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灯-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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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原不想和竹子一块去老街,但为了避开张膏药纠缠,只得陪了竹子。她问张膏药儿媳是不是要改嫁呀,竹子说那儿媳寻了我几次,有那么个意思。带灯说改嫁不改嫁那是她的权益,钱是一分也不能给张膏药,咱还要帮那儿媳住回老屋去。竹子说我也这么想,张膏药却放了狠话,说他绝不给儿媳一根椽的。带灯说这由了他啦?你几时把她叫到镇政府来,咱帮她出主意。
竹子突然说:它咋来了?
带灯回头一看,是白毛狗在跟着,不远不近,拿眼睛瞅她们。带灯说:它最近老要跟我。就招了一下手,狗四蹄翻腾地跑过来。
第80节 让毛林做个线人
对于毛林拾破烂,好多人都瞧不起。他提个麻袋从店铺门口过,曹老八的媳妇就说:你等等。她给孙子擦屁股,擦过了把脏纸用脚踢出来,让毛林拾了去。综治办给毛林发放过救济款,理由就是他害着病,丧失了劳动力,但是什么病,一直没搞清,毛林也只是说肚子里没一样好东西了,就抱住个树喘气,满脸虚汗。其实毛林知道他是患了肺病,这肺病是在大矿区患的。因为从大矿区回来的人有的已盖了新房,有的家里还买了自行车、架子车和电视,而他却带回来了病,觉得丢人,一直不给人说真相,自买了药三天两头在家里偷偷挂吊瓶。
带灯和竹子突然地进了毛林家,毛林回避不及,就说:感冒了,卫生院来人给挂瓶药。家里还坐着换布,换布说:你呀你,一辈子拽不展,啥病就是啥病么!毛林赶紧岔话,喊他媳妇给镇政府同志烧滚水,他媳妇不在,又喊他女儿。女儿在猪圈里给猪剁糠,一直没进来。带灯就问换布:来照顾妹夫了?换布说:你倒会说落好的话!带灯说:你和拉布是咱镇上的富户了,能不照顾你妹夫?毛林,你日子过不前去,你两个哥每月能给你多少钱?毛林说:都要过日子么,嘿嘿。换布把他的墨镜卸下来放在炕沿上,揉搓眼,毛林拿起来看,说:你迟早都戴个镜,太阳都落了还戴着能看清啥?换布说:脏手!把墨镜又拿过来戴了,对带灯说:我是来看看老街,想把我那四间倒坍的房子再撑起来,看能不能把别人家的废房子也掏些钱买了重盖。带灯说:又要住回老街呀?换布说:把这些旧房新盖了,可以办农家乐呀。镇上大工厂一建成,来人就多了,办农家乐坐在家里都挣钱哩。带灯说:你行!樱镇上真是出了你们薛家和元家!换布说:我见不得提元家!带灯说:一山难容二虎么。元黑眼兄弟五个要办沙厂,你换布拉布要改造老街,这脑瓜子怎么就能想得出来!换布说:元黑眼要办沙厂?!这是真的?带灯说:是真的。换布说:这狗日的!办沙厂倒比农家乐钱来得快。毛林说:你钱恁多的,还嫌不够呀?换布说:你不爱钱钱哪儿能爱你?!毛林就不吭声了。换布说:他办沙厂就让他去办吧,我发展这老街,非要把老街弄出个名堂来,人家华阳坪就是有一条街吃喝玩乐一条龙,繁华得……毛林又插了一句:甭提华阳坪!带灯说:大矿区那儿富是富了,可没咱樱镇美么,空气是甜的,河里水任何时候掏起来都能喝。换布说:咱的水好是好,人活着总不能是树只喝水呀!毛林恼得拧了脖子,又喊女儿,并且骂道:七声八声喊不动你?烧滚水呀,给镇政府同志烧滚水呀!换布起身就走了。
