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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菟丝花-第9部分

小说: 菟丝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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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为,她可爱极了。”我说:“我但愿能学得和她一样文雅,她的举动那么柔和,
走路那样袅娜。唉!”我又摇头:“我想她本来就是比我高贵些,在本质上。”

    “你觉得皑皑可爱?”他问我:“但她身上少了一样东西,你知道吗?”“什么东
西?”“活力!”他说:“别学她!忆湄,做你自己!”他打量著我:“你自己够美,够好
了,我就欣赏你的马虎和随便……”他顿了顿,笑意又染上他的眼睛:“皑皑从来不会坐在
楼梯上!”

    我从楼梯上直跳了起来。他纵声大笑。

    “梯子上有针扎了你吗?”他问:“还是有火烧痛了你的尾巴?你实在犯不著如此紧
张!”

    我对他瞪瞪眼,瘪瘪嘴。

    “你很会骂人,嗯?”我说:“骂人使你觉得很开心?是不是?”“确实!”他笑得更
高兴了:“慢慢的,让我来教你如何享受这份快乐!”“或者我并不感兴趣。”

    “你会感兴趣,”他说:“我知道,因为你和我是同类!”

    我凝视他,他的眼睛闪烁著,粗而黑的头发虽曾仔细的梳过,但仍然桀骜不驯的竖在头
上,鼻子中部微微隆起,在相法上没有这种鼻子的人是要掌权的。嘴唇薄而漂亮,我不喜欢
他嘴角上的那抹微笑——给人一种压迫感,使人有喘不过气来的错觉。我离开了楼梯,走向
门口,推开了通往花园的玻璃门。台阶下的水泥地上,有一双带轮子的溜冰鞋,我抬头望望
他,他穿著件运动衫,结实的胸肌挺了出来,他一定刚刚溜过冰,他是个酷爱一切运动的
人。

    他走近了我,也望著那双溜冰鞋。

    “你爱运动吗?”他问。

    “是的。”“会不会游泳?”我点点头。“星期天请你去碧潭游泳。”他说,走下了台
阶:“溜冰呢?行不行?”

    我摇摇头。“下来,试试看,这是一学就会的!”他命令的说。

    我情不自禁的走了下去,溜冰的引诱力对我是太大了,我久已想学会溜冰,只是没有机
会。台阶下面有一方并不太广的水泥地,由于刚刚雨后,水泥地上依然是湿润的。走下了台
阶,他拿起一只溜冰鞋,望著我说:

    “坐下吧,穿上它!”我略事犹豫,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他的眼睛里飘过了一抹难以
觉察的微笑,我知道他在笑我刚刚从楼梯上跳起来,现在又席地而坐。可是,我顾不得他的
嘲弄,学溜冰的兴趣使我什么都不管了。他蹲下身子,帮我系上溜冰鞋说:

    “先用一只脚试试,慢慢来,别贪快,站起来!”

    我站了起来,试了试,重心全无,东倒西歪,赶快使用另一只没有穿溜冰鞋的脚支住身
子。几度尝试,都不能成功,总是才要滑开,另一只脚就来帮忙了。他抱著手看了我一会
儿,把我拉到台阶旁边,不耐的说:

    “我看你笨得很,嗯?坐下来!这样子不可能学会,只好用强制的办法了!”说著,他
把另一只溜冰鞋也帮我系上了,笑著说:

    “失去了倚赖,你就该站得起来,走得稳了!”

    “嗨!可别开玩笑。”我说:“我对于摔跤不感兴趣!”

    “那么,你就尽量维持不摔跤吧!”他说,不等我再表示意见,就捉住了我的双手,把
我从台阶上一把拉了起来,我惊呼一声,抓紧了他不放。脚下的四个轮子一经接触地面,好
像就非工作不可,发神经似的转了起来,我的身子向前冲,整个地面在我脚下如飞的后退,
我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嘴里乱七八糟的喊:“这算什么玩意嘛?你简直开我的玩笑!这样不
行!哦呀呀,我要摔了!不行了,不行,马上要摔——”

    我喊著,他却充耳不闻,非但不理睬我,反而用力挣脱了我的拉扯,抽身退向了一边。
我一失去了倚靠的力量,就像个火力十足,而煞车失灵的火车头,对著前面横冲直撞的滑了
过去,他站在一边,抱著手臂喊:

    “减慢你的速度!重心放匀,如果两脚分驰,就赶快抬起一只脚来……”天知道我如何
“减低速度”,又如何“放匀重心”?不过,我不想摔跤,出于一种防御的本能,我尽量去
维持身体的平衡,举著双臂,胡乱的划著空气,(我可怜的手!它大概渴望能帮助我那不听
指挥的脚。)可是,我的努力仍然是白费了,我听到皓皓的一声高呼:“小心!忆湄!你要
冲到水泥地外面去了!试著用脚尖的两个轮子!左脚提起来!嗨!忆湄,小心……哦,天
哪!”

