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角落里的地板上,靠着一根楼柱,斜倚着小小的云深。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她睡着了,安静的月光洒在她莹玉一样的脸上,映出已经干涸的隐隐泪痕。还好她不知道有关这里的故事,否则不知会怕成什么样子。
我伸手轻触她搭在腿上的手,手指滑腻冰凉。现在虽是夏末,但夜风却颇寒,她再这样睡下去会着凉。
“云深。”我抚着她的小脸轻轻唤她。
她唔了一声,朦胧地睁眼,迷蒙地看着我,模糊地嘟囔一句:“靖平。”
“我在。”我忙应着,把她搂进怀里,用体温暖着她有些发凉的身体。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挣扎着要逃开。我只圈牢了她,对她温言说:“云深为什么不高兴,告诉舅舅。”
她停了挣扎,看着我,雾意从她晶亮的眼睛里升起,挺秀的小鼻子已经开始翕动,可她用牙咬着下唇,挺着不哭。
我双手捧着她的脸,让她双目平视着我,轻声却坚决地说:“我从没喜欢过陈老师,以后也不会。”
她小鹿一样湿润晶莹的眼睛看着我,将信将疑:“可你今天下午到她家去了。”
“我是去做回访,再说她病了,作为你的舅舅,我也该去看看你的老师,对不对?不过我已经很明白地告诉她,我不喜欢她。”
“真的吗?她那么好看,你为什么不喜欢?”她眨着双眼,紧张地期许着答案。
我看着她,无言了半晌,从心底里缓缓升起一片暖意,浮到面上,化成一个微笑。我听到自己慢慢回答:“因为舅舅要照顾云深,没工夫喜欢别人。”
她眸子里升腾出的绚丽光彩几乎要将我淹溺。为了她脸上永远有这样欢乐的笑容,我愿意不惜一切。
“可是我做了一件很坏的事,”她的脸色突然变了:“不,是两件。”
“什么事?”我戏谑地问。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封对折的信递给我,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说:“这是陈老师昨天让我交给你的信。可我没给你。”
我接过来,继续打趣她:“那另外一件呢?”
她嗫嚅半天,终于嚎啕哭起来:“我偷看了信。”
我忙拍着她一迭声地安慰,直到她止住了泪。
“你想看看吗?”她有些怯生生地问我。
我凝视着她,温然一笑,然后和缓而坚决地将手里的信撕成碎片。我放手,白色的纸片飞花一般乘风逐月而去。
云深看着我,初始惊异,续而欢喜,然后像小猫一样安静地窝在我怀里。
我怕她待久了着凉,要带她回去。
她固执地摇头:“我还没有穿针许愿。玮奶奶说要等到满月的时候才最灵。”
我抬头看天,月出大半,只有些微的云彩挡在旁边。我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一起等。我用手机给玮姨打了电话以后,便靠着柱子,盘腿坐在地板上,让云深坐在我两腿之间,尽量用身体给她挡住四周的风。她舒服地蜷在我怀里,头枕着我的肩,温软的呼吸有节律地吹在我颈上,纤长的睫毛随着她眼帘的翕动,一下一下触在我面颊上。
四周很静,只有修竹在月影中轻声地摇动,伴着隐约的夏末的虫鸣。
“现在可以了!”她一声兴奋的低喊。
果然,云开雾散,满月当空。
她慌乱地掏着衣袋。我仍圈着她,和声安抚着:“不慌,不慌。”
她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小撮针和一根红色的丝线。她却突然犯了难:“玮奶奶说要一口气都穿过才灵。可我没穿过针。”
我当年在霍普金斯读医科的时候,是解剖课上手最稳的学生,拆线缝合没少做。这点小事,对我来说不难。
我让她依旧靠在我怀里,在丝线的一端打了一个结,然后让她左手擒着一根针,右手拿着线的另一端。我的双手分别裹覆在她的上面,牵着她,稳稳地穿过去。一根,再一根,等到穿完所有七根针时,她发出一声喜悦的轻喊,赶紧十指交握,放在颌下,闭目虔诚地许愿。
等她睁开眼,我问:“许了什么愿?”
