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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庭院深深-第27部分

小说: 庭院深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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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的手指紧握著她的胳膊,用力捏紧了她,她痛得咧开了嘴,痛得把身子缩成一团。他像一
只老鹰攫住了小鸡一般,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他那冒火的眼睛逼近了她的脸。压低了声
音,他咬牙切齿的说:“告诉我吧,你坦白的告诉我一件事,亭亭是高立德的孩子吗?”含
烟震惊得那么厉害,她瞪大了眼睛,像听到了一个焦雷,像看到了天崩地裂,她的心灵整个
都被震碎了。窗外的豪雨仍然像排山倒海似的倾下来,房子在震动,狂风在怒吼……含烟的
身子开始颤抖,不能控制的颤抖,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旋转。她几次想说话,几次都发不出声
音,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的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的世界是完完全全的粉碎了!庭院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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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你说!快说呀!”霈文摇著她,摇得她浑身的骨头都松了,散了。摇得她的牙
齿格格作响。“说呀!快说!说呀!”“霈……文,”含烟终于说了出来。“你……你……
你是个混蛋!”“哦?我是个混蛋?这就是你的答复?”霈文一松手,含烟倒了下去,倒在
地毯上,她就那样仆伏在地上,没有站起身来。霈文站在她面前,俯视著她。他说:“一个
戴绿帽子的丈夫,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真情的人!我想,这件事早就人尽皆知了,只有我像
个大傻瓜!含烟,”他咬紧了牙:“你是个贱种!”含烟震动了一下,她那长长的黑发铺在
白色的地毯上面,她那小小的脸和地毯一样的白。她没有说话,没有辩白,但她的牙齿深深
的咬进了嘴唇里,血从嘴唇上渗了出来,染红了地毯。“我今天才知道我的幼稚,我竟相信
你清白,你美好,相信你的灵魂圣洁!我是傻瓜!天字第一号的傻瓜!我会去相信一个欢场
中的女子!”他重重的喘著气,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含烟!你卑鄙!你下流!既失贞于
婚前,又失贞于婚后!我是瞎了眼睛才会娶了你!”

    含烟把身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蜷伏在地毯上,像是不胜寒恻。她的感情冻结了,她
的思想麻木了,她的心已沉进了几千万□深的冰海之中。霈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
是一根带刺的鞭子,狠狠的抽在她身上、心上,和灵魂上。她已痛楚得无力反抗,无力挣
扎,无力思想,也无力再面对这份残酷的现实。“你不害羞?含烟?”柏霈文仍然继续的说
著,在狂怒中爆发的说著:“我把你从那种污秽的环境里救出来,谁知你竟不能习惯于干净
的生活了!我早就该知道你这种女人的习性!我早就该认清你的真面目!含烟,你这个忘恩
负义的女人!你这个没有良心、没有灵魂的女人!你竟这样对待我,这样来欺骗一个爱你的
男人!含烟!你这个贱种!贱种!贱种!”

    他的声音大而响亮,盖过了风,盖过了雨。像巨雷般不断的劈打著她。看著她始终不动
也不说话,他愤愤的转过身子,预备走出这房间,他要到楼下去,到楼下去找高立德拚命!
他刚移动步子,含烟就猝然发出一声大喊,她的意识在一刹那恢复了过来。不不,霈文!我
们不能这样!不能在误会中分手!不不,霈文!我宁可死去,也不能失去你!不不,霈文!
她爬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霈文的腿,她哭泣著把面颊紧贴在那腿上,挣扎著,啜泣著,断续
著说:

    “我……我……我没有,霈文,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的事情,我爱……爱
你,别离……离开我!别……别遗弃我!霈……霈文,求……求你!”

    他把脚狠狠的从她的胳膊中抽了出来,踢翻了她。他冷笑了。“你不愿离开我?你是爱
我呢?还是爱柏家的茶园和财产?”“哦!”含烟悲愤的大喊了一声,把头埋进臂弯中,她
蜷伏在地下,再也没有力量为自己作多余的挣扎和解释了。她任凭霈文冲出房间,她模糊的
听到他在楼下和高立德争吵,他们吵得那么凶,那么激烈,她听到柏老太太的声音夹杂在他
们之中,她听到老张和阿兰在劝架、她也听到育儿室里孩子受惊的大哭声,这闹成一团的声
音压过了风雨,而更高于这些声音的,是柏老太太那尖锐而高亢的噪音:

    “你们值得吗?为了一个行为失检的女人伤彼此的和气!霈文!你不该怪立德,你只该
怪自己娶妻不慎呀!”

