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于九天28 破茧成蝶-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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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伊知道连内院的间隔门也已被打破了,离国人随时会杀来,局势已刻不容缓,把后厅西北角屏风后的密道打开,把二公子连拉带拽扯到入口。
「等等!爹在哪里?大哥在哪里?」莫雪文把苍白的手拦在入口,宁死不肯进入,眼里露出倔强之色,「你不说,我不走!」
他刚才一直在问父兄的去向,福伊却充耳不闻。
「二公子!」
「说!」
贴身侍从和二公子的目光,在半空中狠狠撞上。
福伊从前总觉得这位二公子体弱多病,和大公子毫无相似之处,这一刻,却诧然发现他们果然是亲兄弟。
倔起来那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他盯着莫雪文等待答案的眼睛,嘴角猛一扭曲,以极快的语速回答:「大公子会保护老爷逃出乐西,我们二十日后在永殷的华荣城碰头。」
说完,伸手把莫雪文推进密道,按下机关。
藏在屏风后的密道入口,在离国兵蜂拥入后厅时及时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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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顿时陷入彻底的黑暗。
吵杂的离国士兵的叫嚷声,和到处翻捣家具的碰撞声,通通隔绝在密道门后,此刻可以听见的,是身边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那些离国人,为什么要这样……」福佑哆哆嗦嗦地摸着冰冷的密道石壁,气愤地低声说:「我们老爷明明送了那么多珍宝,还买了许多美人给他们,他们还想要什么?为什么还赶尽杀绝?福伊,到底是怎么回事,离国人不是请老爷他们赴宴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福伊没有回答。
热泪从他的眼眶无声滑下。
他却在黑暗中,苦苦忍耐着,不允许自己发出任何一点令二公子起疑的声息。
大公子刚毅清朗的声音,彷佛还在耳边响着。
「这次宴会是圈套,离国人要斩草除根。」尚未踏进官妓楼,敏锐的大公子已经察觉了杀机。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整条宁佳大道的商铺后,都埋伏了离兵。
一群被赶入陷阱的羔羊,面对一群铁爪利齿,早有准备的豺狼,莫玉符立即明白,此次赴宴的权贵必死无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二弟因为身体抱恙,没有出席这次宴会。
繁佳存留的有身分有名望的贵族们正一批批无精打采地朝官妓楼聚合,他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死亡,只以为这是离国人又一次贪得无厌的勒索,只要贡献出珍宝和美人就好。
只有莫玉符从察觉的伏兵杀气中猜到,离国人是要把他们都骗进官妓楼,再开始屠杀。
踏入宁佳大道,贵族休想离开,但是,侍从可以。
离国人不会在乎一个侍从的离开,他们的目标应该只是繁佳的贵族。
在猎物还没有全部走进陷阱前,离国人不会为了一个侍从轻举妄动,让繁佳贵族们起疑心。
所以,莫玉符镇定地对自己的贴身侍从说了几句话,然后开始大声斥责他没有好好为自己穿衣,遗落了应该系在衣带上的玉佩。
他打发福伊回家取自己的玉佩。
「福伊,带着雪文逃。」莫玉符对福伊说:「告诉他,当日没有领兵抗击离军,战死在沙场上,是我莫玉符一生最大的耻辱。」
不,大公子。
这不是你的耻辱。
这不是你的错!
大王被毒死了,繁佳王族已经毁了,连侥幸逃出繁佳的三公主,最后都被杀了,所有的繁佳人都失去了希望。
篡位的龙天死了,离国大军杀入繁佳,是老爷拦住了穿上一身戎装,要飞马冲往战场的你。
是老爷不许你带兵反抗。
是老爷说繁佳的军心已散,抵抗只是找死。
是老爷以丞相的身分夺取你的兵权,把你看守在府内。
是老爷以为,只要献上珍宝美人,讨好新主,就可以捡回性命,甚至重新获得高升的机会。
那些手握大权和财富的贵族们,谁不是这样以为呢?
只有你例外,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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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不甘心当离国的奴隶,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只有你,暗中集合繁佳忠诚者的力量,筹划对付离国人。
你明明做得那么小心,让狡猾的离国强盗也察觉不出分毫,为什么他们会忽然起了杀心,设计这一场要命的宴会?
为什么?!
是谁提醒了离国人?让他们猛然察觉到繁佳权贵潜伏的力量?
谁?
是谁?!
