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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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只错位的指骨却已被我生生扳了回去。
我吐掉满口的碎发,忍着肋间的疼痛从水里站起来,走到这座不可战胜的神墙前。
“靖平,你等我。”我低低地念出一句,然后继续那已失败过一次的努力。
雾愈见浓重,让我只能看清身旁三四尺之内的岩面。我只能用手和脚摸索着寻找向上攀爬的着力点。而每一步都伴随着肋间钻心的疼痛。
湿透的衣服似乎凝成了冰,贴在我肌肤上,冷得入骨,再加上潮湿寒冷的浓雾,我整个人像置身在一个巨大的冰窖里。
但是疼痛和寒冷却让我的脑子保持清醒。
我小心地控制着重心的平衡,尽量不让膝盖撞在岩壁上,每一步都先试探再踩实。我只专注于面前目力能及的咫尺范围,小心地踏实每一步,而不去想前面还有多长的路在等着我,因为那冗长而艰难的攀爬会让我失去勇气。
快要支撑不住时,我便趴在岩面上休息。那枚玉观音便紧贴在我皮肤上,如同我此刻正靠在靖平光滑坚硬的胸前。
天渐渐黑了,我的头脑也慢慢昏沉起来,四肢也变得僵麻。
我开始唱歌,强迫自己清醒。
时间对我来说似乎已不复存在,我整个的世界都集中在这一步,接一步,近乎机械的向上攀爬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向上摸索的手触到一片略宽的平台。我使出全力用已经虚软的手臂将身体向上引,然后翻坐在平台上,无力地喘息。终于,我可以坐下让已经发抖的双腿休息一会儿。
然而目光所及却让我呆住了 …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宽阔的缓坡,而不再是陡峭的岩壁。噬人的浓雾已消失不见,明亮的月光下,是一片薄薄积雪覆盖的山路。
我翻过来了?我已经翻过了那座神墙?
我不可置信地回望身后 – 万丈深涧里,浓雾茫茫。
我伸手摸到胸前的玉观音,温热的泪水顺着冻得已经失去知觉的面颊濯濯而下。
靖平,我回来了。
远远的山腰上,有一点微弱的灯火。那应该就是北萨摩利亚的边防哨卡。我挣扎着站起来,拖着即将脱力的身体朝它走去。
我在布满积雪的山路上踉跄前行,那一点灯火却似乎离我有无穷无尽的距离。
如洗的月光照得四周一片银白,但我的眼前却开始发花,看不清东西。我的体力即将枯竭。
终于,一座木屋的轮廓出现在我模糊的视线里,但我却一头栽倒在积雪里,再无力前进。
好疼,什么东西在割我的脸?哦,原来是风。
我转转枕在雪上的头,迷糊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
前面离我五百米就是哨卡,但我却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我想喊,但细弱的声音瞬间就被呼啸的风声吞噬。
该怎么办?待在这里,我会冻死。我已经走过了如此多的艰险,搭上了Nigel和Karim的性命,还是失去了靖平和我的孩子,但最后让靖平找到的只是我冻僵的尸体,然后心碎欲绝吗?
不能,决不能。
聚集起身体和意志所剩下的全部,我用手臂带着身体在雪地里爬行。伴随着每一步的,是从我肋间传来的剧烈的疼痛和突然从口中涌出的大量鲜血。
每向前爬一步,我便在心里喊一声靖平的名字。
终于,哨卡的木屋就近在眼前,从窗里渗出的灯光那样柔和温暖。但我却伏在积雪里,再挪不动一根手指。
一切在眼前更加模糊起来,眼皮像灌了铅似地沉重。让我睡吧,就睡一小会儿。我合上了眼睛。
“云深,云深……”
有人在唤我。那样低沉好听的声音,会是谁?
还有那双眼睛,在招展的风荷里,含了前世今生的深情看着我。
我拼命睁开眼睛,摸到手边的一块石头,握住它,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朝木屋掷去。
然后,我的世界归于黑暗和寂静。
生命(云深)
一架洁净的白色窗帘慢慢进入我逐渐清晰的视线。它在和暖的微风里轻柔地飘飞着,舞蹈一般优美。窗台上放着几盆开着小花的植物,红花绿叶浸在明亮的阳光里,招摇着生命的鲜活和美丽。
这多好,温暖安宁,再没有深谷风雪和枪声杀戮。
窗下的一张躺椅上,斜靠着一个肩宽腿长的男子,似乎睡着了。
他如玉琢般挺秀的鼻间吞吐着平稳的呼吸,形如飞凤的双目闭合着,眼下有两团隐隐的青痕。
这张脸,在我心里,撑了我生生死死的一路,现在居然近在咫尺,让我怀疑这是否是我死前回光返照的虚幻。
我向他伸出手,肋下的一阵抽痛却让我呻吟出声。
靖平的眼睛立即睁开,从躺椅上翻身而起,一步跨到我面前:“云深,把手放下,你刚刚手术完,别乱动。你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我愣愣地看着他那张明显消瘦憔悴了的脸,昔日那双华采熠熠的星眸里竟布满红丝。我喃喃地问:“靖平,真的是你吗?我是死了,还是在做梦?”