换布一走,带灯和竹子就问起毛林的病情,毛林还在掩饰说感冒了,带灯就挑明你患的是肺病,准确地说是矽肺病,矽肺病就矽肺病么,有啥丢人不愿说?毛林说:你们咋知道?!突然呜呜地哭。他一哭,就止不住,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全下来。带灯和竹子一时束手无措。毛林哭着哭着,一扭头,看见鸡上了柜盖,在筛子里吃麦,说:失!把鸡撵走了,竹子才趁机讲了东岔沟村那十三户人家的事,说他们都患了矽肺病,不是已经死了就是瘫在炕上,说按劳动合同法上的条文来看,如果在劳动生产中致残和患了职业病,是可以提出赔偿的。毛林说:还有这事?你该不是安慰我吧?带灯说:是有这法规条文。也怪我们工作不踏实,了解情况少,才使你们长期经受身体上精神上的折磨。现在以镇政府的名义,我们就是要为你们争取赔偿呀,所以就来寻你。毛林就挪身子,俯过来要握带灯的手,却又不敢握,竟将胳膊上的针头拉脱了。竹子忙扶住药瓶子,但她和带灯都不会扎针。毛林说:不扎了,这瓶药也快完啦。腾身坐到炕沿上,双脚在地上寻鞋。竹子又按住他,说东岔沟村那些人如今记不清了当年打工时的矿主名,问毛林是否还记得?毛林想了半天,说也记不清了。因为当年都是包工头招的他们。而他们只认得包工头。每天从工棚坐三轮蹦蹦车到矿井。在矿井里戴着像是象鼻子一样的防尘罩干活。而戴那防尘罩干活太憋气,后来就什么也不戴了。他们出力,包工头付他们工钱。和矿主没来往。而且,他们那几年里在七八个矿井干活。每一个矿井都是一个矿主。毛林气不够,说一句,停一句,却说了一大堆。竹子眉头就皱起来,问包工头是谁?毛林说曾经有三个包工头。时间最长的一个,叫李福祥,本县龙口镇人。前年他去县医院看病,在街上碰见了李福祥。李福祥已不在矿井干活了,也不做包工头,在一家公司当门卫。人也衰老得看不成了。带灯说:首先要找到李福祥,得让他出证明,证明你们确实在大矿区干过活,然后找疾控中心职业病鉴定了,才能进行赔偿申报。
毛林说:哎呀,镇政府还真能为我们争取赔偿呀?!带灯说:上次给你救济款时,你闭口不提矽肺病么,早提说可能早也解决了。毛林说:都是我听了王后生的话呀,他给我出主意,说先不要提矽肺病,如果提了矽肺病是在大矿区患的,镇政府肯定认为牵涉的事情多,什么救济的东西都不给你了。带灯说:王后生给你出的主意?!毛林说:他名声是不好,但也是为我好,他说得了救济后再上访病的事。
毛林无意间一句话,一下子把带灯和竹子说得目瞪口呆。竹子就骂王后生,说王后生这阵若在跟前,她扑上去得扇几耳光。带灯说:你能得很,你咋扇呀?!就问毛林:王后生为上访的事找你啦?毛林说:找了三次,说要替我上访。但他要我给他五千元代理费。我哪儿有五千元?就没应承。带灯说:那你听我说,王后生是凭他有些文化能写状子挣钱哩,哪是为了给你争权益?千万别让他粘上你。他是啥人你也清楚。毛林说:这我知道,所以老躲着他。你这么一说,我倒给你提供些情况。镇政府待我这么好,我应该给你们提供些情况。带灯说:啥情况?毛林说:我去过他家厕所拾过破烂。发现厕所里有几张烂纸。其中一张上写着某某领导你好,我是樱镇的王后生。我给你反映什么什么的。后边的字被屎尿浸了看不清。他是不是又在写上访书?带灯说:哦,这样吧,你没事了每天就去他家转转。毛林说:我现在觉悟了,我才不去他那儿!带灯说:这你得去,他要和谁商量上访的事,或者在家写什么状子,你就及时来给我和竹子说。综治办一月给你一百元。毛林说:还给一百元呀?带灯说:给一百元。毛林说:王后生有个姐姐,要不要我也去监视着?带灯说:这倒不必。毛林说:那如果我去王后生家发现有情况了,是不抓他也不打他?带灯说:你还能打人?!毛林说:他也病得重么。带灯说:你只管提供情况。毛林说:这事你不要给外人说。带灯说:是你不要给外人说!