    随著他的呼喊,我这只控制失灵的火车头,早已冲离了水泥地面,糟是糟在才下过雨,
水泥地外,正有个积满了雨水的泥潭,我向任何一个方向冲都好一点,我却不偏不倚的冲向
了这个泥潭。就在皓皓那声“天哪”的同时,我连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只听到“噗突”
的一声水响,就发现自己端端正正的坐在水潭的正中了。两只手朝后插在水潭的泥泞里,穿
著溜冰鞋的双脚惊人的伸展在水面。

    皓皓赶了过来,弯著腰看我,他的眉梢挑得好高好高,我相信我的眉梢也挑得同样的
高。他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我相信我的眼睛也瞪得同样的圆和大。我们就这样相对注视,
彼此挑眉瞪眼。接著,他就纵声大笑了起来,他笑得那样开心,使我怀疑他是把一生的笑集
中在这一次里来笑了。他的笑声还没有停,我看到有人大踏步的对我们走了过来,我抬起
头,是罗教授!他俯视著我,高大的身形像一座山,把阳光都遮住了,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
从乱草似的毛发中射出来,希奇的瞪著我。他一定以为他的视觉有了毛病,因为他用手揉了
揉眼睛,把眼眶张得更大了一些,再仔细的看了我一遍——

    从我的头发到我的脚尖,全都看到了,喉咙叽哩咕噜的发出一连串听不清楚的诅咒。然
后,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唔,忆湄,我不认为你这样坐在水潭中会是件很舒服的事。”“嗯,”我不住的点著
头,喃喃的说:“确实。我也不认为这是件舒服的事。”“而且——也颇不雅观。”他蹙
眉,摇著他巨大的头颅。

    “确实——颇不雅观。”我说,一个劲儿的点头。

    “好,”他停止摇头,摆出一副研究问题的面孔来:“那么,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哦,我——”我张大眼睛,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举了举我穿著溜冰鞋的脚,说:“唔,
是这样,假若你的鞋子底下装上几个滑溜溜的轮子,就很容易——造成这种局面。”

    他的眉毛蹙得更紧了,微侧著头,他凝视了我的脚好几秒钟,终于点了一下头,似乎接
受了我的理由。用手揉揉鼻子,他忍耐的问:“那么,你预备在这水潭中再坐多久?”

    “哦,”我用舌头润润嘴唇:“实在一秒钟都不想坐了——

    假如你肯拉我一把的话。”

    “好吧!”他慷慨的说,自我伸出一只手来:“把你的手给我!”我费力的从泥泞中拔
出一只手来,当然,这只满布污泥的手是相当“漂亮”的,他望著我这只手瞪眼睛,我想,
他一定十分懊悔他的“慷慨”。但,他仍然勇敢的来救我了。一把抓住我的手(天哪,他那
只巨灵之掌是那么有力和可怕!”他用力一拉,我的身子腾空而起,水淋淋的裙子在空中洒
下不少水点。我的手臂几乎被拉得脱臼,痛得我直咧嘴。可是,接著,我就发现情况不大
对,一经脱离水潭,而我习惯性的用脚去支持体重时,才发现那两只要命的溜冰鞋仍然在我
脚上。我的脚刚接触地面,那几个该死的轮子就又开始发疯的旋转,我无法控制的向前滑
去,冲过罗教授身边,如箭离弦般“射”了出去。我听到罗教授大出意外的咆哮的诅咒:

菟丝花14/41

    “这这这这——算什么鬼花样?”

    同时,一直采取旁观态度的皓皓爆发了一场可惊的大笑。我就在他们父子二人一个的诅
咒声中,一个的大笑声里,手舞足蹈的横冲直撞。我再也顾不得罗教授的观感,只能用全力
去维持身体的平衡,因为,我实在不愿再表演一幕摔跤。但,就在我惊险万状的“冲刺”
中,有人推开饭厅的玻璃门,走下了台阶,我眼花撩乱,大叫著说:

    “当心,我——来了!”

    说完,就“砰”然一声,撞进了那人的怀里,那人出于本能,一把捉住了我,我定睛细
看,是徐中□!他正痛得蹙眉咧嘴,用一只手揉著肩膀,呻吟著说:

    “天哪!忆湄,你是火箭炮吗?”

    我趁势在台阶上坐了下去,第一件事,是把那害人的鞋子解了下来。皓皓向我走过来
了,他已经收住了笑,可是,难以控制的笑意仍旧布满在他的脸上。俯下头,他审视著我,
那可恶的嘲谑的眼神!我怒气冲冲的把一双溜冰鞋对他砸过去,愤愤的说:“你很开心吧?
罗先生?我想,你对于捉弄我很感兴趣,是不是?嗯?”他继续注视我,笑意逐渐从他脸上
消失了。那对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我,闪烁著一种特殊的光芒。弯下腰,他收拾起地下
的溜冰鞋,对我安安静静的说:

    “忆湄,你已经抓住溜冰的诀窍了,你今天短短几分钟里所学会的,比别人学了很久的
都强了。”他深深的凝视我,顿了顿,又说:“聪明点,忆湄,别狗咬吕洞宾!”说完,他
跨上了台阶,准备离去。我呆呆的坐在那儿,泥污的手埋在我泥污的裙子里,眼睛瞪著前
方,莫名其妙的发起愣来。

    “皓皓!站住!”猛然间,一声大吼使我一震,我抬起眼睛,罗教授正其势汹汹的大踏
步的跨了过来。

    “干什么?爸爸?”皓皓从台阶顶端回过头来,用一副挑战的神情望著他的父亲:“我
又拔了您的虎须吗?”

