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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庭院深深-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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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对不起,只有开水。”

    “啊,是很不容易,”柏霈文说,斜靠在桌子上,注视著含烟。“我找蔡金花,蔡金花
找颜丽丽……”他紧紧的盯著她。“为什么今天不来上班?”他的声音低而沉,那微笑从他
脸上消失了,他的眼睛里闪烁著某种逼人的光芒,直射在她脸上。

    “哦!”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跳,他的眼光使她瑟缩。“我辞职了,先生。”她低低
的说。

    他瞅著她,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里带著责备,带著研判,带著薄薄的不满。转过身
子,他看到了桌上的纸张,拿起来,他注视著上面的字迹。好一会儿,他才放下那张纸,抬
起头来,静静的看著她。“我们谈一谈,好吗?”

    “是的,柏先生。”她说,微微有些紧张。

    他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望著她。她无奈的轻叹了一声,也在他对面的床沿上坐下
了,因为这屋里只有一张椅子,抬起眼睑,她迎视著他的目光,她脸上的神情是被动的。

    “为什么要辞职?”他问。

    “你说过,那工作对我不适合。”“我有适合你的工作。”

    “先生!”她恳求的喊了一声。

    他把桌上那张纸拿到手中,点了点头。

    “就是这意思,是不是?”他问,盯著她。“你以为我是怎样一个人?把你弄到我的办
公厅里来作花瓶吗?你的自尊使你可以随便拒绝别人的好意吗?结果,我为了要帮助你,反
而让你失业了,你这样做,不会让我难堪吗?噢,章小姐,”他逼视著她,目光灼灼。“你
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含烟瞪视著他,那对眸子显得好惊异,又好无奈。蠕动著嘴唇,她结舌的说:“哦,柏
先生,你——你不该这样说,你——你这样说简直是——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是欲加之罪,”柏霈文正色说。“你使我有个感觉,好像我做错了一件事。”“那
么,我该怎样呢?”含烟望著他,那无可奈何的神态看起来好可怜。“接受我给你安排的工
作。”柏霈文一本正经的说,他努力克制自己,不使自己的声音中带出他心底深处那份恻然
的柔情。“哦,柏先生!”她的声音微颤著。“我不希望使你不安,但——但是,柏先
生……”

    “如果你不希望使我不安,”柏霈文打断了她:“那就别再说‘但是’了!”“但——
但是——”“怎么,马上就又来了!”他说,忍不住想笑,他必须用最大的力量控制著自己
面部的肌肉,使它不会泄漏自己的感情。她凝视著他,有点儿不知该如何是好,这男人使她
有种压迫感,她觉得喘不过气来。他是那样的高大,他是那样充满了自信,他又那样咄咄逼
人。在他面前,她变得渺小了,柔弱了,没有主见了。“好了,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怎
样?”柏霈文再紧逼了一句:“你明天来上班!”“哦,先生,”她迟疑的。“你是真的需
要一个助手吗?”

    “你是怕我没工作给你做?还是怕待遇太低?”他问。“哦,对了,我没告诉你待遇,
你现在的身分相当于秘书,当然不能按工资算。我们暂订为两千元一月,怎样?”

    她沉默著,垂下了头。

    “怎样呢?”他有些焦灼,室内又闷又热,他的额上冒著汗珠。暮色从窗口涌了进来,
她坐在床沿上,微俯著头,黄昏时分的那抹余光,在她额前和鼻梁上镶了一道光亮的金边,
她看来像个小小的塑像——一件精工的艺术品。这使他更加恻然心动,更加按捺不住心头那
股蠢动著的激情,于是,他又迫切的追问著:“怎样呢?”她继续沉默著。“怎样呢?怎样
呢?”他一叠连声的追问。

    她忽然抬起头来,正视著他。她的眼睛发著光,那黑眼珠闪烁得像星星,整个脸庞都罩
在一种特殊的光彩中,显得出奇的美丽。她以一种温柔的,而又顺从的语气,幽幽柔柔的
说:“你已经用了这么多言语来说服我,我除了接受之外,还能怎样呢?”柏霈文屏息了几
秒钟,接著,他的血液就在体内加速的奔窜了起来,他的心脏跳动得猛烈而迅速,他竟无法
控制自己那份狂喜的情绪。深深的凝视著含烟,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自己面前坐著的是
个百分之百的女性,而自己正是个百分之百的男人。他被吸引,被强烈的吸引著,他竟害怕
她会从自己手中溜走。在这一刹那,他已下了那么大的决定,他将不放过她!她那小小的脑
袋,她那柔弱的心灵,将是个发掘不完的宝窟。他要做那个发掘者,他要投资下自己所有的
一切,去采掘这个丰富的矿源。

