏罚,则兵革兴而分争生,民之灭抑夭
隐,虐杀不辜而刑诛无罪,于是生矣。
天地之合和,阴阳之陶化万物,皆乘人气者也。是故上下离心,气乃上蒸,
君臣不和,五谷不为。距日冬至四十六日,天含和而未降,地怀气而未扬,阴阳
储与,呼吸浸潭,包裹风俗,斟酌万殊,旁薄众宜,以相呕咐酝酿,而成育群生。
是故春肃秋荣,冬雷夏霜,皆贼气之所生。由此观之,天地宇宙,一人之身也;
六合之内,一人之制也。是故明于性者,天地不能胁也;审于符者,怪物不能惑
也。故圣人者,由近知远而万殊为一。古之人同气于天地,与一世而优游。当此
之时,无庆贺之利,刑罚之威,礼义廉耻不设,毁誉仁鄙不立,而万民莫相侵欺
暴虐,犹在于混冥之中。逮至衰世,人众财寡,事力劳而养不足,于是忿争生,
是以贵仁。仁鄙不齐,比周朋党,设诈谞,怀机械巧故之心,而信失矣,是以贵
义。阴阳之情,莫不有血气之感,男女群居杂处而无别,是以贵礼。性命之情,
淫而相胁,以不得已则不和,是以贵乐。是故仁义礼乐者,可以救败,而非通治
之至也。
夫仁者,所以救争也;义者,所以救失也;礼者,所以救淫也;乐者,所以
救忧也。神明定于天下,而心反其初;心反其初,而民性善;民性善而天地阴阳
从而包之,则财足而人澹矣;贪鄙忿争不得生焉。由此观之,则仁义不用矣。道
德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