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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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诚想,越越听到后,会不会在门口出现,他会不会皱着眉头笑,然后说,喂,是以诚,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呀!
以诚想,自己还真是迟钝得可以,完全没有察觉千越前一天晚上有什么异常。他记得千越平静如水的眼睛,淡淡的笑容,埋头吃他做的饺子,吃完了把碗一推,对他叫,是以诚,洗碗。然后在厨房里跟他粘乎,叫他好娘子。刚刚睡下不久,就又爬起来,到外间拿了什么,又钻回被窝,身上带着夜里空气里的凉气。原来他拿来了花生酱,在黑暗里希希索索地吃,还问,是以诚,你要不要?然后,他带着浓郁花生香气的嘴唇贴上来,只一下就离开了,他说,就这么多了,不能给你啦,我自己也不多啦,多乎哉,不多也。
他是,还是有些预感的吧,以诚想。早上起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那么舍不得走,不想去公司。千越说,快去挣钱去。以诚想起那一刻自己抱住千越说,跟我一起去。千越说,我自己也有活儿。以诚说,带上电脑到我那儿去做吧,越越,今天就想看着你。
之后,家里就打来了电话。说是母亲的病犯了。
母亲低血压的毛病好多年了,药吃了不少,总也没有什么效果,严重的时候,曾经起不来床。
以诚匆匆赶回家。
兄姐都在,母亲躺在床上,似睡非睡的,脸色极不好。
以诚与哥哥姐姐带母亲去了医院,医生给开了药,母亲一定要以诚陪着他。以诚握了她的手,坐在床边,要她安安心心地睡。
以诚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医生说母亲的情形并不严重。
以诚是爱母亲的,极爱她的。
他总是想起小时候,母亲在自家的土灶上给他做好吃的,年青的母亲很漂亮,甜蜜的眉眼,在掀开锅盖时蒸腾出的热气里,温柔极了。他记得夏天,他们住的小平房在大雨里进了水,一直淹没了床角,他与姐姐坐在床上,看着母亲与哥哥用簸箕把水一点一点地舀出去。那时父亲所在的厂子还没有倒闭,父亲在上班,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屋子有一个角落有一点点漏雨,母亲在忙碌的间隙还回过头来对他们笑,拿了井水菝过的香瓜递给他。
他还记得过年的时候,母亲给全家人都做了新的棉衣,但是大家都不知道,她把最新最软的棉花都絮在了以诚的棉衣里,厚厚地,让以诚穿得象个吹饱了气的皮球,那新棉花原本是父亲特地买给她让她做件新丝棉袄的,那一年,是她四十岁的生日。以城还记得,有一次,与母亲一起去亲戚家送结婚的贺礼,也是个大冬天,母子俩在城南七里街那迷宫似的小巷里迷了路,母亲把东西用绳子拴了挂在肩膀上,牵着他找啊找啊。以诚累得很,可是,他从小就懂事,他不说累,他只问,妈妈,你喜不喜欢我啊?你是不是最喜欢我?母亲说,当然了,你是妈妈的老儿子,我最喜欢你,最喜欢。
以诚当然爱妈妈,长到这么大,从未变过,他只是,把他的爱又给了一个他同样爱着的人,他想跟他过一辈子的人。
看母亲睡稳了,以诚起身,小声地跟姐姐说,想出去一趟。
姐姐问,去哪儿?
以诚语塞,他怎么跟她说,他想回去看看千越,他心里老是不自在,象是有什么事。
姐姐刚要说话,哥哥也过来了。
背开了父亲,哥哥说,“以兰,我们也不要再跟他遮掩了,实话告诉你吧,你回去也找不找沈千越了。他走了,他答应了我们的。他今天早上的火车。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如今你丢得下丢不得都得丢了他。”
以诚的脸刷地变了颜色。
他们把千越赶走了么?他想。越越能去哪儿?他有哪里可以去?他去到哪里都会又是一个人了。
他们赶走了他。他们想要自己恢复所谓正常的生活,但是没有了越越,他哪里还有正常的日子,好的日子,他真正想过的日子?
以诚冲出家门,冲回自己的小屋去。他奢望着千越还在。
但是他不在了,他只带了随身的一些衣物。
还带走了他们小时候的照片。
他说想去照些合照,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做这件事呢。
以诚在一张空座位上坐下来,用头轻轻地磕着椅背,一下一下。
晚上一点了,以诚在火车站的候车厅找了整整五个小时。
他找不到千越,他只好回了家,他得回去歇歇脚,把事交待一下,然后,去找千越。以诚苦笑着想,越越这孩子,脚程可真好啊,也真是会躲人啊。可是,以诚想,会躲的人也躲不过铁了死要找到他的人啊。
以诚的步子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步地挨上楼。到了四楼,开始有昏黄的光洒下来,越往上,那光亮越是鲜明。
以诚看见,他的门头的灯开着。
以诚看见,他家的门还是锁的好好的。
以诚还看见,门口,坐着一个人。
穿着蓝色的外套,脚边放着一个背包,还是上次以诚说要带他回吉林看雾松,特地给他买的。
以诚愣一下,接着冲过去冲着他说:“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告诉你,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实人要是火起来,。。。。你你你。。。你下次再。。。再跑。。。试试看!”