    接下去的日子里,柏霈文发现自己的估计一点也不错,这个女孩的心灵是个发掘不完的
宝窟。不止心灵,她的智慧与头脑也是第一流的。她开始认真的帮柏霈文整理起文件来,她
拟的合同条理清楚,她回的信件简单明了,她抄写的帐目清晰整齐……柏霈文惊奇的发现,
她竟真的成了他的助手,而又真的有那么多的工作给她做,以前常常拖上一两个月处理不完
的事,到她手上几天就解决了。他每日都以一种崭新的眼光去研究她,而每日都能在她身上
发现更新的一项优点。他变得喜欢去工厂了,他庆幸著,深深的庆幸著自己没有错过了她。
而含烟呢?她成为工厂中一个传奇性的人物,由女工的地位一跃而为女秘书,所有的女工都
在背后谈论这件事,所有的高级职员,像赵经理、张会计等,都用一种奇异的眼光来看含
烟。但是,他们并不批评她,他们常彼此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年轻的小老板,怎能抵制美
色的诱惑呢?那章含烟虽不是个艳光照人的尤物,却轻灵秀气,婉转温柔,恰像一朵白色
的、精致的、小巧玲珑的铃兰花。他们谁都看得出来,柏霈文是一天比一天更喜爱待在他的
办公厅里了,而他的眼光,总是那样下意识的追随著她。谁知道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呢?
看样子,这个在晒茶场中晕倒的女工,将可能成为童话中著名的灰姑娘,于是,私下里,他
们都叫她灰姑娘了。尤其,在她那身女工的服装剥掉之后,她竟显出那样一份高贵的气质
来,“灰姑娘”的绰号就在整个工厂中不胫而走了。柏霈文知道大家背后对这件事一定有很
多议论,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含烟在最初的几天内,确实有些局促和不安,可是,接下来,
她也就坦然了。她对女工们十分温柔和气,俨然仍是平等地位,她对赵经理等人又十分尊
敬,因此,上上下下的人,对她倒都十分喜爱,而且都愿对她献些小殷勤。连蔡金花,都曾
得意的对其他女工说:

    “我早就知道她不是我们这种人,她第一天来,我就看出她不简单了。看吧,说不定那
一天,她会成为我们的老板娘呢!”既然有这种可能性,谁还敢轻视她呢?何况她本人又那
么温柔可爱,于是,这位灰姑娘的地位,在工厂中就变得相当微妙了。而柏霈文与含烟之
间,也同样进入一种微妙的状态中。这天,厂里的事比较忙一些,下班时已经快六点钟了。
柏霈文对含烟说:“我请你吃晚饭,好吗?”庭院深深23/59

    含烟犹豫了一下,柏霈文立即说:

    “不要费神去想拒绝的藉口!”

    含烟忍不住笑了,说:

    “你不是请,你是命令呢!好吧,我们去哪儿吃饭呢?”

    “你听我安排吧!”她笑笑,没说话。这些日子来,她已经对柏霈文很熟悉了,他是那
种男人,无论在什么场合里,他都很容易变成大家的重心,而且,他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
一个支配者,一个带头的人,一个“主人”。

    他们坐进了汽车,柏霈文把车子一直往郊区开去,城市很快的被抛在后面,车窗外,逐
渐呈现的是绿色的原野和田园。含烟望著外面,傍晚的凉风从开著的车窗中吹了进来,拂乱
了含烟的头发,她仰靠在靠垫上,深呼吸著那充满了原野气息的凉风,半阖著眼睛,她让自
己松懈的沐浴在那晚风里。

    柏霈文一面开著车,一面掉头看了她一眼,她怡然自得的仰靠著,一任长发飘飞。唇边
带著个隐约的笑,长睫毛半垂著,在眼睑下投下了半圈阴影。那模样是娇柔的,稚弱的,轻
灵如梦的。“你不问我带你到哪里去吗?”他说。

    “一定是个好地方。”她含糊的说,笑意更深。

    他心中怦然而动。“但愿你一直这样信任我,我真渴望把你带进我的领域里去。”“你
的领域?”“是的,”他低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域,心灵的领域。”“你自认你的
领域是个好地方吗?”她从半垂的睫毛下瞅著他。“是的。一块肥沃的未耕地。”他望著前
面的道路。“所差的是个好的耕种者。”“真可惜,”她咂咂嘴。“我不是农夫。如果你需
要一个耕种者,我会帮你留意。”“多谢费心。”他从齿缝中说。“你的领域呢?可有耕种
者走进去过?”“我没有肥沃的未耕地,我有的只是一块贫瘠的土壤,种不了花,结不了
果。”“是吗?”他的声音重浊。

    “是的。”“那么,可愿把这块土壤交给我,让我来试试,是不是真的开不了花,结不
了果?”

