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湖泊(上)-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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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人拉拉扯扯之际,一个消瘦的身影从林子里冒了出来,两个人停下了争执,无声地望着那个人。
与其说是个人,还不如说是个比他们两个还要像鬼的生物,提着手电筒,无声无息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当然,他看不见他们。
好几次,阿洛都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青禹的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想要扶他一把,但却见得到,摸不着,仿佛阿洛只不过是投影机制造出来的影像那样,手一伸就穿透过去。
青禹无言地看了寇翎一眼,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跟在阿洛身后走着。
寇翎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他知道青禹那个沉默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在说:“都是你造成的。”
叹了口气,他也跟上前去。
阿洛在林子里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路,路旁的风物景色看起来都很相似,不过阿洛却像是脑袋里早有地图,他丝毫不迟疑地往某个目的地走着,想必那个地方,他已经去了很多次。
终于,他在一颗大石头旁边停下了脚步。
站在他一旁的青禹顺着他的眼光望去,那里有个简单的长方形石碑,上面刻着他的名字祝青禹。
这就是自己的墓了?
看着那墓,青禹忍不住一身发毛的不自在。
真的死了?埋在这土堆中?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很难接受自己已经死亡,尘归尘土归土的事实。
阿洛往旁边的那块石头坐了下来,呆望着那墓碑出神。
如果那天……如果那天晚上他没让青禹出门就好了。
怎么也想不到那晚关于台湾黑熊的对话,竟是诀别。
还以为自己会死在前头,真的,得了不治之症的自己随时都有可能翘掉,而青禹,年轻健康,至少还有五六十年好活的。
如果是他比青禹先死的话,也许青禹会一直怀念着林洛平这个人。
哪知道他却先走了,留下他风中的烛火一只,来不及告别,来不及把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对他说的说出口……只来得及抱着他还没全冷的尸体哭了一天一夜。
阿洛没有报警,也没有请卫生所的人来验尸开死亡证明什么的,青禹的老婆打电话来找人时,他也只淡淡而简短地说:“他死了。”
尽管他真真不想承认,他那样喜欢着的青禹就这样死了。
至少在最后,青禹算是回到他这里了,他给他在山里找了块地方,埋葬起来,也把他的行李烧给他好让他顺利上路,从此阿洛他仅剩无多的的生命力也仿佛一同被葬掉烧掉了。
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青禹真觉不忍心,他问寇翎:
“怎么让他可以看到我?”
“你很努力要他看到你,就会看到。”
“就像我之前能够看到你那样?”
“嗯。”
青禹蹲到阿洛的面前,他不知道怎样“努力”,但他是真的很希望阿洛能够看见他,希望最后至少还能给他说些安慰的话,好让他安心地度过他的余生。
可是努力了半天,阿洛还是那样缺乏表情,空洞的目光穿透眼前的青禹,直达他身后的墓碑。
他就是看不见。
“……”青禹困惑地向寇翎投了个问号的表情。
“我想,一开始不是那样容易……”
“为何?”
“你还没习惯你是个鬼,你排斥接受这个事实,你想用人类的身分去跟他对话……”
寇翎努力地想着简单点的说法来让青禹明白,人与鬼,终究是殊途。
“……”似懂,似不懂。
魂归何处?
他死了但他却没有消逝,他不只是一些分子原子的组合,他是个非生命的存在却行着有生命的思考,他是一个鬼……
难以置信,想必阿洛他,也不会相信吧。
“我帮你。”
“嗯?”
“你要跟他说些什么?”
“……他叫阿洛。”
“阿洛。”
阿洛闻声抬起了头,叫唤着他的人是个从来也没见过的古装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站在他面前多久了。
“他在你面前,有话想跟你说。”寇翎手指着蹲在阿洛面前的青禹。
“谁?”
