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在上-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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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跟着气喘吁吁的牛经纬爬上那幢六层建筑的顶楼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一点半。如果不是他指着面前那两排用保丽板隔成的小单间肯定地告诉我“公司到了”,我真的以为他把我带到了政府为了安置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而搭建的临时避难所——我不得不承认,尽管我曾对未来的环境做出过最坏的估计,眼前的一切还是给了我不小的打击。
牛经纬象是看出了我洋溢在脸上的失望,主动跟我解释说:这儿原来是个大的活动室,因为中心房子紧张,后来又改成了职工宿舍。我们的公司因为尚且租不起写字楼,只能暂时借驻在这里。不过这一切都是暂时的,等以后公司赚了钱,我们就会搬到市里最好的写字楼里去……
带着满腹的狐疑,我跟着牛经纬走进了两排“阁子”尽头的“总经理办公室”。
可能是因为地位尊贵,这间“办公室”看起来比其他的“房间”还要略宽敞些,算起来至少也该有十二、三平米。由于堆放了许多杂物,屋子里显得有些凌乱。整个房间中唯一纤尘不染、也是最为豪华显眼的陈设就是一张台球桌大小的巨大班台。班台后一把同样大号的老板椅里,一个懒洋洋的年轻人正在和对面的两个中年男人谈着什么。
那年轻人个子很高,年龄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他的肤色黯淡、脸形瘦削,可是鼻子却异常开阔,远远地看去就象一只旧皮鞋上趴了一只硕大的癞蛤蟆。
看见我和牛经纬,年轻人只在椅子里欠了欠身,透过他高高扬起在班台上的长腿十分随意地说:“呦!牛胖子!……这就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吧?”他把目光指向我。
我还以为他就是我们的总经理刘海文,赶忙毕恭毕敬地点头称是。
“快请坐……”年轻人用下巴指了指门口的两节旧沙发,依旧没有改变他的姿态。
我堆了一脸的笑,正等待着牛经纬给我引荐,可他却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面对如此尴尬的开场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好依着年轻人的指示一脸迷茫地坐在“吱吱”作响的沙发里,对屋里每一个象欣赏动物园里即将绝种的野驴一样观察我的人点头傻笑。
公司2
屋子里的三个家伙并没有再和我搭讪,而是转头继续着他们的谈话。
“说了半天,你们到底想干点儿什么呀?”年轻人继续懒洋洋地说。
“操!要知道干吗还问你呀!”中年人中那个穿西装却配了一条牛仔裤的家伙说。
“那你说你们想投多儿钱吧?!”年轻人打着哈欠。
“也没多儿钱……”西装客看了看身边梳小辫子的男人,“也就……”
“嗨!”小辫子赶忙接过话头,“跟你明说把,就是投资越少越好,见效越快越好的那种!操,不掏钱干赚才好呢!”一边说,他还一边轻佻地扬了扬眉毛,样子就象一个拉生意的皮条客。
“对、对!没错……”西装客也在一边附和着。
“操!这都什么人呐……”年轻人转过头,朋友一样对我笑笑。
我赶忙懵懵懂懂地陪上一个微笑。
“象你们这种情况我倒真有个好项目……”年轻人憋了一脸的坏笑。
“操!你别说去抢银行啊……”小辫子象是预感到了什么,也笑嘻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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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逗了!”年轻人象是来了兴致,把陷在椅子里的身体略微扬了扬,“就二位这智商、这身板儿,也敢想抢银行?那抢银行多高的技术含量啊!咱还是别给这行业抹黑了吧……”
听了这一阵奚落,两个中年人竟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据我的经验判断,”年轻人意犹未尽地说,“就你们目前这身体条件,充其量可以去趟摩洛哥……”
“摩洛哥?去那儿干吗?”小辫子一脸蹊跷地问。
“干吗……”年轻人又歪头看了我一眼,“去做变性手术,回头到泰国发展呗……”
我忍不住跟着年轻人一起笑了。
“操!去你大爷的!”
小辫子骂了一句,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别光###扯淡了老冯,跟你说正经的呢!”等大家笑过一阵之后,那西装客才又一本正经地说。
我这才知道,这个多少带着些语言暴力倾向的年轻人并不是我们的总经理刘海文。
“我说的也是正经的呀!”“老冯”保持着他脸上的笑容说。
“真的、真的,别逗了老冯,说真的!”小辫子此时也换了一副庄重的表情。
“你看,我说的就是真的!你不想花钱、还想干赚,可不就这个嘛!有更好的我还想干呢……”“老冯”把手摊在腿上,继续他的胡搅蛮缠。
“你看!谁也没说不投钱不是!”西装客抄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就是没多少……”
“是啊!你做手术不也得花几万吗……”
“操!冯大爷!”小辫子把一只手高高地扬起来,然后又轻轻地按到桌上,“你是不是不把我们哥儿俩气疯了不算完呐!”
