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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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的神色,那大眼睛里,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
“我不想捉弄你,先生,我也不要让你痛苦,先生。如果你问我对你的感觉,我可以坦
白说,我敬仰你,我崇拜你!但是,别和我谈别的,我们可以做朋友,有一天,你会遇到一
个比我好的女孩……”“你是什么意思?”他盯著她,突然恍然的说:“哦,我懂了,你以
为我只是要和你玩玩,这怪我没把意思说清楚,含烟,让我坦白的问你一句,你有没有一些
些喜欢我?”
她扭开了头,低声的说:
“求求你!我们不谈这个吧!”
“含烟!”他再紧紧迫了一句。“你一定要回答我!”
“不,柏先生,”她吃惊的猛摇著她那颗小小的头。“别逼我,请你!”“含烟——”
“求你!”她仰视著他,那眼光里哀恳的神色更深了,这眼光逼回了他下面的话,他瞪视著
那张因惊惶而显得苍白的面庞,那黝黑而凄凉的眼睛,那微颤的嘴唇……他不忍再逼迫她
了,叹了口气,他废然的低下了头,说:
“好吧!我看我今天的运气不太好!我们就不谈吧,但是,别以为我会放过你,含烟,
我这一生都不会放过你了。”
“先生!”她再喊了一声。
“够了,我不喜欢听这称呼,”他蹙著眉,自己对自己说。“仿佛她不知道你的名
字。”转回头,他再面对含烟:“好,快乐起来吧,最起码,让我们好好的吃一顿吧!”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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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了。柏霈文沉坐在沙发的一角中,用一张报纸遮住了脸,但是,他的目光并没有
停在报纸上。从报纸的边缘上掠过去,他悄悄的注视著那正在书桌后面工作著的章含烟。她
正在拟一封信稿,握著笔,她微俯著头,一边的长发从耳际垂了下来,脸儿半遮,睫毛半
垂,星眸半掩,小小的白牙齿半咬著嘴唇……她的神情是深思的,专注的,用心的。好一会
儿,她放下了笔,抬头看了看窗外,不知是那一朵天际飘浮的云彩,或是那围墙外的一棵金
急雨树上的花串,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忽然出神了。那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迷离的薄雾,眉
毛微微的扬著,她的思绪显然飘浮在一个不可知的境界里,那境界是旖旎的吗?是神秘的
吗?是不为人知的吗?柏霈文放下了报纸,陡的站起身来了。含烟被他所惊动了,迅速的,
那眼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落在他的脸上,给了他一个匆促的笑。
“别写了,含烟,放下你的工作。”他说。
“干嘛?”她怀疑的抬起眉梢。
“过来,到沙发上来坐坐。”“这封信还没写完。”“不要写完,明天再写!”
“是命令吗?”她带笑的问。
“是的。”她走了过来,微笑的在沙发上坐下,仰头望著他,眼里带著抹询问的意味,
却一句话也不说。那含笑的嘴角有个小涡儿,她抿动著嘴角,那小涡儿忽隐忽现。柏霈文走
过去,站在她面前,用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他俯身向她,眼睛紧盯在她脸上,他压低了声
音说:
“你要跟我捉迷藏捉到什么时候为止?”
“捉迷藏?”她闪动著眼睑,露出一脸天真的困惑。“什么意思呢?”“你懂我的意
思!”他的眼睛冒著火。“不要跟我装出这份莫名其妙的样子来!”“哦?先生?”她睁大
了那对惊惶的眸子。“别这么凶,你吓住了我。”他瞅著她,那模样似乎想要吃掉她。好半
天,他伸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他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她脸上逡巡。她的眼睛大睁著,坦白、
惊惶、天真,而又蒙蒙如雾的,盛载著无数无数的梦与诗,这是怎样的一对眼睛,它怎样的
绞痛了他的心脏,牵动了他的六腑。他觉得呼吸急促,他觉得满胸腔的血液都在翻腾汹涌,
紧紧的盯著她,他冲口而出的说:
“别再躲避我,含烟,我要你!”
她吃惊的蜷缩在沙发里,眼光里露出了一抹近乎恐惧的光。“不,先生。”她战栗的
说。
“解释一下,‘不,先生。’是什么意思?”
她瑟缩得更深了,似乎想把自己隐进沙发里面去。
“我不愿,先生。”她清晰的说。
他瞪著她,沉重的呼吸扇动了他的鼻翼,他的眼睛里燃烧著两簇火焰,那火焰带著那么
大的热力逼视著她,使她不自禁的战栗起来。“你以为我在儿戏?”他问,声音低而有力。
“我的意思是,要你嫁给我,懂吗?我要娶你,懂吗?”
