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子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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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进修,怎么会和老爸一个团。吴嫣说吴英达再三嘱咐要抓紧把课题项目推向临床,那才是实实在在的成果。
这几天我给以前接过断指的小姑娘家去过几次电话,想了解一下她家长是否愿意来给小
姑娘做“趾骨移植手术”,她的家人一会儿说商量商量,一会儿又说你能保证可以接活吗?
我说,若让我说十拿九稳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手术可以做出零风险的承诺,包括一个小小的阑尾炎切除手术,也是有一定的风险的。
他们说,那可不成,万一接不活,手指头没有也就罢了,脚趾也没了,可让孩子怎么活。
我说,可以先接一个手指试试,不过,等着做这个手术的多啦,我之所以重新找到你们,是因为当时给小姑娘做手术时任象深刻,那实在是个漂亮惹人疼的小女孩,我不忍心看着她长大了痛苦。
她的家人深有感触地唏嘘着说,自从那次住院后,小姑娘简直变了个人,忧郁自闭的让人心酸,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伸手,也不愿意和别的小朋友接近。
我说,是啊是啊,所以要想想办法。
几天之后,小女孩的家属又来电话询问接指的事儿,根据他们的提问我认真做了解答,她的家人说我们再议议。再后来,她的家人说同意先接一个试试。
我硬着头皮去找李东明签署进行临床试验的协议书。我说:“李主任,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吴院长说咱们这个课题搞得不错,他希望你带头把这个项目推向临床,病人我已经联系好了,您看您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李东明脸上阴晴不定,他的三角眼眯成一条缝,舌头缓慢地在下唇爬行,我知道我又触到了他的痛处,不过话又出回来,你若是签了名,就当咱俩扯平,你李东明对我做得那些缺德事儿,也就既往不咎,若你不签这个名,指不定哪天我就要把话攮到你跟前儿。李东明掂量来惦量去说:“江主任,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再和吴院长通个气儿,别让他说咱们目无领导。”
我恨恨地咬着舌尖笑着说:“李主任考虑的周全,要不,今天晚上我过去时先给他递个话儿。”我是釜底抽薪,也不怕他找理由推来推去的拖延。
李东明笑道:“那更好,听说他明后天要去德国考察,不如今晚咱俩一起去看望看望他,顺便提一下这个事儿。
迫于吴英达的压力,李东明签署了同意书。小女孩子重新被接回病房,等待时机进行手术。
今天也算阳光灿烂,吴嫣突然打电话说:“江北,这次是真的,我那个没来。”
“你什么没来?”
“就是那个,唔,都是你干的好事儿,怎么办?”
“哪个?吞吞吐吐的,能不能讲清楚点。”
“我呸!你真是猪脑,当然是大姨妈啦,大姨妈懂不懂,这个月没来。”
“喔。”
“喔个屁,怎么办,我老爸得好几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又不能马上结婚。”
“你别着急,反正结婚是迟早的事儿,你……你乐意生出来,我绝对没意见,如果你还想再玩儿两年,不想要……。”
“你们男人没个好东西,站着说话不腰痛。好啦,好啦,你别说了,我挂电话啦,烦死啦。”
放下电话,我开始发呆,如果说之前我对和吴嫣的结合尚存侥幸,还偶尔想入非非地给爱人这个位置设置悬念,那么今天我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细风徐徐,光影斑斓,秋天的花色却异常黯然。我打算思考点什么,又不知思考什么好。说老实话,我什么都懒得思考。
到财务科报销公费医疗的单据,里面有几个人正在翻账本,出纳小凤朝我丢了个眼色悄悄说:“这几天厅里派人在搞审计,过两天再来吧。”
我点点头说:“没问题。”
若不是小凤进了趟里屋问:“喝水吗?”
若不是我好奇地暗自思量凭白无故搞什么审计,又颇为有心地顺着门框小心向财务科长屋子里探了探头。
也许,也许……。
总之我看了,我也听到了那个熟悉得让我迷失的声音。
“不,不喝水,谢谢!”