千越坐着不动,看着这急了的老实人,急速吞咽的喉节,眼睛真如同白兔一般赤红了,抖得几不成调的声音,完全没有威胁力。千越说:“好,以后,我再不敢跑了。”
他的脸上慢慢地浮出一个笑容,是黑夜廊下绽放的昙。
是以诚嘿嘿嘿笑了起来,“怕了吧。”眼泪刷地掉了下来。
千越说,“哎,你这副样子,真难看。快开门进家吧,让人看见。”
以诚说:“哦。你。。。你快起来,这么凉,还坐地上。”
千越说:“脚麻了,你拉我一下。”
以诚把他拉起来,打开门,两个人几乎是扑进去的,咚地一声撞在门上,千越的背被撞得生痛,以诚把他的头摁在怀里,大手垫在他后背,“撞痛了吗?”他说。
千越闷声闷气地说,“嗯。我活该。”
晚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周身均是紧绷之后放松下来的疲累,只想摊开了手脚,让身体的每一寸都贴在柔软的床上,你的身边有我,我的身边有你,那一份安妥与满足,把劳累的身体激得更为软弱。
以诚过了许久,才轻轻地发问:“怎么又能想到回来呢?”
千越的声音微不可闻,如同叹息,“想想,两个大男人,就不要玩儿我跑你追,我藏你找的把戏了。玩过两次也够了。就回来了。再说,叫我,到哪里,再找象你这么个老实人去?”
以诚略低下头,在千越的唇边亲了一下。然后,变得有点儿呆愣愣地,说:“越越,你是甜的。”
千越反肘撞了他一下,又笑着转过头来,张开嘴,舌头上躺着一块儿糖。
以诚说,“哦,还象小时候似的,含着糖睡觉。那牙痛的滋味,都了忘了?”
千越说,“哎,忘了。”
以诚说,“好。以前的那些苦的痛的滋味,都忘了吧。”
就算前面的路再难走,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好太多了。
千越把自己的手与以诚的扣在一起,说:好。
以诚慢慢地把他的手送到嘴边去,一人手指一个手指地吻过去。
两个人居然就这么都睡过去了。
第三十八章 眼睛里的苹果
38
那以后,以诚的哥姐又找过千越一次。
千越只咬紧了牙关,不肯说离开或是分手的话。
按以刚的话来说,他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了。
千越想,真是的,长这么大,还没这么坚持过呢。
千越一直是个容易放弃的小孩, 小时候,做不出来题, 就不做,从来没有想到过什么有志者事竞成,当不当得上三好生,成绩排第几全不在意,妈妈说他象是属猫的,只要有一方窄窄的地儿可以晒晒太阳就心满意足。
啊,我不过是一个得过且过的人,千越想,神啊,请放我们一条生路。
只是如今的这种坚韧从何而来呢?每当想到这个,千越会回过头去看以诚,以诚这些天瘦了不少,神情却越见温和,下了班就大包小包地买回来做饭,千越微笑着说,“每天做这么多,两个人吃不了太浪费。”
以诚说,“所以呀,不想浪费的话,多吃一点儿。”
千越趴在他肩头摇晃着说:“你把我养肥了想干嘛?杀来吃?”
以诚说:“那可舍不得。”以诚反身抱住千越,“真是舍不得你。”居然就湿了眼睛。
千越静静地俯在他肩头,这许多天的委屈,听过的许多许多伤人的话,好象都不那么刺似地梗在心头了,千越轻轻地笑,“说的生离死别似的,舍不得我就一辈子在一块儿呗,给我做一辈子的饭。”
以诚紧紧地抱着他,脸上笑着,泪却流了满脸。不想给千越看到,大手抹了脸,一下又一下。
千越捏捏他的肩说,“是以诚,来,听我说一句名言,‘你看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上天尚且看顾他们,你们人类为什么要担忧呢?’”
以诚呵呵地笑起来。
小时候,以诚喜欢收集名人名言,满满地记在一个小本子里,千越写作文遇到瓶颈的时候,就会问他借来抄上一段。
越越啊,从来都是以诚力量的来源,只是千越他不知道,他便知道了,他也不说。还象小孩子一样一味着赖着他,以他的柔软,给他刚强。
父亲终于知道了以诚和千越的事。
以诚又被叫回家了。
回来的时候比上一次更晚。
以诚说,“越越,就知道你不会睡。快去睡,胖子不是吃出来的,都是睡出来的。”
千越绕到他身后,搂搂他的腰说,“就睡了,你也快睡吧。”
忽然凑过去仔细地在他耳边身畔嗅一嗅,问道:“以诚哥,你哪里伤着了?”
