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农民--宝珠轶趣录-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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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接着说。”
“我父亲说，往上推一百年，就是老佛爷那会儿，我祖上也是封疆大吏，名门望族，说话也是占地方的人。是到我父亲这一代不行了。
“接着说。”
“我一上学，得了个怪毛病，黑夜老尿床；不尿床就是没上学。”
“接着说。”
“上学了，天天想打架，手脚痒痒的只想抓人，咬人；我咬过二丑的屁股蛋，流了好多血。二丑的屁股蛋特别臭。”
“好。对这段时间，简历上我给你写成：聪明好学，很得老师同学喜爱。”
“我用火柴烧过一个小女生的辫子，被小女生的哥哥踢了一脚，几乎把我踢死！懂事后，那个小女生给我道歉。我说：‘我是喜欢你，喜欢你那蓬松的头发。’‘既然是喜欢，那你为什么还烧它？’我说我也说不清。”
“好好。这段时间，在简历上写成：遵守纪律，团结同学。”
“有一年夏天，我在丹河里逮了一只鳖，挺大挺大的，我爹非要我放了不可，说那鳖已成了精。我不干。扣在铁盆下，黑夜就跑了。”
“这故事童趣十足，简历上写成：热爱小动物。”
“再后来就是和同学打架了，打得头破血流。被老师撵出教室。后来就再没上学。”
“这段简历改成：以优异成绩小学毕业，并考进县中学。”
宝珠说：“我没有上过中学。在家里乱跑了好几年。”
李说：“不上中学，怎么能有大学专科文凭？你的这段时间在简历上就写成：在中学是优秀学生，模范团员。18岁高中毕业。”
宝珠说：“不不不，18岁那年我爹给我检了个讨饭的女子做媳妇，丑极了，我都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过了半个月，她就卷着我的铺盖跑了。第二年我爹就死了。我觉得很伤心。我从此和武二、杜马、二丑成了姚村出了名的光棍、闲汉。斗鸡惹狗，干了好多坏事。”
“不，这个时期你大学毕业，进过工厂……
宝珠说：“进过局子，没进过工厂。”
李说：“这不是给你编写简历嘛，简历中还能写上进过局子？打过群架？烧小姑娘的发辫？啃过别人的屁股蛋，尿过床？！那不是犯神经病嘛。”
宝珠说：“你至少也应该给我身上按点真东西吧？全假了那就不是我了。我宝珠身上是有很多真东西的嘛。”
李说：“文凭就是块敲门砖，敲开门进去了，谁还问你真假？你，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点一根筋的毛病！实话说吧，我是看着你长的像我的一位本家兄弟，从感情上愿意帮帮你，你还害烦！你不就一百五十块钱吗？不愿做，你另找人好不好？”
旁边的那个人插嘴说：“老弟，你不清楚，老李同志可是个热心人哩，帮别人成全了好多好事？有事的人都愿意找他。有他给你编的那个简历，连本科毕业的女大学生都愿意嫁你。为什么？第一，你形象不错。第二，文凭货真价实。你就是皮肤晒得有点黑，离那个白领阶层还差一大步，但这不碍大事。努力吧，兄弟，人生，最怕的是失去希望。希望这个东西虽然虚无飘渺，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但它实实在在地支撑着一个人的一生。人生的好多乐趣都是从希望中来，从希望促成的奋斗中得到的。”
李借机问宝珠：“这位先生的话讲得怎么样？不错吧，句句都是至理名言。他的文凭就是我给办的，简历是我给他编的，一炮打红，受聘一个网络公司，一个月拿好几千，都快成了人精了。”
宝珠倒是觉得那人的那两句飘飘渺渺的话，说得很在他的心上。真是的，有时你觉得那东西就在心头，在心头翻滚，可捉不住它；有时甚至迷惘的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却沉沉地压在你的心上。你追不到它，但你一直想追它；追到它干什么，你也不知道。有时你觉得它在乡下，在乡下的田间地头，在乡下的农家小院；有时你又觉得在城里，在城里大街小巷的人群中，在城里花花绿绿的世界里……
于是，宝珠说“就照你说的办吧。”
“先交50元押金。一个星期后，还来这儿找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贷！”
“不是骗人吧！”宝珠突然觉得那个说至理名言的人，好像整个上午一直跟着他，莫非他们是一伙的？但他确实有个烫金字的大红毕业证书。红得很惹眼，红得宝珠心里阵阵起波涛。
第四章 遭遇（上）