我觉得自己又出现中暑症状,头脑发晕,四肢无力。
她灵秀的眼睛正盯着本账簿一丝不苟地翻,阳光在睫毛下面投了道好看的暗影,虽然头发又剪短了一截,但仍能覆盖住肩膀,一侧的青丝调皮地搭拉下来,她轻轻地用手抿了抿头发,露出毛茸茸的耳朵。和以前比她清瘦了许多,但姿态和色泽依然那样诱人,或者更诱人。这时她正一只手拈着圆珠笔在白晰的指间舞弄,而眉头却颦起来凝神思索。
这种甜蜜的感觉慢慢靠近时,她的睫毛跳动了,她极不舒服地调整做姿,不经意间瞟了瞟门外。我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而她却不动声色,像普通人见面一样点点头,又俯身继续看账,尖锐的痛苦像闪电从骨子里碾过。
“江北,怎么站在这里发呆。”小凤顺手递过一杯水问:“听说你快要和吴院长家千金结婚啦,啥时下罚款单?我们好有个准备。”
艾艾拈在手指间舞弄的圆珠笔猝然从指尖脱落,她俯身拾起来,继续翻动帐簿,却并没有回头。
“嗯,我先走了。”
我失魂落魄地逃出门。
纵使相逢不相识,不对,纵使相识不相逢,也不对,风掀动起姑娘们的裙子,柳絮开始凋零了。
谁在说小雷的母亲病情恶化,我没听进去,现在我心里只有痛苦,和无法挽回的懊恼。谁在说吴英达是不是出了问题,卫生厅干嘛趁他出国来查他的账,我没听进去,我只是在抱怨艾艾,人在济南却不来见我。谁说,江北,快,李东明让你去给小姑娘做手术,等了你半天。我没听进去,我正在回忆里饮泣,顾影自怜。
曲凡生把我从梦魇里拉一把说:“快走吧,手术要开始啦。”
我才抬起头发现原来天上有个太阳,原来这不是黑夜,原来刚刚的一切都不是梦。
上了手术台,自信心和责任感驱除掉所有的私心杂念,这是由我主刀的一个相当重要的手术,不能有丝毫麻痹大意,本来安华要来做助手的,但我没用他,我不信任他,怕他不起好作用,我说你还是专心准备出国的事情吧。安华不快地泱泱离去。我让师兄和我一起做这个重要手术,师兄对我的器重和信任心存感激,手术时很卖力。手术持续了七八个小时,一切都很顺利,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我终于在小姑娘父母面前展开了笑容说:“手术很成功。”
可我竟然没有成就感和喜悦感,我慌乱地脱掉手术衣,急匆匆跑向财务科,那里早就关闭了防盗门,那张银灰色的铁门,冰冷地站在那里嘲笑。
艾艾怎么会来搞审计,她一直呆在济南吗?
明天吧,明天一定要问清楚。
晚上我一直呆在病房守着小姑娘,她黑色的瞳孔里弥漫着恐惧,但从手术开始到麻药过劲,小女孩竟然没发出一点儿痛苦的呻吟,她的小脸上充斥着迷乱的矛盾,是坚强,畏惧,希望,忧虑。她扑闪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叔叔,手指会不会变得和上次一样脏,用肥皂洗也洗不干净?我害怕。”
我摸着她的头笑道:“当然不会,它会越来越红润,和你其它的手指一样听话。”
小女孩脸上折射出明亮的光彩说:“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我可以像其它的小朋友一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吗?”
我肯定地回答:“是,和其它小朋友一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小姑娘脸上挂着甜蜜的希望睡着了,我轻轻给她拉严毛巾被,起身向她的父母道别。
月色溶溶,秋风乍紧。我思潮起伏地顺着医院溜达了一圈,突然想起那个病重的老妇人,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走近病房时,远远瞧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孤单地倚着白色的墙壁出神。
“丫头,妈妈怎么样啦?”
“唉。”小雷叹了口气,黯然神伤地垂下头,再抬起脸时已经沾满泪水。
我抬了抬手臂本能地想试去那些泪水,小雷的头向左边一偏说:“你是来看妈妈的吧,进去瞧一眼吧。”话外的意思是,瞧一眼少一眼了。
老妇人处在昏睡状态,由于痛苦的折磨她的嘴向内抽缩起来,面色像燃尽的灯草灰苍白阴暗。我不敢认真端详这张枯瘦变形的脸,看一次,就增加一份对死亡的恐惧,这张脸曾经让我感到多么亲切,从上面找不到半分屈服,它始终用微笑诉说人生的风雨。现在,除了隐约虚弱的呼息,在那个空壳一样的躯体上,寻不到半点生命的痕迹。我的心开始潮湿,眼泪在眼皮底下涌动。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人的意志是有限的,此时谁都明白回天乏术。
小雷陪着我走出病房,过度的忧伤和焦虑加上几天吃不进饭,她的脸色灰暗得可怕,我的胸口发紧,四处布满了对她的怜惜,我还恨我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吴嫣的约束,竟然疏远了这对母女,我仿佛越来越远离了自己,不受控制地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所想的和所做的,往往背道而驰,我现在极度酸楚却装腔作势地说着一些空洞乏味的语言。
“要好好照顾自己,才有力量照顾妈妈,如果连你也累倒啦,把身体糟蹋坏了,谁还照顾她老人家。”