以诚把他拉到身前,“我哪里都没伤着。”
千越说,“你身上有药的味道。”
以诚抬起胳膊闻一闻笑着说:“哪里会?”
千越说,“是以诚,我只说你身上有药味,又没说是胳膊上,你呀你呀,笨到撒谎也不会。”
千越拉起以诚的右手的衣袖,胳膊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隐隐有血透出来。
以诚的父亲听了儿子的事情把以诚叫回家,严厉地要求他与千越断绝关系,以诚拒绝了。暴怒的老人拿起菜刀就砍过来,以诚用手挡了一下,在胳膊上划了寸许长的伤口,深可及骨。
姐姐要陪以诚去医院,父亲坚决不许,以诚自己去了医院缝了伤口,又回公司换下了染了血的衣服才回来。
千越说:“出门的时候穿的是蓝外套,回来变灰外套,是以诚,莫不是你背着我勾三搭四去了?”
以诚哈哈笑起来,揽过千越道:“越越,别哭。伤口包得吓人,其实没什么,也不太痛。”
以诚把额头与千越贴在一处,说:“越越,别担心,什么样的沟沟坎坎,咬牙坚持下来,没有过不去的道理。”
千越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瞒住我?做什么不跟我说?”
以诚说:“越越,我不是成心瞒着你。只是,有些事,我能一个人担就担了。不想让你再。。。”
千越说:“你把我当女人了吧?”
以诚说:“越越,我不告诉你,不是因为把你当女人。”
“那你当我是什么?”
以诚说:“你呀,你是我眼睛里的苹果。”
眼睛里的苹果。
The apple of my eyes。
以诚一直坚持跟千越学外语。前些日子,千越教过以诚这句话,告诉过他字面的意思和实际的引申的意思。
许久以后,千越依然能清晰地记得,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始终就在他的眼前,仿佛伸出手去就能触碰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成真,仿佛抓住了就永远不会远走。
你是我眼睛里的苹果,千越现在想起来还是会不自觉地笑出来,那是那个有点木讷的老实人这辈子说过的最甜蜜的情话了吧。
这事儿以后不久,以诚的母亲真的病倒了,住了有半个月的医院。以诚一直忙前忙后,夜里几乎都是他在陪床。
千越偷偷去过医院两回,只站在病房楼下的角落里,也不敢上去。
有一晚,以诚陪床,很晚的时候接到千越一个电话,问他有没有睡,问他累不累,问他明天能不能回家,似乎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在夜里这一通小心翼翼的电话里一一道来,说出来的,却不过是些淡的话,琐碎的话,从深切的思念的边缘怅然划过的话。
如果以诚走到窗边,拉起窗帘的话,他会看到,千越站在角落里,站在夜寒露重的花丛间,看着他的窗口,但是千越始终没有让以诚知道。
母亲出院的第二天,家里提出让父母搬到以诚这里来住,离鼓楼医近些,母亲的病还需要复诊。
家里人,不再提到沈千越三个字。
千越搬出了以诚的家。
以诚替他找好了房子,帮他把东西收拾好。那一样一样的,曾经也是以诚给打的包,那时候,他是那么快乐地把越越接回来,以为可以长长久久地住下去呢。
千越看着那两个大包一个大箱子,微笑着说:“来的时候就只一个包,忽然地就多出这么多的身外之物。”
以诚蹲在他身前,拉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细细地捏,一边说:“越越,钢琴,我不给你搬走。我等着你回来弹给我听。越越,你要记得,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是咱们两人的家。你要记得哦!”
千越胡鲁一下以诚短短的头发说,“我记得。”
以诚替千越找好的房子,在三站路外。是一个新建的小区,小小的一套,一房一厅,倒是装修得挺齐整的,各样电器居然也都是全的。千越说,房租自己来付,以诚笑道:“成。你交给我好了。反正你不认识房主,我替你交。”然后他说了一个数,千越笑起来,“哦,我可是捡到便宜了。”以诚呵呵笑过。搬来的那一天,以诚执意替千越把一切都收拾好了才走,眼看着天黑下来,千越催了他好几次,以诚就只是不走。
走的时候,千越把他送下楼,以诚又把他送回小区,到了第二趟,千越说什么也不走了。笑着说:“再送下去,可就天亮了。”
黑暗里,以诚也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笑起来时露出的一点瓷白的牙。
以诚突然地凑上来,在千越的脸上重重地吻下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在室外接吻,四周全是暗色,但倒底是一个吻,与其他恋人们一样,约会结束分别时恋恋不舍的一个吻。
第二天,千越发现有一份重要的稿子丢在了以诚那里,千越回去拿的时候,发现母亲居然已经过来了。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愣了。
好在当时家里只有母亲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