肩膀不知是谁轻轻拍了一下,彷佛在催促着前进。
「你有没有带点火的东西?有光能走快点,大哥说二十天后会合,我们一定要按时到。」耳边传来的,是二公子略带喘气的虚弱声音。
他不知道,他大哥的贴身侍从,现在已满脸热泪。
福伊尽量不让声音显出异样,低低地答道:「属下太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火把。让属下扶着二公子走吧。」
他牵着少年的手,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的视野里,却总晃动着那个人的背影,身姿如松,在风中衣抉翻飞。
「福伊,带着雪文逃。」
「告诉他,」
「当日没有领兵抗击离军,战死在沙场上,是我莫玉符一生最大的耻辱……」
第五章
繁佳王宫,来英阁正盛情款待着宫廷中最受宠爱的公主。
佳肴飘香,美酒醉人。
妙光喝了几杯蜜汁一般的甜米酒,正是半醺之时,半边身子挨在案几上,把玩着温润沁人的酒盏,星眸微觞,「今天有什么喜事吗?堂兄忽然叫人家过来,这样款待,叫妙光受宠若惊呢。对了,忘记了恭喜堂兄荣升宗庶长,这可是离国极重要的职位。来,妙光敬堂兄一杯。」
娇弱不胜地直起身子,捧起酒杯,嚷着要侍女添酒。
余浪含笑,陪她饮了一杯,放下杯道:「非要有什么喜事,才可以请妳过来吗?我常年在外漂泊,难得回来,看春意可喜,庭院里的花都开了,正是亲人团聚饮酒的好日子,所以想和妳小酌一番。没想到,妳一个女孩子,倒大模大样地乱灌起来,大王真是把妳宠坏了。」
妙光笑道:「王兄现在哪有功夫理我,他只管睡他的大觉。」
余浪鼻子尖,已经嗅到这一句有刺探的味道,却避而不谈,淡淡道:「大王做事,一向有分寸,我们当臣子的,只要把大王交代的做好就行。」
「这真不像堂兄你说的话。」
「哦?那依妳的意思,我应该说什么话?」
余浪目光悠悠拂来,虽然温柔带着笑意,却让妙光无由来一股不安。
她唯恐被这眼光过人的堂兄瞧破自己在装醉,假装打哈欠,仰头避开余浪的探视,露出一个调皮的表情,撒娇道:「堂兄,人家今天特意穿了新裙子来给你看,你还没有夸赞过一句呢。」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俏丽地回身一旋。
原本就设计得微有鼓囊的,十分可爱的翠绿色裙襬,顿时飞散出一朵轻灵的鲜花。
越发把妙光的腰肢配得纤细窈窕。
「好看吗?」
「美极了。」
听见余浪的赞美,妙光才满意地坐回案几边,又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形状优雅的酒盏,「堂兄这酒盏真好玩,送给我吧。」
「这是朴戎的艺人用一种叫碧眼石的宝石雕琢的,虽然比不上黑玄玉名贵,所幸手工还算过得去。妳喜欢,就送妳。」余浪风轻云淡,把价值不菲的珍玩送了出去,缓缓道:「听说鸣王被囚禁在离国时,曾诱骗公主制作一种异国的圆裙,上窄下松,里面还有坚硬的衬子,能把裙襬的布料托起来。后来鸣王就是藉这条裙子,跳下悬崖逃走了。」
他顿了一顿。
露出一丝微笑,闲话家常地问:「公主今天穿着这条新裙,不知道,是不是从那条裙子演化而来?」
被提及往日的丢脸事,妙光脸上毫无异色,朝余浪抿唇而笑,嘻嘻道:「我看,这十一国的事情,没有一件瞒得过堂兄。难道我做什么裙子,你也派你那些心腹密探们每日侦查不成?」
「密探是用来对外敌的,不用在自家人身上。」余浪淡淡答道:「我是看这裙子也是上窄下松,所以猜一猜。」
两人你来我往,边说边饮,又是八九小杯下肚。
余浪还好。
妙光的脸颊,却已艳如红霞。
她却正喝到兴头上,耍起小孩子脾气,不肯罢饮,连唤侍女再添酒,侍女执着酒壶,既怕灌醉了公主,罪过不轻,不敢遵命。
又不敢违了妙光的命令,好生为难。
余浪看她可怜,笑道:「妳下去吧,把酒壶留给我。」
侍女暗暗感激,把酒壶放在案上,行了一礼就赶紧逃走了。
「公主,别再喝了。」
「我没醉……」
余浪正在对耍酒疯的堂妹柔声相劝,鹊伏忽然蹑手蹑脚地进来。
半跪在余浪身边,低声道:「公子,那东西已经……」
余浪倏然给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压着声音道:「噤声。」
两人不约而同朝对面的妙光看去。
妙光却已不胜酒力,两根雪藕般的手臂抱着脸,慵懒伏在案几上,嘴里嘀咕着,「没醉……」
余浪这才道:「公主醉了,到外头说。」
一起悄悄出了房门,进了一间小书房,放下帘子。
余浪问:「藏好了吗?」
鹊伏答道:「已经研磨成石粉,藏到石柱下的密匣里。公子果然好计,现在就算把安神石摆在西雷王面前,恐怕他也认不出这就是救他宝贝性命的安神石。谁能猜到,安神石已经变成了一堆不起眼的粉末呢?」
