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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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学东气道:“工地上真要出现冻死人的事情,你吴明雄就该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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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雄说:“就算我辞职,平川南水北调工程也下不来了,143万人马和几亿资金已在您和省委的全力支持下投下去了,就是苦着脸,叹着气,咱们也得背水一战了。谢书记,您说是不是?”
谢学东实在是无可奈何了,沉默了好半天,才叹着气说:“老吴呀,我们都冷静点好不好呢?你辛辛苦苦整水修路是为了平川,我苦口婆心和你说这么多,不也是为了平川么?昨天我还和老省长说呢,这种大工程,没有你老吴是干不下来的。”
吴明雄的口气便也缓和下来,勉强笑着说:“谢书记,您不是我的老领导、老书记么?不和您这老领导、老书记吵,我还能和谁吵?!不过,您放心,合田的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今天下午,我和陈忠阳已去了合田县张王乡,看望了陶乡长的爱人鲁文玲老师,代表市委向她慰问、致歉,也得到了鲁老师的初步凉解。对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我们一定严肃处理,准备把他撤下来。”
谢学东说:“这很好,尚德全是要处理,否则,党纪国法何在?!不过,陈忠阳作为市委主管水利工程的副书记和总指挥,也是有责任的,起码要负领导责任吧?”
吴明雄心头一阵颤栗。
谢学东口气平和地说:“当然喽,这样一个老同志,马上要退了,真给个处分也不太好呀,你们看,是不是能劝陈忠阳提前退下来呢?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不代表省委,这要声明一下。”
吴明雄想了好一会儿才说:“谢书记,对您个人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不过,我认为,在这件事上,陈忠阳没有多少领导责任,如果要追究领导责任,也得由我吴明雄来承担,我是市委书记嘛。”
谢学东说:“好,好,反正你们考虑就是。我再重申一遍:不论往日还是今天,我唠唠叨叨说这么多,都是为你们好,听也在你们,不听也在你们。我在平川和大家一起相处了好几年,当紧当忙时,总得尽点心意吧?!”
放下电话,吴明雄疲惫极了,双手抱头,在沙发上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又强打精神摸起了电话。见女儿吴婕还在房里,吴明雄便捂着电话送话器说:“小婕,你回房睡吧,爸还要和你陈忠阳伯伯通个电话谈点工作。”
夫人进来了,也嗔怒说:“小婕,也不看看几点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明天还上不上班了?!”
吴婕出去了,走到房门口时,对父亲说了句:“爸,我明白了,人家借题发挥大做文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哩。”
吴明雄笑了,问:“谁是沛公呀?”
吴婕说:“就是你和陈伯伯、束叔叔这些要干事的人。谢学东、肖道清自己不干事,也不想让别人好好干事,别人把事干出来了,他们不就难堪了吗?”
吴明雄严肃地说:“小婕,不要这么信口开河。谢书记和肖书记都是好心,也是想帮着爸爸把事干好的。”
吴婕才不信呢,冲着吴明雄诡秘地一笑,说:“这大概就是政治的复杂性了。你刚才脸都气青了,现在还和我这样说。”
这时,夜已很深了,机关宿舍大院家家户户都熄了灯,连院子里的路灯也熄了,只有吴明雄家的窗前还呈现着一方醒目的明亮……四十四
陈忠阳看着坐在对面长沙发上一支接一支默默抽烟的尚德全,一阵痛惜之情像潮水似的鼓涌着涨上心头。十几天没见,尚德全已瘦得脱了形,胡子拉碴,眼窝深深陷了下去,颧骨突出,右手夹烟的中指和食指被烟熏得焦黄,往日的精神头一点没有了。
陈忠阳怪嗔地说:“德全啊,你能不能少抽点烟呀?!”
尚德全笑笑,顺从地把手上刚点着的一支烟掐灭了,还叹着气解释说:“因为心里烦,这阵子烟就抽多了。”
陈忠阳以一副长辈兼领导的口吻说:“人生在世,总避不了有烦恼,谁没有烦恼呀?你以为我就没烦恼?问题是要正确对待嘛。”
尚德全下意识地把掐灭了的烟在手上揉着,平淡地说:“老书记,你放心,我能正确对待,别说撤职,组织上就是给我再严厉一些的处分,我都没有怨言,咱自己闯祸了,怪谁呢?”
陈忠阳问:“合田的工作都移交了么?”尚德全摇摇头说:“暂时还没移交。”陈忠阳一怔:“为啥?”
