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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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并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来捏我的脖子,却直著眼睛喑哑的问:
“你要怎样才肯放手?你要怎样才算达到目的?你要些什么,由我来给你,好不好?我
一定,一定让你满足,好不好?……”她昏乱而没有系统的说著,慢慢的举起了手来,我神
经紧张,没有等她接触到我,就爆发了一声尖叫。我的尖叫似乎更加刺激了她,她捉住了我
的手臂,嘴里喃喃的,呓语般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同时,手指已箍紧了我。我挣扎,狂
叫……我的喊声把一切都压倒了。于是,我看到罗教授和皓皓都冲了过来,同时,徐中□也
出现在楼梯的顶端,高高在上的俯视著楼下发生的一切。
我立即被“救”了出来,从罗太太的掌握下得到解脱,我啜泣著冲上了楼,奔向中□。
在我的困厄中,我永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中□!抓著中□的手,我颤栗的喊:
“噢,中□。噢,中□。”
中□牵住了我的手,他严肃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笑容,把我送进了我的房间,他站在我的
面前,冷淡的注视著我说:
“你不用告诉我,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我全看到了!”
我张大了嘴,泪珠停在睫毛上,困惑而不解的望著他,他看来何等冷酷!“我只有一句
话送给你,”他冷冰冰的说:“那就是: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说完,他掉头就向门口
走,我慌乱的喊:
“中□!”他站住,忍耐的说:“你还有什么事?你玩够了,疯够了,回到家里来,对
别人也挖苦够了,你还有什么事?”走回到我面前,他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到这时,我才发
现他在生气,他眼中燃烧著怒火,语气僵硬而冷漠:“我估高了你,忆湄。”他说:“现
在,我愿意告诉你,我这几天在忙些什么。我不愿你继续住在罗家,所以我找了一间房子,
是我一个同学家里分租给我的,我正布置著它,希望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这是第一件事。
我想以后由我供给你的生活和读大学,所以正奔波著找寻一个兼差,现在已经找到了。是个
广告公司的设计员,待遇很高,约定今天要面试,所以我不能陪你出去玩,这是第二件。我
默默的做这一切,在事情没有完全弄妥之前,不想让你知道,免得分你的心,也免得弄不成
功,让你失望——为你设想得如此周到,而你,却陪著另外一个男人,流连于舞厅之中!”
他恶狠狠的瞪著我:“忆湄,你辜负了我待你的一片深情!”菟丝花36/41
“噢,中□!”我无助的喊。
“这些,倒也罢了,你对皑皑说的那几句话,简直像个没教养,没风度的女孩子!忆
湄,”他对我摇头,仿佛我是个病入膏盲,无可救药的人:“你使我失望!我想,是我认错
了你!为你做的一切,全没有意义!或者,我配不上你,我太实际,不能陪著你胡天胡地的
玩,只能默默的去为你工作。而你,对工作远不如对娱乐的重视!你,和皓皓倒真是一
对!”
他摔开我,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间,“砰”然的门响震碎了我最后的忍耐力。我扑倒在床
上,把头埋进枕头里,失声的痛哭起来。我哭了那么久,那么久,那么久。从有声的哭变成
无声的哭,从有泪的哭变成无泪的哭……然后,我停止了啜泣,窗外寒星数点,夜风低回呜
咽,我茫然四顾。怆恻之中,已不知身之所在。我从床上坐了起来,静静的用手捧著头,凄
凉的回忆著我所遭遇的一切。一件明显的事实放在我的面前:罗宅已不是我所能停留的地
方。罗教授对我那么野蛮跋扈,罗太太时时刻刻都可能掐死我,皓皓对我徒劳的追求,皑皑
对我的嫉恨,以及中□——中□,这该是我心头最重的一道伤痕——
已经鄙视了我。罗宅,我还能再留下去吗?最好的办法,是我悄然而去,把罗宅原有的
平静安宁还给罗宅!或者中□还会再去追求皑皑,那不是皆大欢喜?至于我,孤独而渺小的
孟忆湄,是梦该醒的时候了!这半年多来的日子,对于我,不完全像一个梦吗?我站起身,
慢慢的收拾好我的衣箱。又把墙上那张全家福的照片取下,对著妈妈的遗容,我泪水迷漫,
语不成声的说:“妈妈,请原谅我无法照你所安排的去做。”
把照片也收进了箱子,我又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然后,我在桌上留了一个小纸条:“罗
教授:
很抱歉,我的来临带给你们许多困扰,现在,我走
了。以后罗宅一定能恢复原有的宁静。谢谢您和您的家
人对我的厚待和恩情!