她凝视著他,摇了摇头。
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握住了她的肩胛,那瘦弱的肩胛在他的大手掌中是不禁一握的,
他微微用力,她痛楚的呻吟了一声,蜷曲著身子,她的大眼睛仍然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带
著股坚定的、抗拒的力量望著他。
“他是谁?”他问。“什么?”她不解的。“我那个对手是谁?你心目中那个男人!”
她摇摇头。“没有。”她说。“没有人。”
“那么,为什么拒绝我?我不够好吗?不够你的理想?配不上你?”他咄咄逼人的。
“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你。”她轻声说,泪涌进了她的眼眶。“你是什么意思?”
“饶了我,”她说,转过头去。“我又渺小,又卑微,你会遇到适合你的女孩。”“我已经
遇到了,”他急促的说:“除了你,我不要别人,你不渺小,你不卑微,你是我遇到的女性
里最高贵最纯洁的。说,你愿嫁我!”“不,先生。”她俯下头,泪流下了面颊。“别逼
我,先生。”
他的手捏紧了她的肩膀,捏得她发痛。
“你不喜欢我?你不爱我?对吗?”他问。
“不,先生。”“你除了‘不,先生。’还会说别的吗?”
“哦,饶我吧!”她仰视他,带泪的眸子带著无尽的哀恳和祈求,那小小的脸庞苍白而
憔悴,她脆弱得像是一根小草,禁不起一点儿风雨的摧折。但那个性里又有那样一股强刃的
力量,柏霈文知道,即使把她捏碎,即使把她磨成了粉,烧成了灰,也拿她无可奈何的。他
放松了手,站直了身子,愤愤的望著她说:“我还没有卑鄙到用暴力来攫获爱情的地步,但
是我不会饶你,我给你几天的时间去考虑我的提议,我建议你,认真的考虑一下。”她不
语,只是默默的望著他。
他转身走开,站到窗子前面,他燃上了一支烟。他平常是很少抽烟的,只有在心情不佳
或极度忙碌的时候,才偶尔抽上一两支。喷出了一口烟雾,他看著那烟雾的扩散,觉得满心
的郁闷,比那烟雾更浓更厚。但是,他心底的每根纤维,血管里的每滴血液,身体里的每个
细胞,都比往日更强烈的在呐喊著:“我要她!我要她!我要她!”
三天很快的过去,含烟却迅速的憔悴了。她每日来上班的时候,变得十分的沉默,她几
乎不开口说话,却总是用一对水蒙蒙的眼睛,悄悄的注视著他。柏霈文也不再提几天前的
事,他想给她充分的、思考的时间,让她能够好好的想清楚这件事。他很知道,如果他操之
过急,说不定反而会把事情弄糟,含烟并不像她外表那样柔弱,在内心,她是倔强而固执
的。可是,三天过去了,含烟仍然继续沉默著,这使柏霈文按捺不住了,每日面对著含烟那
苍白的脸,那雾蒙蒙的眼睛,那柔弱的神情,他就觉得那股迫切的要得到她的欲望一天比一
天强。现在,这欲望已变成一种烧灼般的痛苦,每日燃烧著他,折磨著他。因此,他也和含
烟一样的憔悴而消瘦了,而且,变得暴躁而易怒。这天下班的时候,含烟正急急的想离开工
厂,摆脱开柏霈文那始终追踪著她的视线。柏霈文却在工厂门口拦住了她。
“我送你回去!”他简单的说。
“哦,不,柏先生……”
“上车!”他命令的。含烟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固执而鸷猛,是让人不敢抗拒的。她
顺从的上了车,沉默的坐在那儿,无助的在褶裙中绞扭著双手。他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他
都一语不发,含烟也不说话,车子向含烟所住的地方驰去。车内,空气是僵持而凝冻的。
到了巷口,柏霈文煞住车子,熄了火,他下了车,锁上了车门。含烟不敢拒绝他送进巷
子,他们走进去,到了门口,含烟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回头说:
“再见,柏先生。”柏霈文握住了她的手腕,只一推,就把她推进了屋内,他跟著走了
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然后,在含烟还没有弄清楚他的用意以前,他的胳膊已经强而有力
的圈住了她。她吃了一惊,立即想挣扎出来,他却箍紧了她的身子,一面用手扶住了她的
头,迅速的,他的头俯了下来,他的嘴唇一下子紧压住了她的。她喘息著,用手推拒著,但
他的胳膊那样强壮而结实,她在他怀中连移动的能力都没有。而他的吻,那样热烈,那样狂
猛,那样沉迷,那样辗转吸吮……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也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她的手不知
不觉的抱住了他,她的身子瘫软如绵,她不自禁的呻吟,不自禁的阖上了眼睛,不自禁的反
应了他;和他同样的热烈,同样的沉迷,同样带著心灵深处的需索与渴求。
“含烟。”他的声音压抑的透了出来,他的心脏像擂鼓似的撞击著胸腔。“说你爱我!