尚德全苦苦一笑:“市委免职的文还没正式下,我交啥?趁着手上还有几天的权,能帮你老书记做点啥,就做点啥吧。这几天,合田的以资代劳款总算筹齐了,十万人也让夏县长带着上了大漠河。”
陈忠阳真感动,不让尚德全抽烟,自己却哆嗦着手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尚德全又说:“老书记,您别安慰我。我知道,不是你要撤我,是吴书记要撤我。我一点都不怨您,这么多年鞍前马后跟着您,我也学了不少东西。说心里话,没有您老书记的一手培养,我这个吃千家饭长大的穷孤儿,决不可能出息成市长、县委书记。”
陈忠阳猛吸了一口烟,缓缓吐着烟雾说:“德全,这你错了。培养你的不是我陈忠阳,而是各级党组织。你这小同志可千万别把对党、对组织的感情,和对我个人的感情混为一谈。我陈忠阳是中国共产党的平川市委副书记,不是梁山忠义堂的堂主。至于今天撤你,偏不是吴明雄书记,恰恰是我,是我在市委常委会上提出来撤你的,这你没想到吧?”
尚德全愣住了。
陈忠阳叹着气:“建议撤你,大概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选择之一,可我必须这么做。我难道不知道你闯祸的动机本是一片好心么?我难道不知道你工作一直兢兢业业么?今天我老头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就是为了顾全大局呀。今天的大局是,水和路要上去,平川地区一千万人民的生存状态要有个根本的改变,市委依靠人民,人民盯着市委,我这个共产党的市委副书记不能徇私,也不敢徇私呀。”
尚德全点点头说:“我知道,这事闹大了,省里也有人盯着,我是在劫难逃了。”
陈忠阳不接尚德全的话碴,接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顾全大局,就意味着有人要作出牺牲。别说你今天已铸下大错,就是没有错,该你牺牲时,你也得牺牲嘛。老省长常和我讲起这么一件事:1943年,日本人对我大漠抗日根据地包围扫荡,老五团一个连队为掩护纵队和地委机关撤退,奉命佯攻,强渡大漠河,当时都知道此一去再无生还之理,104人还是去了,全牺牲了,最小的战士只有14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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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德全说:“这事我知道,大漠河畔现在还立着碑呢。”
陈忠阳又说:“这是战争年代的牺牲。今天有没有牺牲呢?还有。我们上水,上路,向群众做工作时都说,要有奉献精神,要有牺牲精神。群众捐钱捐物,含辛茹苦上河工,作出了牺牲。如今,我们在犯了错误的情况下,牺牲掉自己的乌纱帽不也应该么?!”
尚德全点点头说:“是的。”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是我,也许明天就是你老书记和吴明雄了。”
陈忠阳苦苦一笑:“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要干事情,就免不了要犯错误,就免不了要有这样那样的牺牲嘛。”
二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半晌无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忠阳才关切地问:“德全啊,对下一步的工作和生活安排,你个人有啥想法呀﹖”
尚德全愣都没打,便闷闷地说:“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吧。”
陈忠阳摇摇头说:“德全啊,我劝你还是不要留在合田了,要不回云海,要不就到平川来,全家都搬来。这么多年了,你老把个家当旅馆饭店,这回,也该好好歇歇,照顾一下老婆孩子了。你老婆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尚德全眼中的泪一下子流下来了。
陈忠阳心中一惊,问道:“你哭啥呀﹖”
尚德全眼中的泪流得更急:“她死了,就在前天夜里,昨天下午火化的。”
陈忠阳眼睛也湿润了,嘴角抽搐着,讷讷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尚德全挂着满面泪水说:“是……是我害了她,她本来病得就不轻,一听说我……我出了事……”
尚德全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陈忠阳难过得别过脸去,过了好半天,才用命令的口气说:“德全,我看,你就回平川吧?市里一时分不了房子,就先住我家,孩子也有人帮你照应,你女儿好像是叫尚好吧﹖”
尚德全噙着泪点点头说:“尚好还记着你这个陈爷爷呢。”然而,对陈忠阳的安排,尚德全却不同意,把脸上的泪一抹,尚德全又说,“老书记,我尚德全还是跟你干?就和合田县的民工一起上大漠河,为你,为市委,也为党挽回点影响?别让人家说咱当干部的只会指手画脚。”
陈忠阳一怔,马上问:“你上工地,小尚好咋办﹖”
尚德全说:“放在家里呗。”
陈忠阳又问:“你哪还有家﹖”
尚德全说:“就是我岳母家。”
陈忠阳想了好半天,才点头说:“好,那我就向市委建议,把你安排到我的南水北调工程总指挥部里来,先做些具体的事。说真的,我现在还正缺人手呢。”
尚德全说:“不,老书记,我不要你安排,也不到你的总指挥部去。我就上河工,做合田县的现场副指挥,或者突击队长。”
陈忠阳不同意:“德全,你今年已三十八了,能吃得消么﹖”
尚德全很自信地说:“三十、四十正当年,我行。”
陈忠阳一把拉过尚德全的手,紧紧握着说:“德全,好样的?我这个老领导谢谢你,也代表吴明雄书记谢谢你?吴书记就怕你受了这个大挫折,趴了窝,再也爬不起来呀?”
