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灯-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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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的灵,猜了两下就猜着了!
带灯说:这里的风光你能用个成语概括吗?竹子说:美丽富饶!带灯说:美丽富饶不应该是个成语吧?竹子说:是成语!带灯说:美丽和富饶其实从来都统一不了,大矿区那儿残山剩水了却富饶,东岔沟村是美丽却不富饶。竹子说:有了大工厂咱樱镇也就富饶了。带灯说:富饶了会不会也要不美丽了呢?
竹子愣住了,她明白带灯的话,说:书记说人家大工厂是循环经济,循环经济你清楚吗?带灯说:我不清楚。竹子说:连你也不清楚?!有人就尖锥锥地叫起来:哎哟,这不是带灯主任吗?带灯,带灯,你咋就来了?!竹子说:这是谁?带灯说:这就是六斤。六斤从塄畔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在手心吐了唾沫在头上抹,脚下的一块土坷垃就先滚了下来。
第69节 给元天亮的信
总爱在枯黄的沙石坡上享受那蓝天和白云,呼吸中有酷霜的味道。 退着走想晒晒屁股又歇歇眼,太阳睁着光芒,它把我的目光顶撞回来。这意味深长暖香如玉的春阳,是暖炉吗我愿熔进你心里,是火灶吗我愿是一根耐实的干柴。如果是魔镜你吸了我去。太阳真的把人人物物占有但也属于人人物物。
蜜蜂嗡嗡嗡地响,小鸟在吵,沟涧上一位说话只是半语的老农在垒石畔不时地胡喝两声,像林子里偶然的怪鸟的直叫。垴坡上的绿自掩藏的一片儿一片儿的土地有人在弯腰栽着红薯苗儿。今天没有风,预报说明天有阵雨。这里的人就像一颗苞谷一株胡蔴一样在地上吃天年。定时的飞机响声告知着外面存在的世界。我有些神经,如幻想中山中不安分的幽灵,惊觉着外面的风吹草动,总想着你现在是在干什么呢,调研,视察,开会,或是伏案写作。伏案写作还戴个眼镜吧,时而抬起头摸摸索索取根纸烟想吸吸?我就看看走了近去,抱抱你摸摸你的手便飘然离去。赚你一个会心的笑。你开始吸纸烟了,一口一口吸一口一口地吐,享受这个过程。人生有许多东西可以不进心而能过瘾,我,日出想你回去想你风中想静中想叶下想石上想,山上水边走着坐着想花开花落想,可我也像大口吸纸烟一样不伤心反而痛快。我这样说你高兴吗,你已经是我的神,我要把这种意念当作自己的信仰和真实的假设,不想着是真实的存在,和你没有关系,这样我能轻松一些,也能放开你一些,我在生活中也能坏一些野一些。
第70节 十三个妇女
六斤搭梯子就上房顶去取软柿,她说别人家的软柿都坏了,她家的还好,是专门给你们留的。 但她却在房顶上大声骂乌鸦,乌鸦把软柿全吃了,便把被啄了一半的烂软柿一颗一颗扔下来,扔得满院地上都是。她又要给带灯和竹子烧滚水煮荷包蛋,灶火生起来,去鸡窝抓鸡,指头在鸡屁股里拭了拭,再骂:你没有蛋么,你给我装模作样地卧鸡窝?!她显得难堪,带灯和竹子更难堪,说:就喝滚水,喝滚水!六斤说:喝滚水就得放糖!滚水端出来,她捏着一撮糖,带灯不要,不要怎么行呢,硬给撒在碗里,撒过了指头还在滚水里蘸了一下。
后来,六斤帮忙去村里收鸡蛋了,反复问:是要土的?带灯说:必须是土的!六斤说:你们公家人,娶媳妇要洋火的,穿衣服要洋火的,吃鸡蛋却要土的!带灯说:还要是没被公鸡踏过的。六斤说:天呀,这谁要吃的,恁刁嘴的!扭着屁股出门去了。带灯和竹子在屋里喝白糖滚水,竹子说:瞧你这老伙计!带灯只是笑。这时候沟畔上边传来哭骂声,两人出来看,是一个坡坎上下紧邻的两户人家在吵架。旁边有劝解的,劝解根本不起作用,就都袖了手瞧热闹,见带灯和竹子来,说:啊政府来人了!