    “我向你警告,皓皓!”罗教授吼著说:“你在外面胡闹我不管,你在家里——给我放
安分点儿!”“我怎么不安分了?爸爸?”皓皓问,那对酷似他父亲的眼睛是任性而不驯
的。“你不愿我教忆湄溜冰吗?”他望了我一眼,眼睛里又恢复了他惯常的嘲谑的味儿,我
不知他是在嘲谑我,还是嘲谑他的父亲。一个微笑飘过他的嘴边,他慢条斯理的说:“不
过,爸爸,我高兴你终于发现了一个你所欣赏的女孩子了!”说完,他不再回顾,就推开玻
璃门走进了饭厅。这儿罗教授像座喷了一半的火山,兀自站在那儿“冒烟”,鼻子里不住的
出著气,喉咙里也不停的叽哩咕噜的咒骂。好半天,他忽然发现了坐在台阶上的我,那未喷
完的一半火就全对我喷了过来,他指著我的鼻子,暴跳著说:

    “好!忆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愕然的瞪著他,天知道!我才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呢?他不等我答复,又叫著说:“我
告诉你,忆湄,除了书本,你不许对任何东西有兴趣!你住在我家里,就要听我安排!否
则……”

    他的话没讲完,就咽了回去,在喉咙里化为一声模糊的咒语,然后,他又恶狠狠的瞪了
我一眼,怒气未息的走进他的书房里去了。我坐在台阶上,胳膊支在膝上,双手托著下巴,
怔怔的凝视著暮色渐浓的花园。有人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侧过头去,是徐中□,他正
和我一样坐在台阶上。

    “好了,”他说:“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摊了摊手。“就像你所看到的。”

    他注视我,微笑了起来。

    “忆湄,你猜你像什么?”

    “像什么?”“马戏班里的小丑!”“噢!”我轻呼了一声,看看自己泥泞的手,相信
这手上的污泥涂到脸上去的一定不少,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提著湿漉漉的裙子,我说:“我
要赶快去刷洗一番!”走上了两级台阶,我又站住了,回头说:“中□,你认为大学是不是
必须应该念的?”“怎么?”“我——”我咬咬嘴唇。“我不想考大学了。”

    “为什么?”他盯著我。

    “我想离开这儿。”我轻轻的说。

    中□走上来,站在我面前,把他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平静的说:“你应该考上大学!
忆湄。你穷苦、孤独、无依,所以,能力和学识对于你比什么都重要,人生是很现实的,你
懂吗?忆湄?”我望著他,慢慢的点了点头。我懂了,懂的比他告诉我的还要多。是的,我
穷苦、孤独、无依,所以我更要充实自己,更要在这粥粥众生中谋一席之地!我回转头,缓
缓的走进室内,跨上楼梯,沉思的向我自己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门,我愣住了,罗太太正站
在我的房内,仰视著墙上那张我和妈妈爸爸同摄的全家福。她的头发整齐的梳著髻,一件白
色长裙飘然的披挂在她瘦骨支离的身子上,微仰的头和定定的眼神,有棱角的尖下巴和秀气
的颈项……整个的人和姿态,都像一座蜡像馆陈列的蜡像。

    我走进屋内,关上房门。我的关门声惊动了她,回过头来,她呆呆的望著我,有如我是
个突然撞入的陌生人。

    “罗伯母。”我对她点头,微笑。

    她继续凝视我,默然不语,我走到她身边,也望了望那张照片,解释的说:“这张照片
是我六岁那年照的。你看我的样子多滑稽,是不是?妈妈常说我小的时候长得像只猫,有一
张猫脸,就是没胡子。”我笑了,但是她没有笑。她盯著我,忽然间,她用手捧起了我的
脸,拂开我额前的短发,仔细的注视我。她那对又大又黑的眸子那样深沉,那样美丽,她的
神情那么落寞而萧索,我被她的目光所震慑了。她对我审视得很细心,也很温柔,就如同以
前罗教授曾审视我的一般。然后,她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低低的,喃喃的,自语著说:

    “皑皑。”“皑皑?”我疑惑的问:“您要皑皑来吗?罗伯母?”

    “不。”她轻声说,牵住我的手,走到床边坐下,让我站在她的面前。她又是一声叹
息,幽幽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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