“青禹。”
“……”阿洛不理他又低下了头,他不打算接受这无聊又残酷的玩笑。
“大学的时候,”听着青禹的话,寇翎转述着:“本来想要一起办个『无鬼神』的社团,社员凑齐了五个人,但主任就是不给过关。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家里是开神坛的。为了要说服你们相信鬼神,他还亲自起乩了一次给大家看……”
“啊?”阿洛抬起了头,又惊又疑地望着寇翎。
多远古的记忆……依稀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们笑了整个晚上笑到隔壁寝室的都来骂人方休,记得那一段期间他们俩个只要在校园里看到主任,就忍不住喷笑……
“青禹说,他从来就不相信有鬼神。所以现在他不知道怎样让你看见他。”
“然后他说,尽管如此你肯定还是不相信。你是学医的呗,所以他要你看看我是不是活人。”
说着,寇翎把他纤细白皙的手腕伸到阿洛面前,阿洛迟疑了一下,用手指搭上了他的脉搏。
没有脉搏,也就是没有心跳,但他却站在那对着他说话。
“他不知道有什么话可以说,本来,你们就应该没什么话好说了,早就决定要个自好好地活,不干涉彼此的生活。他很抱歉最后他还是扰乱了你的清修。”
“就这样,你有什么话要跟他说吗?”
“……”千言万语,但终究想表达的……
“如果,如果你想说的是那件事情,他说,他早就原谅你了。”
“……”是了,终究想表达的,就是后悔跟抱歉了。
阿洛弯下腰把脸埋入手掌中,剧烈地抖着的肩膀,啜泣着。
良久良久,等他再抬起头来时,那个年轻人也不见了,林子里除了他再也没有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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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他怎么了?”
“嗯?”
“那个阿洛先生,他病了?”
“嗯。”
“那不给他请大夫吗?”
“请神仙也没屁用。还有,”青禹面色不善地说:“你可不可以安静一下,我现在心情很烦。”
“抱歉。”寇翎乖乖地闭上了嘴。
那个阿洛……想必是青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寇翎打从心底羡慕了起来。
羡慕青禹,有这么一位真挚的友人在他的坟前为他的死亡难过,而自己呢?就连死了也被人说成宅子里歹毒的恶灵作祟害人,天知道他根本什么都没做,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遭到不幸,他也是很无能为力只能在一旁感伤……
也羡慕阿洛。
他看得出来青禹那闷闷不乐的表情,是因为看到阿洛哭了才……
“唉。”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干麻老是叹气?”青禹问他。
“我?”我也不知道,明明早就断气了,还是有想要叹气的冲动。
“爱滋病,是我们这个年代的不治之症。”青禹简短地说。他可不想花太多力气跟这个古人解释什么是免疫,什么是病毒,还有卡波西氏瘤。
“咦?那,会死吗?”
“快了。”他不是没注意到阿洛手臂还有颈子上红红紫紫的斑块,以及浮肿的淋巴结。
“……你很难过吗?”寇翎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我现在还健健康康的活着,也许会。”
不过既然都死了,哪有已经死的人替快死的人难过的道理?
真要觉得有那说不上的惆怅,是因为感叹明明两个人就是那样重视着对方,可是绕了那么大圈的路,却怎么也走不回原点了。
“对不起。”寇翎低下头,扭着他白白的手指。
“你是很对不起我,但我不太喜欢老听人家说对不起说个没完。”
“那……”
“等一下。”
青禹阻止了寇翎的话,他起眼睛望向远方,好象有台车子往这个方向来。
车子再驶近些,很幸运的是一台小发财,而且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很快。
“我们的交通工具来了。”
“那是什么?”少爷有近视眼,所以看不清楚。
“发财车。”
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词,听了“发财”两字,寇翎脑袋只想到棺材之类的东西。
“你平常运动吗?”青禹斜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纤细的家伙。
“走路算吗?”
“不算。”
“打水漂?”
“也不算。”
“那没有。”
运动对一个鬼而言,没有什么太多的意义,又不能强健身体,也不能锻炼肌肉……
“……没关系,等会那台车经过,想办法跳上去它的后车厢。”
“为何?拦下来不就成?”跳车子?那多粗俗啊!
“你看你那模样,拦得到车才有鬼。”
这个大少爷是隐居太多年了吧?一副“何不食肉糜”的模样……
“……”
寇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长衫刚刚在湖边又打又滚的,脏兮兮皱巴巴地,想那一头本来又长又黑缎子般的头发定是乱七八糟的鬼样。
“真要跳?”
“准备。”
“……摔下来了怎着?”寇翎弯下身不甘愿地把长衫下摆往腰间绑露出了身下同样是白色的长裤,一面嘟哝着。
“又摔不死鬼。”
“……”难道就不会痛吗?真是的……
“来了。”
“天……”这什么玩意?生长在那个年代只看过牛车马车人力车,早知道这“发财车”竟然是跑这么快的巨大怪物,寇翎说什么也不跳!