他们给带灯说原由:两家为地畔子别扭了几年,五天前吵闹了一场,只说该歇十天半月了吧,没想又吵闹了。上面那家媳妇以前当过妇女组长,丈夫是个没星的秤,不管事,媳妇就霸着家,说话占地方。下面那家媳妇因为当年父母包办婚姻,而她和另一相好睡觉被人发现过,过门后一直在家受歧视,言语短,但能紧财。刚才吵闹起来,上面那家媳妇打了下面那家媳妇脸,下面那家媳妇的男人却没援手,下面那家媳妇就拿头撞墙,被人拉住了,额颅上只撞了个血包。带灯就到了上面那家去劝说,那媳妇说是下面那家多占了地畔,她当然要闹,她是骂那家男人,如果那家男人反抗,她就出来骂他偷过汉的媳妇。她说她有心脏病,一提起那家气就不够用:你看我这嘴!她的嘴乌青着。带灯一看这是难缠事,但自己是镇政府人,遇着事了又不能不管,就说:地畔纠纷我给村长说,让他公平处理。至于你,千万不要当着下面那家的儿子面打人家的妈,否则后果严重。那媳妇说:她儿子要打我呀?她有儿子我也有儿子,我儿子虽小,我三个侄儿却是墙一样高!带灯说:即便人家儿子不动手,也会出大事的,下面那媳妇太内向,你让她投崖上吊呀?!那媳妇说:你怕她死,就不怕我死?带灯就火了,说:我给你好说歹说你咋恁说不醒?我告诉你,我这是以镇政府名义警告你的,不能再闹,如果再闹猪屙的狗屙的都是你屙的!说完拉了竹子就返回了六斤家。
带灯一吓唬,那媳妇真的不再骂了。竹子对带灯说:你还能说粗话呀!带灯自己都笑了,说:把我气的!竹子说:这些妇女还真吃硬不吃软。带灯说:肯定还是要闹的,我也只能说到这儿就抽身么。
六斤怀襟里装了十颗土鸡蛋回来,问:咋听不见再吵了?竹子说:你没赶上去看热闹?!六斤说:我才懒得去呢,哪天没吵架的?不听吵了这耳朵里倒轰轰地响。带灯说:你就收购了这点鸡蛋呀?六斤说:一会儿有人来给送的。
果然陆续来了十三个妇女,都是一身的黑,上衣长裤子短,也都是怀襟里或手帕里揣着提着土鸡蛋。过罢秤,足足三十斤,付过钱了,在一个竹筐里一层麦草一层鸡蛋装好,带灯说:谢谢啊!她们就吃吃笑,说:还谢咱呀?收了钱谢咱干啥?!其中一个害着红眼,不停地看带灯,说:这政府面善!一个长着噘噘嘴的,一说话牙龈就露出来,说:人家是个主任呢。害红眼的就尴尬了半会儿,说:你是主任?竹子说:镇政府综治办的带主任。六斤说:我的老伙计!噘噘嘴说:代主任?六斤说:正主任!害红眼的说:还有这年轻的主任?身上没有煞气么。六斤说:你以为干部都是马王爷三只眼啊?我给你说了,我老伙计人好得很,你不是要给她说事吗,你说。害红眼的就眨了十几下眼,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正代主任,听说你管低保?带灯说:我叫带灯,低保要村长报,符合条件了镇政府可以批。害红眼的却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六斤就说:你哭啥哩,哭啥哩,眼睛快瞎了你还哭!