祝福你们家每一个人!又及:请善待嘉嘉,那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可怜人。”忆湄留
条”
除了这个纸条之外,我也留了个纸条给中□。这条子足足写了将近一小时,撕掉了半刀
信纸。最后,只能潦草的写上几句话:“中□:我走了。带著你给我的欢笑和悲哀走了。希
望我们
再见面的时候,我能够距离你的理想更近一些。祝你
幸福!
忆湄”
两张纸条分别压在桌上的镇尺底下,天际已微微发白了。我提起箱子,轻悄的走出房
间,阖上房门,对这间我住了将近九个月的房子再看了一眼,在心中低低的念:
“再见!再见!再见!”
我穿过走廊,走过了罗太太的房间,走过了罗教授的房间,走过了皓皓和皑皑的房间,
也走过了中□的房间。一路上,我凄楚的、反复的,在心中喊著:
“再见!再见!再见!”
下了楼梯,穿过无人的小院落,我在晨光微曦中,离开了这有我的梦,我的爱,有我的
欢笑和眼泪的地方。
17
搭上了早晨第一班南下的柴油特快,我在中午的阳光中回到了阔别了九个月的高雄。提
著箱子,站在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举目四望,高雄!那么亲切,那么熟悉的地方!我离开的
时候,车站前的那株凤凰木花红似火,现在,绿荫荫的叶子仍然在冬日的寒风中摇晃。高
雄,高雄,别来无恙!而我呢?去时怀著一腔凄苦和迷惘,回来时却怀著更多的凄苦和迷
惘!三轮车停在小学校的门口,我和妈妈共同居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孩子们在大操场中追
逐嬉笑,教室中一片书声朗朗。噢,我的故居!我成长的所在!林校长在家里?还是在校长
室?无论如何,我还是先到校长室去碰碰运气。林校长,她将多么的惊奇我突然来到!
在校长室门口,我被一群热情的故友们包围了,妈妈的同事们!带著那样惊喜交集的表
情,把我围在中间,推来攘去的拉著我,无数的问题和评语向我涌来:
“噢!忆湄!你长大了!”
“忆湄,你成熟了,也漂亮了!”
“忆湄,台北的生活好吗?”“忆湄,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信?把老朋友都忘了,是不
是?”
“忆湄,到高雄来玩的吗?能住几天?”
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我被弄得团团转。然后,林校长排围而入,从人群中钻了进
来,她大喊:
“忆湄!”抛下箱子,我扑过去,一下子投进了她的怀里。她拍著我的背脊,像个慈母
般恺切温柔,同时一连串的嚷著:
“怎么?忆湄,一去半年多,起初还收到你两封信,然后就音信全无了。罗教授待你好
吗?台北的生活如何?大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现在怎么有时间到高雄来?……”
面对著这成串亲切而关怀的问题,我忽然失去了控制力,一路上,我竭力忍耐著的泪
水,终于夺眶而出,“哇”的一声,我放声痛哭起来。林校长大吃一惊,用手环抱著我的肩
膀,她失措的,惊慌的拍著我,结舌的说:
“这……这……这是怎么了?忆湄,别哭!有话好好说,怎么了?忆湄?你受了什么委
屈?来!先到我家去,慢慢再谈。”我拭去泪,抬起眼睛来,无助的望著林校长,低低的
说:
“林校长,我回来了!不再去台北了!这儿还能收容我吗?”
“噢!忆湄!”林校长喊:“你说什么话?这里永远是欢迎你的!来,来,来!一切都
先别谈,到我家去洗把脸,吃点东西。”挽住了我,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提起我的箱子,把
我向她的家中拉去。到了林校长家里,洗了脸,吃了一碗特地给我下的肉丝面,精神好多
了,心情也平定了不少。她的孩子们绕在我的身边,孟姐姐长孟姐姐短的问个不休,林校长
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算把那群热心的小东西赶到外面去玩了。关上房门,她握住我的手,关
切的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怎么回事?罗教授待你不好吗?”
我凝视著林校长,怎么说呢?我在罗宅的九个月中,一切是那么复杂,那么错综,人、
事、及感情!我如何能把这事情清清楚楚的说出来?何况,这之中还牵扯著我的身世之谜,
牵扯著妈妈的名誉!瞪著林校长,我微蹙著眉,久久无法说一语。“哦,忆湄,”林校长拍
拍我的手背:“不说也罢,我想我猜得出来。”她叹了口气。“本来嘛,你妈妈也想得太天
真了,多年没有谋面的朋友,就贸贸然的让你去投奔,现在的人都那么现实,谁还会真正的
去重视友谊呢?……”
林校长的话丝毫搔不著我心中的痒处,摇摇头,我本能的为罗教授辩护:“不,并不是
这样,罗教授是……是个很好的人……他……他待我也不坏。”“那么,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呢?”