她突然双颊桃红,垂了头,再抬起时,双目中已是莹亮欲滴:“我希望赶快长大。”
是这样吗,云深?我却多希望你慢一点长大,让你永远像孩子一样眷恋我,让我能永远能像爱孩子一样爱你,不用顾忌其它。
作者有话要说:锵锵锵,亲爱的童鞋们,从下章开始就进入云深的少女时代了。我终于要洗脱“变态”作者的恶名鸟!:D
第三卷: 浮生
流光紧 (靖平)
人在快乐的时候,总会觉得时光流逝得太快。
从十二岁的云深第一次站在我面前,已经过去了近四年。下个月会是她十六岁的生日。她那样迫切地盼望着长大,如今已经就快如愿。
我在她身旁,看着她成长,变化。原本就是极漂亮的孩子,破茧而出后,更美丽得石破天惊,让人不能逼视。
此时,我刚下飞机,正坐在明伟从机场接我回家的车里。
去年瑞典医学院改组,我从组委会委员升任副院长,但必须一年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待在学院。我别无选择,只好在中国和瑞典之间奔波。这次刚刚在斯德哥尔摩待了两个月,处理了学院内部一堆头疼的事务。现在总算松了一口气,可以回家。
我这次在斯德哥尔摩工作期间,请人从苏黎世的拍卖会上购得了一把名叫“漱玉”的唐代琵琶。这是唐代制琴名家白拓唯一传世的作品,据说是他的心血之作。
初看这把琴,只是芸芸古物中的一件,紫檀的背板,琵头上镶着一整块白玉雕刻的兰花,再无它饰。静静立在那里,素净清雅。
但当我轮指触弦时,音如天籁,余韵入髓。只勾魂摄魄的一个音,我就知道这的确是传世千年的名琴。
这把传世近一千三百年的名琴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北京中央银行的保险室里,等云深十六岁生日那天,成为我送她的生日礼物。
这几年在黄老先生的悉心指导下,云深的琴艺进步神速。现在正是她长琴的时候,有一把好琴,会事半功倍。
到家时刚好上午十点,玮姨疾步迎出来,拉着我上下打量:“可回来了!这次走得太久,可把云深想坏了。”
“是么?”我心中一漾。
“那可不是,这孩子整天在我面前念叨,靖平这,靖平那。你再不回来,她就要变成个小疯子了。”玮姨讲得绘声绘色。
我不由笑起来,但心中却有几分沉重 – 等她真正成人后,是否还会这样念着我?
玮姨接着问:“你饿了没有?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没吃好?我就知道在那边总吃奶酪,生菜,连中餐也只有什么甜酸鸡,蒙古牛,怎么吃得下去……”
玮姨大概是上了点年纪,比以往爱唠叨了些。
我苦笑一下:“玮姨,我在飞机上待了十四个小时。您先让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好不好?”
洗过澡出来,佣人已经把我的行李衣物解包放好。
我略微整理了一下文件,抬表一看 – 十一点半。云深该十二点放学。
我让明伟在家歇着,然后亲自开着车去接她。到学校时还有五分钟才下课,我把车停在学校里的来访者停车位上,正对着操场,刚好能从车里看到教学楼。
我坐在车里,安静地等她。
她的高中二年级课程即将结束,但她却无法在这座已度过四年光阴的学校里继续学习。因为下个月她十六岁生日过后,她就必须回到布鲁塞尔王宫 – 这是当初我和云深祖母Ann…Sophie皇后的约定。
这样快,她就要离开了。
明亮的阳光洒在我身上,温暖,宁静。时值五月的季节,春光已暮,夏日且长。而我与她之间所剩的光阴,却已寥寥可数。
破茧 (靖平)
下课的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过了十几秒,眼前的寂静就被呼呼啦啦从教室冲出来的学生打破。笑闹和说话声充斥在校园里,就像监狱大赦后的放行。
云深出现在我视野中,白衬衣,深蓝嵌红边的毛衣背心,绛红苏格兰格子短裙,黑皮鞋和雪白的及膝长袜,两条清水长辫整齐垂在胸前。
她的衣着和其他女生一般无二,但我仍能从攒动的人群里一眼看到她,是因为她晨风一样清新的气息,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泻的优雅灵动,和她摄人心魄的美丽。
只有十六岁,她已经能够倾人城国。
她微笑着和身旁的萍姐说着什么,一面抬头像是寻找明伟的身影。我刚想下车,忽然看见她停住了脚步,转身向她身后看去。只见一个颀长清秀的少年从后面追上来,在她身旁站定,向她絮絮地说话,满眼的痴迷不舍。
我仔细一看,是韩彦成。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她。她一看,满脸的惊喜,握在手里,再含了盈盈的笑回望他。
我从车里走出来,站在车旁,静静看着他们。这样一对漂亮的少年男女站在初夏明亮柔软的阳光里,夹杂着槐花香气的暖风拂着他们年轻快乐的面颊,构成一幅很美的图景。
云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看见了我。
她脸上腾起不可置信的喜悦光芒,低喊了一声,向我奔来。
“慢点,慢点。”我一面嘱咐,一面朝她迎过去。
她一头扑进我怀里,双臂紧紧环住我的脖子,一面兴奋地喊:“靖平!靖平!”