离开毛林家,毛林突然说:主任,你托的事好不好?带灯说:咋啦?毛林说:你是不是让我当特务?带灯说:什么特务不特务呀,我是看你生活困难,想个法儿给你补贴几个钱。说着就掏了一百元先付了他。毛林把钱攥在了手里,吆起一直还卧在门口的白毛狗。白毛狗后腿往起一立,吓得他气又喘不上来。
第81节 镇政府大门上贴了对联
就在这天下午,不逢年不过节的,镇政府大门上却贴上了对联。
对联是马副镇长让白仁宝写的,先写的是:今年工作不努力,明年努力做工作。马副镇长又改成:今年工作不努力,明年努力找工作。
第82节 在广仁堂
广仁堂的门关着。
如果人不在,门是要上锁的。带灯就敲门,还是没开,竹子就跑到后门外喊陈大夫哎陈大夫。陈大夫果然就把前门打开了,满头的汗。带灯生气地说:大白天的关门干啥,又哄谁家的婆娘啦?!陈大夫说:我还有那本事?在里屋配些药。带灯说:配治癫痫的药丸?没人偷看你的配方!陈大夫是不好意思地笑。
陈大夫把什么病的方子都给带灯说,就是治癫痫的方子绝口不提。他配的药丸绿豆颗大,凡是来病人,一千元一小袋,至少三个疗程,就是三千元。镇上人都眼红着说几十颗药丸子顶多值十几元钱,怎么就上千元?他说:嫌贵可以不吃么。患癫痫的人越来越多,如果家里出一个这样的病人,全家老少就甭想安宁,不吃他的药又怎么行呢?大家便笑着说什么时候把陈大夫灌醉,让他交出药方,或派人就藏在他家,偷看他怎么配药丸。陈大夫从此不喝酒,家里也不曾留人过夜,每次配药丸就先在桌前床后查看了,再关上店门。
带灯从口袋取出药方来,说是她开的,治虚火,让陈大夫把把关。陈大夫说:好着呀。带灯说:去东头药铺抓药,他们说白附子和半夏是反的。陈大夫说:要提人参黄芪的劲只能用白附子,没了半夏你咳嗽去!在我这儿抓药吗?带灯说:还是去东头药铺吧,那是县药材公司办的。陈大夫说:那不一定比我的好。
竹子急急从后门外绕过房子进来,给带灯耳语。竹子说:我看谁都不敢相信。带灯说:咋说这话?竹子说:咱一心帮毛林哩,毛林其实也是是非人。陈大夫和你熟成了这样,他也哄你,王后生刚才从后门出去走了。带灯就拿眼睛瞪陈大夫,厉声说:刚才是王后生在你这儿你不开门?陈大夫说:这有啥哩?带灯说:你清楚不清楚他是什么人,你和他在混?!陈大夫说:他是我的病人呀,糖尿病重得脚都烂了,我不能不给他治呀。带灯说:那你关什么门,为什么又让他从后门走了?陈大夫说:我怕别人看见误会么。带灯说:啊你还知道影响呀!陈大夫倒不生气,说他有新做的豆腐乳,给你们装一罐子去。带灯拉了竹子就走,头都没回。
第83节 给元天亮的信