“别说了,江北,我不想听这个,我不需要安慰或者同情,你……我只要你告诉我实话……妈妈的病情是不是恶化了,癌细胞是不是扩散了。”
“嗯,小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要妈妈来做手术,也许她在家里会更快乐。”
“不,不,你别这样说,你是好意,都怪我和妈妈命不好……”小雷努力压抑着,可嘴唇早就控制不住地哆嗦。
我把她的身子拥在怀里,紧紧地拥着,企图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企图用自己的温暖驱走她的厄运,任由她的泪水一次一次打泪衣衫,这个月夜好漫长。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老妇人停止了呼息,死前她目光迷乱说:“闺女,闺女……咱家庄稼招虫子啦,我明天去打药…。。那小伙子不错……不……我看到你爹啦……他要……他要……”然后就拖着小雷的手咽了气,脸上一片宁静。雷雅文竟然没有掉泪,她仿佛中了魔咒,她的表情麻木而僵硬,异常冷静地处理母亲的身后事儿。母亲火化后,她和我请了三天假。
我难过地说:“你在家多呆些日子,好好调养一下身子,多陪陪……多陪陪妈妈。”
她摇摇头,牙齿咬着嘴唇异常坚强地说:“妈妈住院这段时间,我本来就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再说……再说,我哪里能一个人呆在那个触景伤情的地方,我受不了。”
是啊,怎么能让丫头形单影只地一个人呆在那个处处留着妈妈气息的空房子里,没病也会憋出病。
我慌忙说:“还是早点回来的好,医院非常需要你,还有……还有师兄也非常关心你。”我本来想说,我也非常需要你,可我说不出口。
雷雅文诧异地盯了我一眼,低下头,不再开口说话。我很后悔自己加的那个后缀,我多么的虚伪啊。她抱着妈妈的骨灰登上列车的一瞬,压抑太久的悲痛在她阴暗的小脸上趟成了河。我的心脏一阵紧似了阵地收缩,差一点义无返顾地跳上车陪着她一同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火车吞吐着黑烟昂首鸣笛,那缕向天空延伸的青烟带走的是一个人的灵魂,我茫然地伫立站台,回头间才发现竟然也满脸热泪。
我一直没去找艾艾,虽然我说过我要回去问问清楚,可是,读者们你们恨我吧,我就是这么个东摇西摆优柔寡断的人,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遭受艾艾的冷落,况且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阻止我,这个时间去找艾艾是不是有点对不起可怜的小丫头,也对不起身怀有孕的吴嫣。
这几天下班后,我习惯去病房走走,然后抚摸着小姑娘的小脑袋和她聊一些天真的话题。小姑娘说:“叔叔你讲个故事吧。”我说:“好。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讲故事,老和尚说啊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咯咯,你骗人,你讲个正把经儿的故事嘛。”
小姑娘扑哧扑哧地乐,小辫子淘气地摇来摆去。
“那就给你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王后怀孕了,那天外面下着大雪,雪花象羽毛一样从天上飘落下来。王后在乌檀木框子的窗户前,给小孩子做衣服。针一下子扎破了手指头,血流出来,滴了二滴在雪地里。红色的血衬着白雪,格外美丽。王后想,要是我有个孩子,白得象雪,红得像血,黑得象乌檀木,后来她果然生了个如此飘亮的小女孩儿……”
小姑娘入神地听着,一会儿问:“白雪公主真漂亮,我是白雪公主多好呀,叔叔你说我漂亮吗?。”
“你当然漂亮。”
“嗯。”小女孩肯定地点点头说:“快讲,快说那个坏蛋王后怎么样啦,白雪公主吃没吃毒苹果……”
从病房出来,我到医院外面瞎逛荡。不远处有许多地摊,卖衣服的,卖小杂货的,卖书报的,卖吃的……我脑子里空荡荡的,一会儿被许多杂乱的声音填满,一会儿又被安静的夜风掏空,一会儿安静一会儿烦乱,一个四川妹妹老远就朝我吆喝:“大哥,过来吃麻辣烫吧。”我笑着摇摇头,但还是走过去说:“还不收工啊。”四川妹笑着说:“和你常来的那个姑娘好久没来啦,她干嘛去啦,你有空捎信儿让她来哈,我们进了不少好菜呢,还是老规矩,白送两串。”我笑着说:“她最近忙点那,难为你还记得她,给我来五串吧。”我在路边临时搭的小方桌边找了个马扎坐下后等着麻辣串出锅。
“大哥,放辣椒吗。”
“放,多放点。”
身旁的小方桌上是一对年轻的恋人,男人手里抱着一堆购物袋,偶尔挑起几片菜叶吃口,可大部分时间象傻瓜般陶醉地欣赏女朋友甜津津的吃像,姑娘边吃边说着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话题,不断用餐巾纸按按嘴角沾的辣椒油,舌头时不时调皮地吐出来。男人用手敲打她的鼻子说:“不能吃辣,还放那么辣椒,小馋猫。”女人就无限淘气地再吐舌头。
加好了料的麻辣烫端来了,我用筷子搅动几下便埋头开吃。这都是小雷平时爱吃的菜,她尤其喜欢吃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