余浪冷冷道:「不要大意。安神石就算磨成粉,也能解鸣王的心毒。如果被奸细偷到手,再把它放进大王的枕中,那我的一番心血,就白白浪费了。」
鹊伏安慰道:「公子何必担心,鸣王这样日日和大王在梦中相会,魂魄早被损伤的大半,几日后必定一命呜呼。到时候,公子为离国除去心腹大患,必能得到大王厚赏。」
余浪叹道:「到时候再看吧,我做这些是为了离国,并不是为了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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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谈了这几句,已缓缓往门这边走去。
掀开帘子,廊上空无一人。
余浪回到饭室,妙光软软倚在案上,手上握着的酒盏翻倒了,美酒撒在案几上,沿着边缘往下滴,沾湿了她的新裙子。
青丝微散。
酒香满室。
好一幅醉美人朦胧春睡图。
她却还在喃喃,「来人……添酒……」
「还添?」余浪无可奈何地一笑,伸手轻轻捏她红扑扑的脸蛋,想着扶是没用的了,索性把她打横抱起来,走到屋外。
「来人。公主喝醉了,找一顶软轿来,送公主回殿。」
这一夜,星月黯淡无光。
本应酒醉躺在床上酣睡的妙光公主,在心腹的掩护下,借着高大阴森的宫墙阴影,和后宫嶙峋复杂的假山狭道,悄悄来到精粹宫。
已经入睡的媚姬,被妙光公主安排的贴身侍女叫醒了。
她立即把妙光迎入内室,屏退左右。
两人靠得极近的跪坐的身影,被烛光印在墙上,摇曳着拉伸出两道扭曲紧张的修长。
「公主打听到了?」
「安神石就在余浪手上,已经被磨成粉末,但仍可以解鸣王的心毒。我知道他藏在哪里,可以偷过来。」
「太好了。」
「但我在来英阁偷听到,安神石必须放在王兄枕下,才可以起作用。王兄生性警惕,寝宫护卫森严,在里头伺候的都是心腹,只听王兄一人的命令。就算是我,要想不引人怀疑地接近他的枕榻,也非异事。况且,这东西要放进枕中,不落痕迹。」
媚姬微微蹙眉。
沉思了一会,她低声道:「有一人可以做到。」
「谁?」
媚姬朱唇轻启,幽幽吐出两字,「思蔷。」
◇ ◆ ◇
◇
昭北,梅江。
石花村里最多年轻姑娘暗恋的打渔好手江生,被屋外凌乱的马嘶声和粗暴的吆喝声吵醒。
他睁开眼,不满地皱眉,翻身坐起来,拿着已经穿了两个破洞的粗布上衣穿上,匆匆走出来,正好见到脸色黑沉的江生爸。
「阿爸,又是离国兵啊?」
「嗯。」满脸皱纹,但身体还十分结实的江生爸蹲在地上,敲打着破烟杆上残留的火星,「真不是东西,三天前才交了鱼税,以为可以安生大半个月,结果今天又来了。那离国的将官,叫村民们都到空地上去,说有离王的王令。」
江生站在门边,探头看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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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国人这次来得比往常多,骑兵们策着马在狭窄的村道里来来往往,驱逐催促着村民赶去空地,不少步兵三三两两推搡着行动缓慢的老人妇孺。
后面梅花家的两条大黄狗,发了疯似的汪汪大叫着。
「阿爸,这不对路。」江生看见有一个骑马的离国兵朝这边过来,把门掩了,猫到父亲身边蹲下。
「能对路吗?从前咱们昭北大王在,渔村一个月只交一次渔税。这个月,我们已经交第三次了!」
「不对,阿爸,有两个离国兵,我瞧见他们刀子上沾血。」
「什么?」
江生爸猛然停止了敲烟杆的动作,转头看着儿子。
「看走眼了吧?」
「阿爸,我眼力是全村最好的,真的是血。」江生笃定地说。
外面的喝骂声一阵阵传进来。
离国官员傲慢而尖锐的声音,刻意拖长尾调,在整个石花村上方回荡,「所有村民,立即到村头空地,集体恭听王令!男女老幼,均不得缺席!抗命者,以不敬论罪,立即处斩——!」
屋内,父子俩蹲在地上,忽然对视一眼。
心里猛然涌上一股寒意。
「这群离国兵,是从西边来的。他们会先经过梅西村。」江生爸懵懵地嗫嚅。
「阿牛昨晚卖鱼回来,就说见到大队大队的离国兵在路上来回去,杀神一样的凶。到外镇的路,全设了关口,他拿着离国发的渔民证,离国人不许他过关,把他赶回来。」
「这两日,都瞧不见邻村的卖油船了。」
「对门的桂花嫂前天带闺女回娘家,就在东边青石村,不过半天路,到现在也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