我想著昨夜,想著罗太太,想著我受的屈辱,皑皑和中□……泪又涌进了我的眼眶,我
摇头,用手蒙住脸,啜泣著说:“不,不,请您别问。”
“好,我不问你,”林校长豪爽的说:“等你那天心情好的时候再告诉我。反正,你终
于要在我家住下来了!我们地方小,你可以和我两个女儿住一间屋子,你母亲希望你考大
学,你还是继续念书,准备考试,如何?”
“不,”我说:“我想自食其力,我可以教那些孩子。”
“你想当教员?”我点头。“我认为——”林校长说:“你还是该完成你母亲的遗
志。”她沉吟了一下,又说:“好吧,你先住下来,这问题让我们再慢慢讨论。”我又在我
居住熟了的地方住下来了。早上,我踏著草地上的露水,找寻著我和妈妈共同生活的痕迹。
我重新来到那破旧的小屋门口,现在,这屋子翻修过了,住著一位新来的男教员。我在那门
口呆呆的伫立了那么久,让那男教员惊奇得瞪大了眼睛,而当他来找我搭讪时,我又像个受
惊的鸽子般飞走了。操场上、教室里、走廊边、校园内……处处有妈妈的影子。黄昏,我躲
在无人的校园墙畔,望著彩霞满天,望著落日西沉,我悄悄的啜泣低唤: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在哪儿?我在任何的地方找寻妈妈,处处有妈妈,
又处处没有妈妈!于是,我偷偷的流泪,偷偷的哭泣,哭我的孤独,哭我的无依。就在这终
日徘徊中,我领会了一件事,妈妈在我心中如同神圣,我之所以决然离开罗宅,是不是也由
于害怕去面对一个可能公开的真实?我决不愿想妈妈会生下一个私生子。妈妈,她是完美无
缺的,她是我心目中的偶像!许多天过去了。我仍然像一个游魂般,整天在各处荡来荡去。
对妈妈的凭吊和哀悼稍稍平淡一些之后,中□和罗教授等人的影子就跟著浮了上来。他们会
找寻我吗?中□会难过吗?皓皓?皑皑呢?罗太太呢?于是,我开始强烈的思念起他们,不
止他们,还有嘉嘉、彩屏,以及早已失踪的小波。我怀念那幢大宅子,怀念那花圃,也怀念
那闹鬼的小树林!我终日失魂落魄,揽镜自照,憔悴苍白得几乎已不再像“我”。白天,我
食不下咽。夜里,我寝不安眠。随时随地,我都像个易碎的物品般,不能轻触。因为眼泪之
闸永远开著,碰一碰就要流泪。我,和九个月前离开的那个孟忆湄已经不同了。我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失去了我自己。
中□,他会和皑皑恋爱吗?在失去了我之后,那抹“微蓝”也该被重视了。本来,他就
喜欢著她的,不是吗?罗教授把中□留在家里,待以上宾之礼,让他教皑皑画画,所为何
来?他们早就期望著中□和皑皑恋爱,不是吗?那么,现在,他们都可以如愿以偿了。我整
日整夜的想著这些问题,想得我头发昏,想得我神思恍惚。而与这些问题同时而来的,还有
一次比一次加深的内心的痛楚。于是,我明白了。在那些无眠的夜里,我流著泪,在心中辗
转的呼喊著:菟丝花37/41
“中□,你不可以爱她!中□,你不可以爱她!中□,你不可以爱她!”日子冗长困
倦,我的脚步踏遍了校园每一个角落,找寻不到失去的我。头一次,我了解了李清照的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情意。
也是头一次,我懂得了真正爱情的滋味。
我的失魂落魄瞒不过林校长,一天,她看著我端著饭碗发呆,笑著说:“忆湄,菜不合
你的口味吗?”
“噢!”我猝然醒觉:“不,很好。”我连扒两口饭,伸长脖子咽下去。“忆湄,告诉
我,”林校长的手越过饭桌,握住了我。“你遭遇了一些什么?”放下饭碗,泪水夺眶而
出,我站起身来,奔出了房子。
一天又一天,我慢慢的醒悟,我必须面对现实,拿出勇气来生活了。早上,我围上围
裙,到厨房去帮林校长弄早餐,然后,到院子里去喂鸡。撒下一把米,看著那些各种颜色的
鸡从四处跑来,小小的脑袋啄食著米粒,我心头稍稍欢快了一些。生命,是可喜的,虽然我
这条生命正在愁苦中,但我仍然爱其他的小生命。喂完了鸡,又到校园中,低年级的校园
里,有一个大的铁丝笼子,里面畜养著十几只小白兔。我和它们每一只都是好朋友,拿著一
大把青菜和胡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