春咕咕咕……叫得好听,像去年被丢失的鸟声,有古铜色的味道,如椿树上遗留的伤感的椿花角串串的响动。不觉的暖风掀着村沿儿的废塑料纸报着风向。破败的迹象遮不住春的撩人。现在我坐在坡上有整群的蝇蠓飞舞,望着山脚下一疙瘩一疙瘩的农舍和对面高低浓淡错落有致的山头,我就感觉到我是一辈子在这山里了。山禁锢我的人,也禁锢我的心,心却太能游走。刚才听啄木鸟声时左眼长时间地跳,掐个草叶儿贴上还是跳,我就想是不是这两天没给你发信?啄木鸟在远处的树上啄洞,把眼睛闭上去听,说这是月夜里的敲门呢还是马蹄从石径而来?后来就认定是敲木鱼最妥帖,那么,谁在敲呢,敲得这么耐心!我拨你的电话想让你听,但我想你毕竟是忙人而我又怕你不接了使我饱受打击,所以电话只响了两下赶紧关掉。我不知道我是否能为你做点啥,一手握自信,一手握自卑,两个手拍打着想念你。
昨晚上听办公室主任和竹子又在讨论着你的书,我静静地听着是一种享受,我喜欢有人经常谈及你。竹子说你的书里絮絮叨叨,我也觉得。我又觉得那尊佛也是一个表情的和各色人等絮叨,用心用腹,或者是听如蚁众生的絮叨而用眼用耳。絮叨什么呢?我们常见有些病人自言自语倾出心中的恐惧、道理和幻想,因为人生实在是太难了。上天给了人归宿却又给了迷途,多少人能有定力不惑心智有尊严地走来?所以人的心智需要清理培育坚固引导的过程。你该是人间的大佛吧。我不大喜欢对一本书做太僵硬的分析,或拿固有的框式去套而定优劣,比如你手持尺子怎么能称出它的重量呢!他们和作者就像砍柴人和做饭人的关系,做饭需要软柴和硬柴,而老婆婆去拾一箩筐苞谷茬子都能做饭。我总想我是个很智慧的老婆婆多好,脑勺挽个发髻穿着干净布衣拾柴担水,人多了不嫌多,人少了不寂寞,经营家园拂尘扫地。院里落几只枯叶,屋里放一杯茶水,正午了你推门进来,咱们相视如太阳展眉。傍晚你依火坐在小屋,吊罐里的蘑菇汤咕咕嘟嘟讲述着这一天的故事,而你从指间和唇间飘出的香烟是我长夜的食味。
看有人在山梁上砍伐树木,斧子已经落下去了,响声才啪地跳起来。人砍伐树木而猛兽又吃人,谁得到长久的永生了呢?反倒是我坐着的石头踩着的蒲草得到再生。不是说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吗?但我不想啊亲爱的我不想啊。我坚信这深山内的狐狸、羚羊、麝鹿等等精灵的消失不全是因为猎人,是因为它们知道人世**泛滥人心褪色令它们觉得不值得坚守苦寒、寂寥等候,然后抽身而去。我又是似人似马地混入人间寻觅命中的你。
第84节 竹子的日记
晚饭前,带灯亲自把药方送药铺了,竹子开始写日记。竹子是坚持写日记的,今天除了记录了东岔沟村了解的情况外,又记下对一些上访人的印象。
王后生,六十一二岁,白发白脸白纸一样。糖尿病人。嘴唇总粘个纸烟过滤嘴,不影响说话,能粘一天。其实他没有钱买纸烟吸,总拿个材料边走边看。见谁都客气卖好,人却都避着他。据说打麻将他一输手就抖,满头出汗。别人说你没吃饭呀,他说吃了一碗熬南瓜豆角,就晕过去了。晕过去就得喂一颗糖,他口袋里长年装几颗糖。
张正民,七十岁。红光声朗,经常穿有民政字样的大衣,到处高八度说理,嘴角总有两疙瘩白沫。
马彩存,又胖又矮,跑起来像鸭子。但凡见到我们镇政府的人异常惊喜,又是拉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