“你看、你看!”“老冯”不失时机地用手指点了点小辫子,“资产阶级的丑恶嘴脸终于又暴露出来了吧……”
“操……”小辫子无奈地看了看天花板,“我求你了冯大爷!别闹了,哥们儿是真想不出好项目。赶紧###帮帮忙吧……”
“哎!这态度还不错!早这样不早解决了嘛!”“老冯”用胳膊肘撑住椅子的扶手艰难地欠了欠身,“要不这样得了,你们俩不都是‘宣传口’的嘛,干脆卖报纸得了……”
“操!又来了……”小辫子绝望地翻着白眼,长长地嘘了口气。
“你看!?你还不信,你以为卖报纸少赚钱呐?”“老冯”第一次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
“是不少赚!你看我们俩谁象看摊儿的?”小辫子这才象是人格受了侮辱,十分义正严词地说。
“土鳖!”“老冯”并没有因为小辫子的不快减轻说话的语气,“谁叫你们自己看摊儿了?要不说你发不了财,你起摊子找人看不就得了!”
“那一个报摊儿也挣不了几个子儿啊!”一直沉默不语的西装客此时又接过了话头。
“一个摊儿是没多儿钱,你在全市铺开了不就多了?!你算算,整个市区有多少地儿可以摆个报摊儿……”
西装客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这也有问题,现在咱们这儿不是有报摊儿嘛。”
“那也叫报摊儿?一帮农民,弄那么几份烂报纸,除了花边儿新闻就是反动黄|色。想看份正经点儿的报纸根本找不着,就是找着了也是上礼拜的。我跟你们说,现在做事就得有动静,小打小闹根本没戏。你们要做,就在全市各主要街道弄统一的报厅,报纸也一律是当天最新的。你弄辆旧“依维柯”,每天早起四点到北京把报纸拉回来,有什么要什么。回来各摊儿一送,哎!保证人们能看见北京当天的报纸。我问你,要是能在咱们这儿看见北京当天的报纸,你能在乎我多要他几毛钱吗?!而且,你这么一弄,既美化市容,又有文化气氛。多好!又露脸又挣钱……”
讲这段话时,“老冯”的表情生动、语气鲜活,极具激|情和感染力。如果只看他的脸,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在联合国大会上发表演说。
公司3
“操!你这一说事儿就大了,那得投多少钱呐?”小辫子的仍旧愤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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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了多少钱。报亭的事儿你们完全可以找市政府谈——你这也是美化市容市貌、为市里做贡献呐!”“老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得了吧!你以为随便说说市里就给你投钱啦?”小辫子朝天翻了翻眼睛,象个里弄里的女人。
“我操!你们俩都是干吗吃的?一个在市委宣传部、一个在电视台,这点儿事还拿不下来?‘喷’去呗!”“老冯”越发神采飞扬,看他的架势,对面坐着的俨然就是两个刚刚进化完备的“土人”。
“嗯!”西装客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说,“……就算报亭市里给解决了,那人呢?照你说的咱最少得用个百八十号人吧?这帮人的工资怎么办?你总不能也让市政府给咱出吧?”
“你看!又狭隘了不是!?最好解决的就是这事儿……”“老冯”故意沉了沉,对着桌上的烟盒轻轻勾了勾手指。小辫子立时会意,马上把烟盒推到了他的面前。
“老冯”拿了支烟叼在嘴里,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咱们国家不就人多嘛!那么多下岗职工你让他们干吗去?你想想,就咱市这点儿企业,一年得有多儿工人下岗?!这帮哥们儿基本上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除了上班什么都不会,一下来还不成天跟家憋着挠墙——那不就是社会隐患嘛!老话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要是觉着自己还算个‘匹夫’,不得主动给政府排忧解难么?对吧!所以说,要找人你就专找下岗职工。这帮孙子愁工作愁得眼睛都快红了,好不容易有点儿事还不给钱就干嘛!这么着管保你又省钱、又省心,好象还不用交税。弄好了你还能弄个什么‘再就业先锋’、混个人大代表什么的……操!多牛逼一事啊!要不是看你们俩都是‘艺术家’,我才舍不得告诉你们呢!”