说!含烟。”
她呻吟著。“说!含烟!说!”他迫切的,嘴唇从她的唇边揉擦到她的面颊,耳垂,再
滑下来,压在她那柔腻细致的颈项上,他嘴中呼出的气息,热热的吹在她的胸前。“说!含
烟!说呀!”
“唔,”她含糊的应著:“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他更紧的圈住了她。“说!说你爱我!说!”他的嘴唇又移了上来,擦
过她的颈项,擦过她的下巴,重新落在她的唇上。好一会儿,他才又移了开去:“说呀!含
烟!这话如此难出口吗?说呀!含烟,说你爱我!说!”
“唔,”她喘息著,神志迷离而恍惚,像躺在云里,踏在雾里,那么缥缥缈缈的。什么
都不存在了,什么都融化成了虚无,唯一真实的,是他的怀抱,是他的吻,是他那迫切的言
语。“唔,”她本能的应著。“我爱你,是的,我爱你,我一直爱著你,一直爱著你。”
“喔。”他战栗著,他全心灵都因这一句话而战栗,而狂欢。“喔,含烟!含烟!含
烟!”他喊著,重新吻她。“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呵!含烟!你这个会折磨人的小东西,
你让我受了多大的苦!喔,含烟!”他用双手捧著她的脸,把自己的额角贴在她的唇上,闭
上眼睛,他整个身心都沐浴在那份喜悦的浪潮里,一任那浪潮冲激、淹没。“含烟,说你要
嫁给我!说!”她猛的一震,像是从一个沉醉的梦中突然惊醒过来,她迅速的挣扎开他,大
声的说:
“不!”这是一个炸弹,骤然间在他们之间爆炸了,柏霈文挺直了身子,不信任似的看
著含烟。含烟退后了两步,她的身子碰著了桌子,她就这样倚著桌子站在那儿,用一种被动
的神态望著柏霈文。柏霈文逼近了两步,他的眼睛紧紧的盯著她,哑著声音问:“你刚才说
什么?”“我不愿嫁给你,先生。”她清清楚楚的说。
他沉默了几秒钟,就再趋近了一步,停在她的面前,他的手伸上来,轻轻的拂开了她面
颊上的发丝,温柔的抚摩著她的面颊,他的眼睛热烈而温和,他的声音低而幽柔。庭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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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以为我的求婚是不诚意的吗?”
“我知道你是诚心,”她退缩了一下,怯怯的说:“但是我不能接受。”他的手指僵
硬。“好吧!为什么?”他忍耐的问,眼光已不再温柔,而带著点凶猛的神气。“我们结婚
不会幸福,你不该娶你厂里的女工,我不愿嫁你,先生,我自惭形秽。”
“鬼话!”他诅咒著。“你明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你明知我对你几乎是崇拜著的,
你这话算什么鬼藉口?自惭形秽,如果你因为作了几天女工就自惭形秽,那你是幼稚!荒
谬!是无知!真正该自惭形秽的,不是你,是我呢!你雅致,你纯洁,你高贵,你有思想,
有深度,有能力……你凭那一点要自惭形秽呢?”“哦,不,不,”她转开了头,泪珠在眼
眶里打转。“你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好,一定不要!我不是那样的,不是的!我们不谈这个,
好吗?请求你!”
“又来了,是不?”柏霈文把她的脸扳向了自己,他的眼睛冒火的停在她脸上,一直望
进她的眼底,似乎想看透她,看穿她。“不要再对我来这一套,我今天不会放过你!”他的
声音低沉而有力,固执而专横。“我要你!你知道吗?从你晕倒在晒茶场的那一天起,我就
确定了这一点!我就知道你是我的,一定是我的,你就是我寻访了多年的那个女孩子!如果
我不是对婚姻看得过分慎重,我不会到三十岁还没结婚,我相信我的判断力,我相信我的眼
光,我相信我轻易不动的那份感情!你一定要嫁给我!含烟,你一定要!”
她看著他,用一种痛楚的、哀愁的、祈求的眼光望著他。这眼光使他心痛,使他满胸怀
涨满了迫切的柔情,使他更迫不及待的想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想拥有她,想占有她,想保
护她。“不要,柏先生……”
“叫我霈文!”“是的,霈文,”她柔顺的说,“我爱你,但我不愿嫁给你,你也不能
娶我,别人会议论,会说话,会影响你的声誉!”
“胡说!”他嚷著:“即使会,我也不在乎!”
“我在乎,霈文。”她幽幽的说。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跑来这么多顾忌!”他有些激怒了。“含烟,含烟,洒脱一些吧!
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是全世界的事,你知道吗?”“我……”她瑟缩著,哀恳的把她
那只战栗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原谅我,霈文,原谅我,我不能嫁你,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