害红眼的总算不哭了,这才给带灯说她的恓惶。她说得非常啰嗦,没有顺序,不断地重复,六斤和另外的十二个妇女就帮着她把事情往清白说,带灯总算听明白了。她家的男人在十年前去大矿区打工,去的时候人高马大的,一顿能吃五个浆粑馍,还喝两碗米汤,打一夜的胡基都不累。他是在大矿区挣了钱,回来就准备盖房的,可砖瓦都买了,人却得了病。得的是一种怪病,吸进去的气少,呼出来的气多。村后那面坡,先前放牛,人跑得比牛快;得了病,拽着牛尾巴走,走不到十多步,就得坐下来歇。是到过镇卫生院看过医生,也到过县医院看过,说是吸了矿粉末的肺病。在医院里住了一月院,治不好,花销太大,回来买了药自己给自己打针。她是半夜里要醒来几次,在男人鼻子上试,她害怕什么时候男人就没了气,过去了。几年下来把盖房的砖瓦全卖了,还卖了一半家当。现在她是想给男人早早备下棺材和拱墓,可就是没钱买棺材和拱墓,穷得老鼠都不上门。男人给她说:我死了就把我扔到后山梁上,喂狼去!
带灯心惊肉跳地听害红眼的给她哭诉苦情,她想,在大矿区打工的人,尤其是下矿井的,已经有很多得过这种病,别的村寨就有上访的,但她根本不知道东岔沟村也有这种病人!带灯说:你叫个啥?害红眼的说:叫王福娃。唉,名字叫着有福,有啥福,连豆腐都半年里没吃上一口了。带灯说:咋没见过你到镇政府来反映过?王福娃说:得了这瞎瞎病,往外说着丢人啊?!带灯说:据我了解,得了这病,大矿区是要赔偿的。
带灯这么一说,另外十二个妇女全围上来,说:你说会赔偿?能给我们赔偿?!带灯说:你们,你们家也有这种病人?她们说:我们的男人都是当时一块去大矿区打工的,回来全得了病,已经死了三个了,还躺倒着十个,谁都不知道这是咋回事么,心惶惶着,都害怕着下一个要死的轮到谁家。竹子说:这都是真的?她们说:说枉话让雷劈!你可以上门去看看病人么。前几天镇街上来了个,说这事要上告哩,不上告就没人管,他要帮我们上告,每家交二百元钱,他负责去告,将来告赢了,国家给了救济款每户抽给他两千元就是了。带灯说:他还抽钱?是镇政府人吗,叫什么名字?她们说:瘦高个子,叫什么来着?六斤说:姓王,是什么后生。竹子说:王后生呀?!拿眼睛看带灯。带灯说:王后生手伸到这里了!竹子说:那可是坏人,专门替别人上访赚钱的,你们千万别让他告,他告了根本不起作用,反倒把事情办砸。上边规定上访是以当地案件算数目的,大矿区的案件如果算到了樱镇,大矿区倒偷着笑哩,那镇领导生了气,谁还能给落实?!十三个妇女全愣了,面面相觑。噘噘嘴就埋怨那个麻点脸的,说:都是你把事情说给王后生的。麻点脸说:我咋知道他是坏人呀,我要知道我还能送给他一包木耳?你不是也给他做饭吗?噘噘嘴说:算我喂了猪。带灯就不让她们再争了,说:以后有困难找党员,有问题找支部,不要听信别人来搅和。六斤说:这话是写在村办公房门口的,东岔沟村就三个党员,出去打工了一个,一个是姑娘嫁了,村长就是支书,支书也就是村长,找过他,他说:谁屙的谁擦。竹子说:这是啥话,我找村长去!带灯摆摆手,说:这事我替你们反映,以樱镇名义与大矿区联系,绝不能让王后生插手。又说:以镇政府名义去解决或许还能解决,如果王后生去告,你们破了财,事情反倒办不成。你们听明白了没有?十三个妇女说:那我们寻你!又咋能寻到你?带灯说:看清这个姑娘了吧,她叫竹子,她会来为你们整理材料。低保的事,我觉得不光是王福娃,你们都够条件了,让村长往上报,竹子也会负责和村长联系的。再说,寻不到我了,就寻六斤,六斤能寻到。六斤就说:看到了吧,我老伙计人好得很!王福娃突然喉咙嘎地响了一下,说:天呀,遇上菩萨啦!十二个妇女全说:菩萨,菩萨!她们后悔土鸡蛋收了钱,甚至过秤时还嫌秤高秤低的,就要把钱退给带灯。带灯当然不同意,她们说:这使不得吧。带灯说:使得,使得。把她们送走了。