说完,“老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小辫子便乖乖掏出自己的打火机一声不响地丢了过去。
此时西装客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臣服,他一边捏着自己的下巴一边不停地眨巴着眼睛说:“这倒也是!不过多少你也得给人家开点儿钱不是…… ”
“操!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俩真是一点儿钱也不想掏,净琢磨着空手套白狼呢……”“老冯”又笑眯眯地歪头看了我一眼。
为此我感到十分荣幸,因为那感觉好象我已是他的同盟者。
“老冯”点上烟,随手把打火机装进自己T恤衫的口袋里说:“这也不难,你不会每人先收他们两千块钱,就说是亭子的押金?!这么着前两、三个月的工资不就出来了嘛?!俩月之后,要是形式好,自然就有钱发工资;要是形式不好你撒手走人!他们上那儿找你去……”
听到这里,西装客和小辫子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脸上泛起一阵茅塞顿开的微笑。
“操!这招儿可他妈够黑的啊!”小辫子又扬了扬眉毛说。
“没文化!这怎么能叫‘黑’呢?!‘用大家的钱赚大家的钱,我们提供的只是一种服务’……”“老冯”用夹着烟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条长长的直线代替他语言中的破折号,加重语气说,“松下幸之助!”
“操!你别拿人家松大爷糟改!”小辫子显然早已被说服得五体投地,只是出于体面的需求还勉强维持着语气上的强硬。这种坚持颇似妓女在跟客人上床之前,勉力做出的那一点点矜持与傲慢。
“这正经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啊!你看这买卖做的,既解决了下岗职工的就业、又美化了市容市貌!最关键还为提高全市人民的文化素质做出了贡献——你想想,让大街上那帮小姐们每人拿份《北京青年报》,那不比举块烤白薯强?!”
此时,我已经和“老冯”的两个听众一样,完全折服于他的高论之中。可以说在此之前,我还从未听到过一次如此精妙绝伦的讲演。看着面前这个口若悬河的年轻人,我暗自庆幸在工作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这样的青年才俊……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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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中年人象是意犹未尽,跃跃欲试地想要继续问点什么。这时,牛经纬却引着个白净、儒雅的瘦小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呦!刘总!”
两个男人一下便从座位中站了起来。而那个“老冯”却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把搭在桌上的双脚轻轻放了下来。
经过牛经纬的介绍,我才知道眼前这个有些阴阳失调的小男人就是我们那个具有传奇色彩的总经理刘海文。
我慌忙起身相迎,却还是比对方慢了半拍。刘海文此时已经来到我的面前,用一种颇具军人风采的方式跟我亲切、友好地长时间握手,并且还扬起他细嫩的手臂在我肩上拍个不停,“嗯!不错!小伙子,很结实……”一边说,他还一边在我肩膀的肌肉上捏了两下。越发让我觉得自己象头驴子。
双方分宾主落坐之后,刘海文先是代表他本人及公司全体员工对我的到来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和诚挚、美好的问候;接着又大致给我讲述了一下公司的现状和未来发展前景,基本上和牛经纬说的差不多;最后,他又从微观和宏观两个不同的层面阐述了对我本人的期望及未来工作方向的定位。至于具体的工作安排,他却只是说:“先暂时到策划部,等熟悉公司情况后再做调整。”
这次谈话又让我重新找回了些许自信——从刘海文的言语中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公司的栋梁。
为了表示对我的重视,刘海文甚至决定亲自把我送去直线距离不足十米的“策划部”。对于如此隆重的礼遇我自然深感不安,慌忙从沙发上跳起来,踮起脚尖跟在了他的屁股后面。
才出办公室,就听见一阵年轻男女撕心裂肺的欢笑声响彻整个楼层。我不禁为有一群如此朝气蓬勃的年轻同事而感到无比欣慰。同时让我更加欣慰的是——公司“办公室”那薄如蝉翼的木板墙在如此强烈的声波震荡下竟能岿然不动、屹立不倒。
刘海文阴黑着脸推开策划部的门,那阵激|情洋溢的说笑声便登时戛然而止。屋地中央三个骑在椅子上说笑的年轻人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他们因惊吓而瞬间凝固的笑容,我感到一种美好青春被扭曲的悲哀。三个人中的女孩此时表现出了惊人的自制力,她迅速调整表情,吐着舌头转到了一边。而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无疑还沉浸在刚才的欢乐之中,虽然硬生生把笑声憋了回去,可那些突然断了出路的幸福却依然在他们的身体里乱窜,搞得他俩就象商场门口烘托热烈气氛的充气“人”一样不停地摇摆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