把尚德全送出大门,和他挥手告别时,陈忠阳心头既悲壮又苍凉,禁不住想起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古老诗句。
在平川驻省城办事处刚送走省建行白行长,束华如就意外地接到了吴明雄从平川打来的长途电话。吴明雄在电话里告诉束华如,专题处理合田问题的市委常委会已开过了,合田县委书记尚德全已被撤职,合田县县长夏中和给予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吴明雄要求束华如马上到谢学东那里去一趟,向谢学东汇报一下情况,必要时,代表平川市委直接向省委书记钱向辉汇报。
束华如问:“陈忠阳书记想得通么﹖在常委会上是不是发了牢骚﹖”
吴明雄说:“老束啊,这回多亏了陈书记呀,老同志终究是老同志,在关键的时候,水平和觉悟都看出来了。陈书记不但没发牢骚,还让受了处分的尚德全口服心服地到水利工地去做了突击队长。倒是肖道清,又借题发挥,大谈什么客观条件,说是教训要汲取,环城路开工还是要慎重,让大家七嘴八舌给顶回去了。”
束华如说:“顶回去好,别说没问题,就是有问题,环城路工程也退不下来了。省交通局的专项资金和省建行议定的贷款马上都要到位。今天下午,我已代表平川市政府和省建行正式签了环城路贷款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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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雄说:“这很好。见到谢学东时,你再做做工作,看能不能再从省农业口挖点资金出来给咱的水利工程?如果要花些钱,你就大胆花,不要有顾虑。”
束华如说:“吴书记,你是糊涂了还是咋的?在谢学东那里能把钱花出去么?人家能吃咱这一套?!”
吴明雄在电话里哈哈笑道:“对,对,人家是清官,算我没说。”
放下电话,束华如马不停蹄地驱车去了谢学东家,别的不敢送,平川的土特产送了一些。有真空包装的原汁狗肉,有精装平川大曲,还有康康豆奶公司,就是昔日的平川碾米厂新生产的康康豆奶。
谢学东倒也不演戏,对家乡的土特产照单全收,还很惊奇地问束华如:“束市长,这康康豆奶原来是咱平川的产品呀?!前些时候到省城开过一个产品介绍会,我还以为是广东什么地方的产品呢。”
束华如说:“就是咱平川碾米厂田大贵几个年轻人搞起来的嘛。一个破产的国营小厂,在市委、市政府的支持下搞了改革试验,面貌真是大变样了。现在,田大贵这帮年轻人可比我这个市长还神气,坐着飞机满天飞,遍中国找市场、搞合作哩。”
谢学东连连说:“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我看,中国改革的希望就在他们这代人身上哩。”
然而,一坐下来汇报工作,谢学东的态度就变了。束华如说到对尚德全的处理时,谢学东脸沉了下来;再说起水利工程上的困难,谢学东竟烦躁得听不下去了,一会儿要小保姆过来续水,一会儿向夫人交待琐事,束华如便识趣地住了口。
谢学东这时偏亲切地说:“束市长,你谈,你谈,我听着呢。”
束华如说:“也就是这些事了。我们的意思是,如果谢书记能帮我们做做工作,在旱改水方面再调拨点资金给我们,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些了。南水北调不就是旱改水么?省里提倡哩。市委常委开会时,我们大家都说,咱省里有人呢,这人就是您谢书记了。您是我们的老书记,我们的事您不关心,还有谁会关心?!”
谢学东问:“吴明雄也这么说?”
束华如说:“可不是么?!老吴一直说,平川的基础,是您和很多老同志打下来的;没有您和在平工作过的许多老同志,也就没有我们干大事的今天。”
谢学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束市长的意思是说,吴明雄很尊重我了?”
束华如点点头说:“老吴在上任后召开的第一次常委会上就说过,我们谁都不能鄙薄前人,尤其是对咱谢书记。”
谢学东说:“可我说的话,他吴明雄听过一句吗?!我几次建议他把陈忠阳换下来,他动了么?!闹到死人的地步了,他还死护着负有领导责任的陈忠阳,想干什么?!”
束华如小心地说:“谢书记,据我所知,合田的事确与陈忠阳无关,完全是尚德全一手造成的。对此,陈忠阳也很生气,正是他在常委会上主动提出撤尚德全职的。”
谢学东“哼”了一声:“这伎俩我懂,叫舍卒保车。”束华如不敢做声了。
谢学东这才说:“束市长啊,你不想想,如果条件许可,谁不想为家乡,为人民多做点好事呢?古人,那些封建官僚尚且知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们作为共产党人,人民公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