第71节 烟囱冒出的烟不会是白云 涕
六斤好像是感冒了,不停地擦鼻涕,擦了鼻涕不是抹到树上墙上,就在襟上搓一下,她要留带灯和竹子吃饭,还揭了瓮盖说封干的蔓菁好吃,捏出一颗让带灯尝。带灯就问竹子吃不吃饭,竹子说:不吃啦不吃啦,限天黑咱就回镇街了么。六斤也就不再挽留,但一定要送她们一程路。
一路上,竹子还在感叹着那十三个妇女的可怜。六斤说东岔沟村的女人命都不好,嫁过来的没一家日子过得滋润,做姑娘的也十之**出去打工,在外面把自己嫁了,有七个再没回来,听说三个已病死。村里更有可怜的,后沟脑那家的媳妇是后续的,男人整天喝酒,又喝不上好酒,到镇街上买了些酒精回来兑水喝,喝醉了老打她,她半个脸总是青的。前年男人喝多了又拿刀撵着砍她,她急了抄个镢头抡过去就把男人闷死了。她一逮捕,她哥嫂来看护孩子,而第一个被离婚的媳妇要了钥匙又赶走了他们。那前房媳妇也留了一个女儿。现在两家人一家女儿进狱,娘家还要养两个小女儿,一家女儿带着孩子住娘家。两家父母都是老实疙瘩,说不全一句话。
六斤的话说得带灯和竹子心里沉重,翻过一道梁时,不让六斤再送。带灯说:我腿有些软,咱坐一会儿吧。竹子说:坐会儿。
日近傍晚,东岔沟村的人家开始做晚饭,从梁上看去,上上下下的沟道里这儿冒烟,那儿冒烟。带灯说:竹子你看到那烟了吗?竹子说:顺着房和房门房后的树林子往上长哩。带灯却没再说话。竹子说:你咋问烟呢?带灯说:这村里的女人就像烟囱里冒烟,有的遇风雨就散了,有的幸运了能上得高些,可再高还是尘烟不是白云。
第72节 黑鹰窝村的老伙计不行了
换布的小妹夫乔虎在河里炸鱼,用瓶子灌满煤油,塞上导火索,点燃了扔到潭去,油瓶子就在潭中炸了,把鱼炸得漂上来。 早晨扔了八个油瓶子,炸上来一条十二斤重的鲤鱼,还有六条一二斤重的鲈鱼。正好白仁宝经过,说:有这么大的鱼,预兆樱镇要大发展了,我给领导汇报汇报。就把鱼提回镇政府大院,连白毛狗都兴奋得叫了半天。但伙房的刘婶不会做鱼,带灯说:我露一手!剥羊一样,鱼骨剔出,剁肉如馅,熬了一大锅汤,每人都喝了一碗。带灯又把鲈鱼像**翅似地炸了块用糖上色,炖了糖醋鱼。而大鲤鱼有二斤多的鱼籽,煮熟了不好吃,带灯就用萝卜丝兑和鸡蛋面粉,再把鱼籽搅进去要炸丸子。白仁宝说:咱把鱼当猪肉着吃哩!带灯说:乡镇干部还不是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牛马用?!油还正在锅里热着,杂货铺的刘慧芹来说黑鹰窝村的范库荣恐怕出事呀!
范库荣也是带灯的老伙计。七年前黑鹰窝村遭泥石流,村支书在上报灾情要求救济时,将自家的三间早已塌了的柴棚统计了进去,却就是把她家被毁的两间灶房不算数。她认为她和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