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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地海奇风-第18部分

小说: 地海奇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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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盯视赤杨,渐渐重新看到他,眼神与表情改变,别过头,看前帆美丽白色弯弧满载西北风的气息,又瞥回赤杨。「你对这件事的了解不比我少,朋友。」塞波以近乎平常的柔软声调说,「但你是以你的身体、你的血液、你的脉搏知道,而我只知晓词语,古老词语……所以我们最好快去柔克,那里的智者或许能告诉我们应当知道的事物。如果他们不能,或许龙可以。也或许会由你为我们指引道路。」



「那我不就成了将先知带往悬崖边的瞎子!」赤杨一笑。



「啊,但我们已双眼紧闭地站在悬崖边了。」帕恩巫师说。



※※※※



黎白南感觉船舰小得无法乘载他的巨大焦躁。女士坐在小小帆棚下,巫师坐在各自帆棚下,像排成一列的鸭子,但他前后踱步,对狭窄拘束的甲板感到不耐。他觉得让「海豚」如此快速南行的不是海风,而是自己的不耐——却依然不够快。他希望旅程快快结束。



「还记得前往瓦梭岛的舰队吗?」他正站在舵手旁,研究航海图及眼前的开阔海面,托斯拉站到身旁问,「那一幕真壮观!三十艘船舰排成一排!」



「真希望我们是去瓦梭岛。」黎白南说。



「我一直不喜欢柔克,」托斯拉同意道,「那片海岸二十哩内没一道好风,也没海流,只有巫师的汤药;北方的石块每次都在不同位置,镇上都是骗子跟变身怪。」他技巧卓越地朝海边呸了一口,「我宁愿再面对老狗血和他那群奴隶贩子!」



黎白南点点头,却一语未发。与托斯拉在一起经常带来如此欣悦:他会替黎白南说出自己不当说的话。



「那个话都不会说的家伙……那个哑巴,」托斯拉问,「就是在城墙上杀死法肯那个,叫啥名字来着?」



「埃格。从海盗变成奴隶贩子。」



「没错。在索拉时,他认得你,直接攻击你。我一直想,怎有此事?」



「因为他曾抓我去当奴隶。」



托斯拉见识大风大浪,但此时目瞪口呆,显然不信黎白南,却又不得不信,无话可说。黎白南享受这片刻,终于同情他的处境。



「大法师带我去追捕喀布时,我们先往南。霍特镇上有个人向奴隶贩子告密,他们往大法师头上敲了一记,我则快步逃走,以为能将他们引开。但他们追的是我……我值钱。醒来时已被铁链五花大绑,在一艘航向肖尔的战船上。隔晚,大法师就把我救了出去,铁链像枯叶从我们身上散落。大法师告诉埃格,除非他想到值得说的话,否则永远别再开口……大法师像一盏大灯,越过海面朝战舰而来……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他的真实面貌。」



托斯拉凝神思索半天。「他解放了所有奴隶?奴隶为什么没杀死埃格?」



「也许他们把他带到肖尔卖掉。」黎白南说。



托斯拉思索更久。「你那么执着于禁绝贩奴,原来是这原因。」



「其一。」



「这一行通常不会让人的个性转好。」托斯拉说,研究钉在舵手左方的内极海海域图,注意到某地,「威岛,龙女人就是从这儿来的。」



「我发现你总避着她。」



托斯拉噘起嘴,不过因为在船上,没吹出口哨。「记得我提过的《贝里洛小妞》吗?这么说吧,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故事,直到看到她。」



「托斯拉,说不定她会吃了你。」



「那也死得很光荣。」水手酸酸地说。



王大笑。



「别太大胆。」托斯拉说。



「别担心。」



「你跟她在那里那么自由随性地聊天,简直跟与火山轻松相处一样……但我跟你打包票,我不介意多看一点卡耳格人送你的礼,从那双脚看来,内容很值得一看。你要怎么把她从帐棚中弄出来?那双脚是很棒,但我想先多看一点脚踝。」



黎白南感觉自己脸色一沉,转过头去,不让托斯拉看见。



「如果有人送我这样一个礼,」托斯拉凝望海面说,「我会打开。」



黎白南无法抑制不耐的小动作,托斯拉反应一向灵敏,咧嘴露出歪斜笑容,再无多言。



船长上到甲板。黎白南问:「前面云层有点厚?」船长点点头说:「南边与西边都有暴风雨,今晚就会进入范围。」



随着时间渐晚,午后海面起伏不定,温柔阳光染上黄铜色调,一阵阵海风从不同角度吹袭。恬娜告诉过黎白南,公主害怕大海与晕船,他向后舱瞥了一、两眼,想确定在一排鸭子中不会见到红纱覆面的身影。但进入船舱的是恬娜与恬哈弩,公主依然在那里,伊芮安坐在旁边,两人专注交谈。来自威岛的龙女人跟胡珥胡的后宫女子有什么好谈?有何种共通语言?黎白南迫不及待想知道,便走向后舱。