说实话，宝珠不愿意住在刘德胜家，不愿意住的原因是宝珠有些看不起他。看不起他的重要的原因是当年支援农业时他太傲气，傲气得好像全世界只有他这个工人阶级最崇高，最伟大，最光荣。既然如此，以宝珠的观点看，要傲就要傲到底，什么时候都不说丧气话！谁没有难？宝珠也有难哪。但宝珠活得快快乐乐的，不说丧气话。跳什么湖？跳了还不敢和别人说，悄悄的掖在心里——窝囊！绝对窝囊！要是宝珠，死也要死得有骨气！还有，追他的那个女子，爱他有多深！月亮知道她的心。既到了省城，以宝珠的想法，就要千方百计的找到她，安慰安慰那颗受过伤的心。这不是忏悔。心只有心能安慰，情只有情能慰平。可是，宝珠催了他好几次，就是不去，怕见面没话说——窝囊！绝对窝囊！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说话的，人到，心就到，心到，伤就平。说多了反倒见外了……
所以，宝珠看着刘德胜愁眉苦脸的样子就有气，闹得宝珠心不平，心不平的宝珠难入睡。虽然刘德胜竭力邀宝珠来家里住，对他也确实热情，但热情主要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这就使宝珠觉得很不以为然了。救命是碰巧，谁能救谁？没有死了，就好好活着。活得快快乐乐的，别人看着高兴，自己也高兴。宝珠就觉得，人活着，千万不能给别人一种丧气感！丧气话是越说越丧气，高兴话是越说越提心劲。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自古常理。
但宝珠没有地方可去，又只得住在他们家。
这一天，宝珠遛出院子，绕着风雷机器厂的家属区看了看，这家属区也像他们的厂区一样破烂不堪。十几栋楼房年久失修，冷冷清清地立在那里；几十排平房顶破瓦残，凄凄惨惨地散发着一种思考。七年发不了工资的职工流浪的流浪，出走的出走，大都投亲靠友自寻活路去了，藤出的房子租给了来城里做买卖的外地人和乡下人，借以收些房租，补贴家用。
宝珠无事闲转着，见了人也问问他们是本厂人还是外地人、乡下人。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你道什么？有三成是没有地种的乡下人，土地不是被修路修厂占了，就是被开发商征去了。乡下没有办法活下去，就携妻带子、背井离乡来到城里找些活路，岂知这城里也是人满为患，只好租一间城里人放杂物的小房子艰难度日。他们中有捡破烂收废铁烂铜的，有给煤球厂卖煤的，有瞪三轮车拉人的，有给别人挖下水道的，有补鞋修屋顶的……总之，什么活最苦最累最脏，他们就干什么活，苦撑苦熬打发日月。宝珠觉得他们的到来，就像把一个落后的乡村全模全样地搬进城里来了。到处是垃圾，到处是污水。一人进城，鸡犬相随，闹的城不城，村不村，乡不乡，像个大杂烩。面对这种情况，城管部门直摇头，治安部门直喊难。盗贼，歌女，流氓，卖春的小姐，抢劫犯，贩毒犯，杀人犯……你来我往，比乡村还乱，还杂！宝珠想，农民照这样子都挤进城里来，该受穷的还受穷，城市也建设不成个好城市，最终是个两败俱伤！
住惯乡村的宝珠觉得城里有城里的热闹，乡下有乡下的优势，你看他们姚村，山连山，岭接岭，一股泉水绕村，东岭山头的几株老松，老松下面的寺庙，寺庙门前的流水，引诱得城里的好几个名画家都常来写生。听吴大胖子说，当年，那山上全都长得是参天大树，山上还有老虎豹子哩。日本鬼子实行三光政策，把山上的大树砍光烧光了。可恶的小日本鬼子——宝珠想，有山有水，才成景致，有冬有夏，才成气候，有叶有花才有美丽，有城有乡才成个社会。若是城市乡下都建设，闹它个两峰对峙，双水分流不更好吗？到那时，想住城就住城，想住乡就住乡，来去自由，多好！
想到这儿，宝珠自己都禁不住激动起来。他觉得他的想法真伟大，真宏伟！可惜遇不到刘贵生啊，若是刘贵生在，肯定能给他总结出一个什么“论”来。他的这个“论”一定比“武二杜马论”更“论”、更响亮！宝珠认为，人必须有自己的“论”，人一有了“论”，活得就是另外的一种滋味，另外一种心劲了。
因此，宝珠现在格外地想念起他的家乡来。宝珠觉得家乡本如贫女，贫女如花只镜知。过去实在是没有好好地爱护她，建设她。宝珠现在感到真是对不住家乡，过去怎么老觉得是给村长干呢？好像没有自己的份一样，有时还故意坏她几下。失去了土地，才觉出她的珍贵；离开了家乡，走出来到处漂泊，才觉得根基就在那土地上，魂灵就在那土里；才觉得家乡是那样值得爱护、想念。想到家乡，宝珠就记起潘英来，心里恋恋的像失掉了什么。
回到婶娘的家，已是夜里，宝珠悄悄睡下，一夜做了好多与潘英在一起的梦，弄的宝珠心里很忧郁、很不痛快。
这一天，宝珠早早地就醒来了。醒了的宝珠没有立即起床，躺着想了好多村里的人，村里的事。窗户上有太阳光射进来，映得屋里一片光明。宝珠觉得他有好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在床上躺过了，索性就静静地躺着想心事。