我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轻抚她的头,鼻息间满是她肌肤上特有的清新甘洁的味道。这味道常在我身居异地时的梦里出现。
我拍拍她的手臂笑着说:“好了,好了,要把舅舅勒死了。”
她这才松手,但依旧拽了我的衣服,站在我面前,一边上上下下看我,一边和我撒娇:“你去了这么久都不回来,一定是不要我啦!”
才两个月不见,她好像又长高了一些。现在站在我面前,头顶几乎够到了我的下颌。她大概长到一百六十五公分了。时间过得好快。
韩彦成走到云深身边,看我一眼,有些局促。
我对他平和地一笑。
他有点腼腆地红了脸,对我微微躬了一躬说:“李先生,您好。”
他看着云深,仍是依依不舍,想说什么,但因碍着我在,没有出口,只将云深看了又看,从嘴里挤出一句“再见”,才慢慢走开。他正在变嗓,声音有些嘶哑,听着仿佛有些格外的心伤。
云深和萍姐跟我上车回家。一路上,云深坐在我旁边,问这问那,小嘴不停。
“我下个月生日的时候,你会和爸爸妈妈一起陪我回趟苏州,对不对?”
“对。”
“明天我想去商店里去给茅真买一个喝水的盆,要粉红色带荧光的那种,这样它夜里想喝水了也看得见。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
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俏皮地把头一偏,一双纤白细嫩的小手伸到我面前:“你给我的礼物呢?”
“生日那天再给你。”我一面开车,一面慢条斯理地回答她:“再说你不是刚才收了礼物吗?这么快又想要了?”
“礼物?”她睁大了眼睛;然后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书,递到我眼前:“你是说韩彦成借给我的书吗?昨天我说起没看过机器猫,他今天就给我带了一本。他告诉我那只小胖猫的口袋里什么东西都有,我要是有只那样的猫就好了。”
我笑起来:“你还真不算太贪心。公主殿下你还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
她晶亮的眼睛瞥我一眼,并不回答,抿嘴偷笑着随手拿着书翻起来。她目中与年龄不符的妩媚神往看得我心里一惊。
这时她轻轻“咦”了一声:“怎么里面有一封信?”
我侧目一看 … 一个精制漂亮的淡蓝色信封,上面镌着白色的暗花图案。
是给她的情书吧。她快十六岁了,是不是已经要到了不能再称为“早恋”的年纪了?我心里突然像被针刺了一下,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地说:“那你把它收好。”
说话间,就到了家。玮姨早已布好了饭菜等着我们。
今天的菜式几乎全是我平时喜欢的,离开两个月,真是有些想念家里的菜肴了。大家落座吃饭,云深和玮姨不时地对我这两个月的工作和生活问长问短,一顿饭吃得很热闹。
云深问我:“靖平,高考很难吗?”
“也不太难。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们班主任说韩彦成现在是我们班上的第一。如果他一直保持现在的水平,高考就可以考进全区的前十名。那应该是很了不起了吧?”
“对。”我回答。
“那算什么!”玮姨挟了一块鱼到云深碗里,不服气地接茬:“靖平当年的高考成绩是北京的理科状元。而且那会儿他才十五岁。”
“真的吗?”云深满脸崇拜地看着我:“靖平真厉害!”
我笑着对她说:“我那时候的高考没有现在难。”
灯火阑珊处 (靖平)
窗外的夜色静得像水,我坐在家中书房里久别的书桌前,在熟悉温醺的灯下,处理因为这次长时间离家而集下的公司和医院的事务。
“公子,请喝茶。”玉钟银铃一样的声音敲击在我的耳鼓。
我抬头,只见云深站在我身旁,双手托着一个水晶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青瓷菊纹茶盏。
现在我喝的茶都是由云深亲手沏泡。沏茶是件极麻烦的事,先要将水煮沸,再静置到八十五度,然后用热水温壶,在喝茶前的五分钟开始冲泡,这样沏出的茶,味道才最好。
我本不想让她做,但这执拗的孩子却非不让别人插手。我无奈随她之余,只好少喝茶,改喝净水。
“这是奴家为公子刚泡好的狮峰龙井。公子请用。”云深学着戏里的腔调,向我敛福行礼。她最近受玮姨的感染迷上了昆曲,《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一出接一出地看过来。
此时灯下,她花瓣一样莹润的脸上,倩笑盈盈,一双忽亮忽闪的大眼睛,娇嗲顽皮,正是戏本中风华正茂的二八佳人。
我的心怦然一动。
“有劳小姐,小生这厢感激不尽,不知何以为谢?”我逗着她玩,也跟她念起戏白来。
她倏地红了脸,垂了眼帘,扇子一样的睫毛一闪一闪:“我……我要……我要你明天早些下班,带我去听俞丽拿的梁祝演奏会。”
明天?明天我有一堆资料报表要看。但是……,算了,开开夜车吧。我对她一笑:“好。”
清逸绵长的香气从茶盏里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