    “哦,”含烟低低的喊著:“我的天,我的上帝!这世界多残忍!多残忍哪!”她的头
垂向一边,她的意识模糊了,飘散了,消失了。她的心智散失了,崩溃了。她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天已经黑了。她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毯上,包围著她
的,是一屋子的黑暗与寂静。她侧耳倾听,雨还在下著,但是,台风已成过去了。那雨是淅
淅沥沥的,偶尔还有一两阵风,从远处的松林里穿过,发出一阵低幽的呼号。她躺了好一会
儿,然后,她慢慢的坐了起来,晕眩打击著她,她摇摇欲坠。好不容易,她扶著床站起身
来,摸索著把电灯打开了,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夜,好寂静,好冷清。世界已经把她完全
给遗弃了。

    她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她竟昏睡了这么久!这幢屋子里其他的人呢?那场争吵怎样
了?还有亭亭——哦,亭亭!一抹痛楚从她胸口上划过去,她那苦命的、苦命的小女儿啊!

    她在床沿上坐了很久很久,茫然的、痛楚的坐著。然后,她站起身来,走出房间,她来
到对面的育儿室中,这么久了,有谁在照顾这孩子呢?她踏进了育儿室的门,却一眼看到孩
子熟睡在婴儿床中,阿兰正坐在小床边打盹,看到了她,阿兰抬起头来,轻声说:“我刚喂
她吃过奶,换了尿布,她睡著了。”

    “谢谢你,阿兰。”含烟由衷的说,眼里蓄著泪。“你帮我好好带小亭亭。”“是的,
太太。”阿兰说,她相当同情著含烟,在她的心目里,含烟是个温和而善良的好女人。“我
会的。”

    “谢谢你!”含烟再说了一句,俯下身子,她轻轻的吻著那孩子的面颊,一滴泪滴在那
小脸上,她悄悄的拭去了它。抬起头来,她问阿兰:“先生呢?”“他在客人房里睡了。”

    “高先生呢?”“他收拾了东西,说明天一清早就要离开,现在他也在他房里。”
“哦。”含烟再对那孩子看了一眼,就悄悄的退出了育儿室。走到楼下书房里,她用钥匙打
开了书桌抽屉,取出了一册装订起来的,写满字迹的信笺,这是她数月来所写的一本书、一
页一页,一行一行,一字一字,全是血与泪。捧著这本册子,她走上了楼,回到卧室中,关
好房门。她取出了柏霈文送她的那一盒珠宝,把那本册子锁入盒子里。然后,她坐下来,开
始写一个短笺:

    “霈文:我去了。在经过今天这一段事件之后,我知道,这

    儿再也没有我立足之地了。千般恩爱,万斛柔情,皆已

    烟消云散。我去了,抱歉,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在我离

    开你之前,我最后要说的一句话,竟是:我恨你!

    关于我走进含烟山庄之后,一切遭遇,一切心迹,

    我都留在一本手册之中,字字行行,皆为血泪写成。如

    果你对我还有一丝丝未竟之情,请为我善视亭亭,她是

    百分之百,千分之千的你的骨血。那么,我在九泉之下,

    也当感激。

    我把手稿一册,连同你送给我的珠宝、爱情、梦想

    一起留下。真遗憾,我无福消受,你可把它们再送给另

    一个有福之人!霈文,我去了。从今以后,松竹桥下,唯有孤魂,

    但愿河水之清兮,足以濯我沾污之灵魂!

    霈文,今生已矣,来生——咳,来生又当如何?

    仍愿给你最深的祝福

    含烟绝笔”

    写完,她把短笺放在珠宝盒上,一起留在床头柜上面的小台灯下。在灯旁,仍然插著一
瓶黄玫瑰,她下意识的取下一枝来。然后,她披上一件风衣,习惯性的拿起自己的小手袋,
悄悄的下了楼,走出了大门。花园内积水颇深,水中飘浮著断木残枝,雨依旧在斜扫著,迎
面而来的风使她打了个寒战。她踩进了水中,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铁门,打开了门边的一扇
小门,她出去了,置身在含烟山庄以外了。

    雨扫著她,风吹著她,她的长发在风雨中飘飞。路上到处都是积水与泥泞,她毫不在
意。像一个幽灵,她踏过了积水,她穿过了雨雾,向前缓缓的移动。她心中朦朦胧胧想著的
是,大家给她的那个绰号:灰姑娘!是的,灰姑娘,穿著仙女给她的华裳,坐著豪华的马
车,走向那王子的宫堡!你必须在午夜十二点以前回来,否则,你要变回衣衫褴褛的灰姑
娘!现在是什么时间?过了十二点了!