窗外有树，枝繁叶茂，有绿色透过窗子，落在墙上，宝珠心里就觉得有了很多生气，刚才忧郁的心情也就随即好起来。宝珠是一个一直有好心情的人，不快是一时的，只显示那么一瞬间，其后，就让它跑得无踪无影了。
宝珠难得这样闲暇过。
昨天早晨他躺着时，就听到一种从没听到过的鸟叫声，清脆，悠扬，恋恋的，很有节奏，像启示你什么，又像挑逗你什么。
那声音你不能不听，但一听就有一种激动和兴奋从心底升起。宝珠感到十分奇怪。他听的鸟叫声多了，但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叫声。他不知那鸟在鸣叫什么，那么轻韵，那么悠长，像呼唤，又像询问，该不是也像他宝珠似的在犯着什么思念吧？很可能。
宝珠跟着它鸣叫的韵律，想把那叫声翻译成人话。宝珠试着把它译成“比翼齐飞”，不行，不合仄；翻成“潘英潘英”，也不成。又听了几遍，宝珠试着用他最喜欢的字眼什么“海枯石烂”呀，什么“山盟海誓”呀，还是觉得不合仄不合韵。宝珠想，人和鸟就是不同。人和人，男和女，只要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理发店那个潘小兰，初看辣辣的，靠近些，就觉得有一种非常的吸引力，尤其是那对乳房！那一天，凭她的力气能把他宝珠拥进那个小屋，全靠得是那双乳房。宝珠全身的力气，全被她拥成了一种心慌气短。否则，吃三碗干饭的宝珠是一个弱女子能推动的吗？是的，宝珠当时只有心跳——她的衣服是那样单薄，皮肤是那样白皙，嘴唇是那样的红艳——纯粹就是个红嘴鱼！她仰着脸，非要宝珠亲她一下不可。宝珠觉得，他要一粘那嘴唇，非晕倒在她面前不可。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一个漂亮的女人，也是第一次被一个漂亮的女人用乳房拥着；宝珠只触过潘英的手，那已经把他吓坏了；若是她也用乳房……啊啊，宝珠不敢想下去了，他觉得胯间很热，很热。他闭了眼睛，想用力舒张一下身子，他觉得全身的气力需松弛、发泄。
窗外的鸟还在叫，抑扬顿挫，而且一只变成了两只，声音也更加急切。忽然，宝珠听懂了。他试着用那四个字解读了两遍，合仄合韵，平缓舒张，寓意深长！你道是四个什么字：“小／弟弟／好！小／弟弟／好！”宝珠忍不住闷笑起来，有意思。莫非鸟也和人一样吗？
宝珠长长地舒了口气，宝珠觉得很满足。宝珠解读了一种鸟语，宝珠还发明了一个“红嘴鱼”。没有哪一个词，能象“红嘴鱼”这样形容涂口红的女子来的贴切鲜明。如果男人对男人说句“钓红嘴鱼去！”男人们肯定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比起杨子荣在威虎山上说得黑话漂亮多啦。
鸟还在叫，宝珠又试着用其他的字意解读了两遍，不成。只有这四个字贴切！有意思。宝珠爬起来，把头探出窗外，努力在树荫里寻那声音，看见了一只羽毛黄黑红白相间的小鸟，还没有麻雀大，嘴却长长的。就是那长长的嘴显出了它的轻盈和秀丽，娇艳和妩媚。它似乎在冲着宝珠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语调，宝珠觉得那小鸟就象是潘英派来安慰他的。宝珠知道，潘英就有一件黄黑红白相间的衣服，宝珠特别喜爱看潘英穿这件衣服，她现在肯定穿着哩。穿着这件衣服的潘英是很漂亮、很惹人眼的，宝珠那年买的那条真丝围巾就是配潘英的这件衣服的，可惜被那个瘦警察拿走了。被警察拿走的原因，是宝珠不愿意说出买它的意图。宝珠认为，人世间有些话，不能说就是不能说，那是心中的秘密。人的心中有了秘密，才觉得活得有意思。
躺在床上的宝珠，听着窗外的鸟叫，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急切地想见到潘英。宝珠只是想见见她，没有什么理由，宝珠感到有好长时间没有看到潘英了，现在，即使在老远的地方看她一眼也行。
宝珠第一次觉得人想人时竟这样难受……
宝珠想回村里去看看，城里的事太乱人心，宝珠觉得有点招架不住。武二回去两三天了，也没有个回音。刘贵生一直也没有个消息。他想见刘贵生的一个重要原因，第一是想让他给总结个什么“论”，他最近的想法太多了，里边肯定要有个什么“论”。第二是想劝刘贵生也办个假文凭。人家说了，文凭就是块敲门砖，进了门就没有什么用了。既如此，咱何不搬起它来多敲几次，说不定这个社会还真能接纳自己，最终弄个社会精英哩。
宝珠觉得自己必须尽快见到刘贵生。
主意既定，宝珠和婶娘先打个招呼，说要回村里看看。他说他心里总是不踏实，做梦都是惶惶的，不是掉到水里了，就是爬到悬崖上下不来。心里尽犯急。
刘德胜说：“省长不是说了，先让你们躲藏着，两三个月后就能水落石出，这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