“真的是我。”他深深看着我,将我的手小心地放在床上,然后紧紧握在他掌中。
“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记忆到那块掷向木屋的石块就中止了。
“这里是佩哥拉的医院。这段时间我和警察一直在找你,但都毫无线索,直到五天前的夜里我们接到电话说在基卡利山上的边境找到了你。我马上乘着直升机赶到那个边境关卡,把你送到这家医院。你折断了一根肋骨,断骨又刺破了你的胸膜和肋间的血管,造成了内出血。幸亏救得及时,再晚一步,我就真地失去你了。”他俯头吻我的手,垂下的眼帘已是红了。
我本想对他微笑,安慰他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了吗?但泪水却顺着我的眼角倾流而出。
“靖平,我对不起你。”我泣不成声:“我没能保住孩子。”
“云深,云深你别这样哭!这会扯到你的伤口。”他焦急地按住我:“孩子我当然心疼,但我更加不能失去你。孩子我们以后还会再有,但我却只有一个你!”
我在他臂中长久地哭泣着,悼念我那心心珍爱却无缘一见的孩子。直到泪水流干,再没力气。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吻着我泪湿的面颊。
于是我向他简单讲述了逃亡的经历,但因为承诺了Nigel,便不得不隐去有关他的部分,只说在Abena和Karim的帮助下一路逃了出来。
靖平听完,沉默半晌,声音沙哑地开口:“在你昏迷的这几天里,我一直在琢磨你是怎么到达边境的。发现你的值班哨兵告诉我,那天晚上他听到屋外一声响,像是有东西砸在墙上,就端着枪出门,然后看到你俯卧在雪地里。但他怎么也想不出来你这样一个浑身是伤的弱女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昨天我又去了一趟你被发现的那个关卡木屋。你那晚一路留下的血迹和脚印都还在。我顺着它们,一路走到那座叫神墙的悬崖边。你的脚印从那里就消失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是从神墙下面爬上来的。但当我站在悬崖边上向下看时,又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那样陡峭的深涧,能见度又差,以你的体力是绝对攀不上来的。但没想到你真地做到了。”
“因为我这一路都不是一个人。你一直在我心里,给我鼓劲。”我朝他微笑。
他深深地看着我,坚定的眸子里有隐隐的泪意:“这辈子,我们再不会分开。”
由于我暂时不能挪动,因此还不能乘飞机回北京,就只能待在佩哥拉的医院里卧床养伤。鄢琪见我已经脱险,就先回了北京上学。玮姨和奶奶现在在我的病房里与靖平轮流看护我。有他们在身边,我心里也温暖踏实。
今天靖平去和Ryon处理一些工作,奶奶在午睡,留了玮姨在病房里陪我。
“云深,再喝一口。”玮姨舀了一匙鹿茸丹参汤喂到我嘴边。
我勉强喝下去,求饶道:“玮姨,再喝我的胃就要撑破了。”
她依言放了汤碗在床头柜上,再拿餐巾给我擦嘴:“你现在可算是好些了。跟刚找到你那会儿完全是两样。那天晚上警察局打电话到大使馆来说你找到了,我和你奶奶就赶紧坐上直升机跟着靖平一起过去。到了山上的那间小屋子,看见你躺在那儿浑身是血,没有一丝活气。你奶奶当时就晕倒了,我也差点厥过去。只有靖平一句话不说,抱起你跑回飞机上,然后让飞行员用最快的速度往回开。”
“他无论在什么情形下都是最冷静,不会乱方寸的。”我有些骄傲地微微笑起来。
玮姨叹了一声:“可在回程的飞机上,他握着你的手全身抖得不成样子。后来到了医院,你做了五个小时的手术。我们就一直等在手术室外面。中途护士出来汇报你的伤情,说你折断的肋骨刺穿了胸膜,引起胸腔里面大出血,有可能救不过来。靖平听了以后,脸色惨白地坐着,一动不动,然后突然站起来,把头狠狠往墙上撞,磕得‘咚咚’直响。我们赶紧拉住他,把他按在椅子上。他就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直喘,满脸都是血和泪。”
我心里一阵抽痛,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靖平,对不起,害你这样伤心。
玮姨擦着我脸上的泪:“靖平是我见过的人里自制力最强的一个。当年疏影走的时候,他能把所有的痛都埋在心里,照样地起居应酬。可到了你不知生死的时候,他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他这么沉稳的一个人,却如此失态,吓得我魂都飞了,以为你是真地救不过来了,而靖平看那样子也是要跟着你一起走。你们两个小的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玮姨说着,自己也落下泪来。
“玮姨,对不起。我让大家这么担心难过。”我握紧了她的手。
“快别这么说。”玮姨把我的手拉到她怀里:“要不是你以命相换,靖平这孩子早就不在了。你是靖平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一家人的大恩人。”
我对她摇头:“玮姨,别这么说。我只想做您的好媳妇和好女儿,做靖平的好妻子,还有您孙子的好母亲。”
背信(云深)
“是谁想当妈妈了?说好了我们要生三个的,到时候有人可不许赖。”病房门边站着手拿一束火红玫瑰,笑意吟吟的靖平。
玮姨从靖平手里拿过花束,四处找花瓶,一面叨叨着:“靖平你再买花,这房间里就堆不下了。”
我的确是喜欢花,可现在这病房里已经快被靖平送的花塞满。
靖平笑而不答,从那束花里抽出一支长茎玫瑰放在我手里:“喜欢吗?”