    她笑了起来,雨和泪在脸上交织。雨,湿透了她的头发,湿透了她的衣服,她走著,走
著,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那道桥——那道将把她带向另一世界的桥。

    雨,依然在下著,冷冷的,飕飕的。庭院深深42/5922

    暴风雨是过去了。方丝萦慢慢的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卧
室的床上,那黑底金花的窗帘静静的垂著,床头那些白纱的小灯亮著。灯下,那瓶灿烂的黄
玫瑰正绽放著一屋子的幽香。她轻轻的扬起了睫毛,神思恍惚的看著那玫瑰,那窗帘,那白
色的地毯……一时间,她有些迷乱,有些眩惑,有些朦胧,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正置身何
处?是那饱受委屈的章含烟?还是那个家庭教师方丝萦?她蹙著眉,茫然的看著室内,然
后,突然间,她的意识恢复了,她想起了发生过的许多事情;柏霈文,高立德,章含烟……
她惊跳了起来,于是,她一眼看到了柏霈文,正坐在床尾边的一张椅子里,大睁著那对呆滞
的眸子,似乎在全力倾听著她的动静。她刚一动,他已经迅速的移上前来,他的手压住了她
的身子,他的脸庞上燃烧著光彩,带著无比的激动,他喊著:

    “含烟!”含烟!含烟?方丝萦战栗了一下,紧望著面前这个盲人,她退缩了,她往床
里退缩,她的呼吸急促,她的头脑晕眩,她瞪视著他,用一对戒备的、愤怒的、怨恨的眸子
瞪视著他,她的声音好遥远,好空洞,好苍凉:

    “你在叫谁?柏先生?”

    “含烟!”他迫切的摸索著、搜索著她的双手,他找到了,于是,他立即紧紧的握住了
这双手,再也不肯放松了。坐在床沿上,他俯向她,热烈的、悔恨的、歉疚而痛楚的喊著:
“别这样!含烟,别再拒我于千里之外!原谅我!原谅我!这十年,我已经受够了,你知道
吗?每一天我都在悔恨中度过!岂止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你不知道那日子有
多漫长!我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等持著哦,含烟!”他喘著气喊,他的身子滑下了床
沿,他就跪在那儿了。跪在床前面,他用双手紧抓住她的手,然后,他热烈的、狂喜的把嘴
唇压上了她的手背,他的嘴唇是灼热的。“上帝赦我!”他喊著。“你竟还活著!上帝赦
我!天!我有怎样的狂喜!怎样的感恩!哦,含烟,含烟,含烟!”

    他的激动和他的热情没有感染到她的身上,相反的,他这一篇话刺痛了她,深深的刺痛
了她,勾起了十年以来的隐痛和创伤,那深埋了十年的创伤。她的眼眶潮湿了,泪迷糊了她
的视线,她费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紧紧的攥住她、那样紧,紧得她发痛。“不不,”
他喊:“我不让你再从我手中跑出去!我不让!别想逃开!含烟,我会以命相拚!”

    泪滑下了她的面颊,她挣扎著:

    “放开我,先生,我不是含烟,含烟十年前就淹死在松竹桥下了,我不是!你放开
我!”她喉中哽塞,她必须和那汹涌不断的泪浪挣扎。“你怎能喊我含烟?那个女孩早就死
了!那个被你们认为卑鄙、下流、低贱、淫荡的女孩,你还要找她做什么?你……”“别再
说!含烟!”他阻止了她,他的脸色苍白,他的喉音喑哑。“我是傻瓜!我是笨蛋!你责备
我吧!你骂我吧!只是,别再离开我!我要赎罪,我要用我有生之年向你赎罪!哦,含烟!
求你!”他触摸她,从她的手腕,一直摸索到肩膀。“哦,含烟!你竟活著!那流水淹不死
你,我应该知道!死神不会带走枉死的灵魂,噢!含烟!”他的手指碰上了她的面颊。

    “住手!”她厉声的喊,把身子挪向一边。“你不许碰我!你没有资格碰我!你知道
吗?”

    他的手僵在空中,然后无力的垂了下来。他面部的肌肉痉挛著,一层痛楚之色飞上了他
的眉梢,他的脸色益形苍白了。“我知道,你恨我。”他轻声的说。

    “是的,我恨你!”方丝萦咬了咬牙:“这十年来,我没有减轻过对你的恨意!我恨
你!恨你!恨你!”她喘了口气:“所以,把你的手拿开!现在,我不是你的妻子,我不是
那个受尽委屈,哭著去跳河的灰姑娘!我是方丝萦,另一个女人!完完全全的另一个女人!
你走开!柏霈文!你没有资格碰我,你走开!”“含烟?”他轻轻的、不信任的低唤了一
声,他的脸被痛苦所扭曲了。不由自主的,他放开了她,跪在那儿,他用手蒙住了脸,手肘
放在床沿上,他就这样跪著,好半天都一动也不动。然后,他的声音低低的,痛苦的,从他
的手掌中飘了出来。“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告诉我!”“我永不会原谅你!”他
震动了一下,手垂下来,落在床上,他额上有著冷汗,眉峰轻轻的蹙拢在一块儿。

    “给我时间,好?”他婉转的、请求的说。“或者,慢慢的,你会不这样恨我了。给我
时间,好?”

    “你没有时间,柏霈文。”她冷冷的说:“你不该把高立德找来,你不该揭穿我的真面
目,现在,我不会停留在你家里了,我要马上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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