    “多谢费心。”她学著他的口气。

    他紧盯了她一眼,她笑得好温柔。那半阖的眼睛睁开了,正神往的看著车窗外那一望无
垠的绿野。窗外的天边,已经彩霞满天,落日正向地平线上沉下去。只一忽儿,暮色就笼罩
了过来,那远山远树,都在一片迷蒙之中,像一幅雾蒙蒙的泼墨山水。他们停在一个郊外的
饭店门口,这饭店有个很雅致的名字,叫做“村居”,坐落在北投的半山之中,是中日合璧
的建筑,有曲折的回廊,有小小的栏杆,有雅致的,面对著山谷的小厅。他们选择了一个小
厅,桌子摆在落地长窗的前面,落地窗之外,就是一段有著栏杆的小回廊,凭栏远跳,暮色
暝蒙,山色苍茫,夕阳半隐在青山之外。

    “怎样?”柏霈文问。“好美!”含烟倚著栏杆,深深呼吸。她不自禁的伸展著四肢,
迎风而立。风鼓起了她的衣襟,拂乱了她的发丝,她轻轻的念著前人的词句:“柳烟丝一
把,暝色笼鸳瓦,休近小栏杆,夕阳无限山。”柏霈文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这天,她穿著
件纯白色的洋装,小腰身,宽裙子,迎风伫立,飘然若仙。这就是那个浑身缠著蓝布,晕倒
在晒茶场上的女工吗?他觉得精神恍惚,神志迷离。听著她用那低柔清幽的声音,念著“休
近小栏杆,夕阳无限山。”他就更觉得意动神驰,站在她的身边,他不自禁的用手揽住她的
腰,那小小的腰肢不盈一握。

    “你念过许多诗词?”“是的,我喜欢。”她说。“日子对于我,常常是很苦涩的,于
是,我就念诗念词,每当我烦恼的时候,我就大声的念诗词,念得越多,我就越陷进那份优
美的情致里,于是,我会觉得超然物外,心境空明,就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他深深的注视她,怎样一个雅致而动人的小女孩!她那领域会贫瘠吗?那将是块怎样的
沃土啊!他一定得走进去,他一定要占有它,他要做这块沃土的唯一的主人!

    “含烟!”他动情的低唤了一声。

    “嗯?”“你觉得我很鄙俗吗?”他问,自觉在她面前,变得伧俗而渺小了。“怎会?
你坚强,你细致,你有人世的生活,你有出世的思想,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有深度的一
个。”

    他的心被这几句话所涨满了,所充盈了,血液在他体内迅速的奔流,他的心神荡漾,他
的呼吸急促。

    “真的?”他问。“真的。”她认真的说。

    “那么,你可以为我把你那块领域的门打开吗?”他屏息的问。“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把头转向一边,指著栏杆下那花木扶疏的花园说:“有玫瑰花,你闻到玫瑰花香了吗?我
最喜欢玫瑰花,尤其是黄玫瑰。我总是梦想,自己有个种满玫瑰花的大花园。”“你会有个
大花园,我答应你。但是你别岔开我刚才的话题,你还没有答复我。”她看了他一眼,眼光
是古怪的。

    “我说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么,让我说得更明白一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侍者送菜来了,含烟迅速的转过身子,向落地窗内走去,一面说:

    “菜来了,我们吃饭吧!我饿了。”

    柏霈文气结的看著她,她却先坐回桌边,对著他巧笑嫣然。他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长气,
只得回到桌前来。坐下了,他们开始吃饭,他的眼光一直盯在她脸上,她像是浑然不觉,只
默默的、甜甜的微笑著。好半天,他才打破了沉默,忽然说:

    “你喜欢诗词,知道一阕词吗?”

    “那一阕?”她问,扬著一对天真的眸子。

    他望著她,慢慢的念了出来:

    “花丛冷眼,自惜寻春来早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
解,若解相思,定与韩凭共一枝!”她注视著他,因为喝了一点酒,带著点薄醉,她的眼睛
水盈盈的,微带醺然,面颊微红,嘴唇湿润而红艳。唇边依然挂著那个微笑,一种天真的,
近乎孩子气的微笑。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他瞪著她,有点生气。可是,她那模样是让人无法生气的。他吸了口气,说:“你在捉
弄我,含烟,我觉得,你是有意在欣赏我的痛苦,看不出来,你竟是这样一个残忍的小东
西!”

    她的睫毛垂下去了,笑容从她唇边缓缓的隐去,她看著面前的杯碟,好一会儿,她才慢
慢的抬起头来,那脸上没有笑意了,也没有天真的神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哀恳的,祈
求的神色,那大眼睛里,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我不想捉弄你,先生,我也不要让你痛苦,先生。如果你问我对你的感觉,我可以坦
白说,我敬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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