我微笑着将玫瑰放在鼻下轻嗅,细细“嗯”了一声。
他的吻随之落下来,隔着花瓣,温存而小心翼翼地吻我的唇。
我羞于当着玮姨的面这样亲昵,但怎奈胸下贴着固定胶布,动弹不得。好容易等他将头抬起来,我面红耳赤地呢喃出一声:“玮姨在呢。”
而抬眼一看,屋里哪还有玮姨的影子。
“今天好些吗?胸下还疼不疼?”他给我掖掖被单,再将我耳旁的一缕散发理好。
“只有一点点疼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北京?”我问。
“再过一星期就可以了。想家了是不是?稍微耐心点,就快回去了,嗯?”他在我额上一啄。哄孩子一样哄我。我想天堂的幸福也不会比享受他给我的宠爱更甚。
我用手指轻轻把玩他的袖口:“玮姨说她离家之前特地去广济寺求了佛祖保佑我平安,所以这次回家一定要再去寺里还愿,否则就是对神佛不敬,以后又会有厄运。”
“那就去,我陪你一起去。”从不信神佛的他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提到神佛,我突然想起那枚玉观音。伸手一摸颈上,竟是空空。
“怎么了?”靖平问。
“我的玉观音呢?”我惊慌起来。经过此番生死征途,它对我更是意义非凡。如果就此丢了,那我该是何等地心痛。
“谁说是你的?你十二岁时就送了我,早就是我的了。”靖平带着一脸打趣加略略无赖的笑,从自己衣领里拉出一根细绳,上面坠着那枚玉观音:“你做手术的时候,医生就把它交给我,说是你戴在胸前的。这是你从小就送我的信物,我从来就当珍宝一样爱惜。本来以为被人夺去了,现在又和你一起回到我身边,我怎么能不珍惜?”他深邃的眼睛里含着更深的感情。
我轻触悬在他胸前的玉坠,无暇的翡翠上不知何时有了一道长长的裂纹。我惋惜道:“可惜这块玉上有了裂纹,这应该是在逃亡的路上磕裂的。”
“这并不是憾事。这条裂纹是你这一路的纪念,我日日戴它在胸前,就会时刻记得你为我经历的生死艰险。更何况这条裂纹里还渗入了你的血,以后可以给我们的孩子看,让他们知道他们的母亲是怎样地勇敢。”
我细看那条裂缝:深深的颜色,如同一道黑线,那应该是渗进去的血的陈迹。是我的血吗?还是Nigel的?或者是我和他两个人的?
“关于我的事,你只字不要向靖平提,因为被一个同性所爱会让多数男人觉得恶心。我宁可让他恨我一辈子也不愿惹他厌恶。”这是Nigel临终时对我的嘱托。
他对靖平用情至深,并不亚于我。那种深情让他可以近十年默默辅助靖平却不言爱,让他甚至为救我这个情敌和靖平的孩子不惜拼上性命。我现在躺在靖平怀里享受他的万般宠爱,而Nigel却独自躺在那深寂冰冷的谷底。
这样的爱,即便来自同性,它的真挚与高尚也不输于这世上任何其他的感情。这样的爱,只应该被崇敬,没人有权利反感嘲笑它,而至情至真的靖平更加不会。
Nigel,原谅我要违背对你的承诺。你对靖平的感情,应该得到他的正视和尊敬。
“靖平,这上面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血。”我放开玉坠,静静看着他。
他的剑眉轻轻上扬,略带惊奇:“还有谁?”
“Nigel。”我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靖平沉默片刻,开口问我:“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还在英国服刑吗?”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向他娓娓讲述了一个漫长而孤独的爱情故事。这故事开始于十年前秋光朗润木叶斑斓的康桥,终止于茫茫非洲森冷寂寥的深渊。
他沉默地听着,眸中最初的讶异过后,眼帘便垂了下来,我再看不到他眼中的任何情绪。
终于,他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我,静静伫立,平时总是笔直挺扩的肩背此刻却似乎有些微微地低垂。
他一直沉默着,我也不去打搅。
他在想些什么呢?
回忆与Nigel的点点滴滴吗?
会震惊,感慨,悲伤,还是痛惜?
但无论怎样,他心里会为Nigel保留一个特殊的角落。而这个角落,我永不会去侵占。
关于Nigel临终时的那个吻我却没有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