无奈车都来到了跟前,临阵退缩实在不是大丈夫的作为,寇翎只好硬着头皮,车子一经过立刻有失优雅地快步追上一跳,抓住了后车厢的车板勾在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一旁的青禹早就轻巧地翻入车厢内,寇翎学着他把一条腿先跨进去,而另一条腿却没踩稳整个人又往下滑,青禹连忙一把抓住他,用力把他扯上去。
“谢谢……”天摇地晃,没坐过汽车的寇翎一上车就觉头晕……
咦,没道理啊?自己是怎么就这样胡里胡涂跟着他走了?
先前不是坚决黏在湖畔说什么也不动摇的吗?
刚才……刚才应该趁着他跳上车以后跑人的!
要被带去干粗活了还跟人家道什么谢啊?!
可是,看着车外急速往后退去的道路,现在要他再跳下去,也是万万不可了。真跳了,滚到山崖下要碎成几段还能不能再组回来都是问题。
“发财车都是这样臭吗?”寇翎用力地嗅着空气,皱着眉头问道。
“不一定……”青禹也闻到了那臭味,回过头,才发现后车厢的黑暗角落,几头黑色小猪仔被他们两个吓得缩成一团,车厢上尽是猪屎猪尿的……
“啧,误上猪车……”
***
“这我家。”
“打扰了……”
一番折腾,两个人终于来到了T县祝青禹那独栋别墅院子里。
这一路上曲折离奇,颠颠簸簸遥遥晃晃,晕得寇翎光是忙着分辨头跟四肢的位置就够他受的了,也没闲情去好好见识这个他早已脱节的花花世界。
感受到的,除了吵还是吵,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路灯让人眼花撩乱,多年以来过着侣鱼虾友麋鹿的生活,寇翎觉得非常不安,只好寸步不离地紧跟着青禹的屁股后走着。
眼前这栋房子看起来很奇怪,说不上来是中式宅子,还是洋宅子。
但和先前看到的那些宛如中药铺子里的百子柜一样,青禹称那叫“公寓”的小住家阁子比起来,青禹的宅子似乎显得有些过大了。
不清楚青禹他是从事什么的,不过看这宅子,想必也是有头脸的人家吧……
若不是地主也许是作官人家……
想到这儿,寇翎紧张了起来,他努力地扯着衣衫下摆想要把那上面的皱纹扯平,然后用他的十指耙子耙着他那一头打结的头发。
失礼,真是太失礼了!
想当年,他少爷要去拜访某某人家,十日前就请家中的仆人穿着体面去给对方送上名帖以示礼貌;拜访之日,穿着配饰皆有节度,什么场合对方什么身分,都关系到身上的颜色样式,过或不及都是失礼的。当然,见面扮手礼也早先打点妥当,轿子抬去,主人早在门外恭候,彼此寒喧,才登门上座……
“你在干麻?”青禹在一旁冷眼地看着寇翎在那手忙脚乱地。
“整理整理……”
“免了吧?又不是范进中举,家里只有我女儿一个在。”说着,青禹径自走向了门前,举起手想要按电铃,手却停在那半空中按不下去。
如果小然看不见他怎么办?尽管他在路途中已经很努力地在作心境的调适,思考着许多“鬼生哲学”,但难保不会失败,毕竟自己也不过是个嫩鬼。
可是,难道又要叫那个寇翎当传声筒吗?小然可不是阿洛,她才几岁?小女孩总是怕妖魔鬼怪,吓着她了该如何?
但是,多想要抱抱女儿,像平常那样把女儿扛到肩头,互相摸摸头发,亲亲脸蛋……这些都还能够实现吗?会不会永远都……
说不出来的无限恐惧让青禹迟疑了。他放下了手,把双手插入口袋,有些焦躁地在门前踱着步走过来又走过去。
看他几乎把门前的那块高级韩国草皮踱得扁烂,寇翎多少也揣测到了青禹的迟疑。
他没有机会能够有个孩子,也没机会当个有爹娘疼爱的孩子,所以他实在无法体会为人父母的心境。但看祝青禹那张始终冷冷淡淡臭臭的脸上,竟有这样不知所措的苦恼表情,想必是个疼爱女儿的父亲吧。
会爱孩子的人,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
“烦死了,我需要静一静。”青禹不耐烦地低声说道。
“啊?”我可没说半句话……
“不是你,是它。”他指向隔壁人家院子里那头打从他们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