伊芮安一见黎白南,抬头微笑。她有坚强开朗的脸庞,笑容大方,宁愿裸足行走,对衣着漫不经心,让风纠结长发。若不看她的双眼,会以为她只是个帅气、热心、聪颖、缺乏教育的村妇。她的眼睛是朦胧琥珀色,她像现在这般直视黎白南时,他无法直接回视,便垂下视线。



黎白南明白表示过,在船上不准使用宫廷仪节、不准打躬作揖,他靠近时不准任何人跳起身立正。但公主站起身,确如托斯拉所说,双脚漂亮,不小,却高拱、健壮、美丽。他凝视白色木甲板上的一双纤细裸足,抬起目光,看到公主像上次面对他时一般,拨开面纱,只让他一人看见她的脸。红影下庄严、几乎悲怆的美丽,令他微微目眩神驰。



「一切……一切都好吗,公主?」他结结巴巴地问,难得如此。



公主道:「我朋友恬娜说,呼吸海风。」



「没错。」他随口抓两个字回答。



「你想……或许……你的巫师能为公主做些什么?」伊芮安问,伸展修长四肢,也站起身。她与公主皆身材高挑。



黎白南正试图分辨公主的瞳眸是什么颜色,因他终于能看见她的双眸。是蓝色,他心想,但像蓝色蛋白石般,蕴含别色,也可能因为穿过红纱的阳光所致……「为公主做些什么?」



「她非常希望不会晕船,从卡耳格那里过来时,受了很多苦。」



「我不害怕。」公主说,直视黎白南,仿佛向他挑战……为何?



「当然,当然。我去问黑曜,我想他一定能做点什么。」黎白南恍惚地对两人鞠个躬,快步离开去找巫师。



黑曜及塞波交谈片刻,便前去请教赤杨。对抗晕船的咒语较属于术士、修补师、治疗师的范畴,而非智慧深奥、法力强大的巫师,赤杨目前当然什么都做不了,但或许还记得某个诵咒?他不记得,一切烦恼开始前,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出海;塞波承认每次搭小船或碰上恶劣天候时,也会晕船。黑曜终于走到后舱向公主请罪:他无能为力,也未能提供方法,只有(很抱歉地)一个水手听到她的困境后(水手可是包打听),坚持要黑曜交给她的咒符,或护身符。



公主修长的双手从红金薄纱间探出,巫师在她手中放入一个怪异的黑白相间小东西:干海草编绕在一块鸟胸骨上。「是信天翁,它们能凌驾暴风之上。」黑曜羞愧地说。



公主俯低隐藏的头,以卡耳格语喃喃道谢。小法宝消失在薄纱中,她退入舱房。黑曜遇上站在近处的王,道歉。船舰如今因强烈古怪的风向,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猛力起伏,奇Qīsūu。сom书他说:「陛下,您知道,我可以对风说个真词……」



黎白南很清楚天候操控术的两派做法:传统做法是,袋子师能命令风服侍船只,一如牧羊人命令牧羊犬来回奔跑;新作风(顶多出现了几百年)属于柔克一派,认为真正必要时可以召唤法术风,但最好让世界之风自由吹拂,他明白黑曜忠诚拥护柔克之道。「黑曜,凭你判断吧,如果这晚真的很难过……但若只是几场狂风……」



黑曜抬头看着船桅顶,一、两道枯叶色火焰闪耀在乌云密布的黄昏,雷声在南面黑暗中隆隆作响。身后,最后几道日光苍白虚弱地落在海波上。「好吧。」他颇为沮丧地说,回到甲板下狭窄拥挤的船舱。



黎白南几乎未曾踏入船舱,需要睡眠时便睡在甲板上。今晚「海豚」上众人都不得安眠。来的并非一阵狂风,而是一连串从西南方酝酿诞生的猛烈夏末暴风雨,夜晚漫长又吵杂,闪电亮起的刺目海面,宛如要将船身敲碎的雷鸣,与让船身前俯后仰、怪异跳动的疯狂暴风,交替呈现。



黑曜曾询问黎白南,是否该对风说个词,黎白南看看船长,船长耸耸肩,船员虽十分忙碌,却不担忧,船没问题。至于女士,据报正在船舱聚赌。伊芮安与公主曾上甲板,但有时难以立足,也发现自己只会挡路,因此又回到船舱。厨房小弟说她们聚赌,他被派去询问女士是否想吃些什么,她们说尽管端去,会照单全收。



黎白南发现自己身陷与午后同样的强烈好奇。船尾舱房显然灯火通明,金色灯光流泄船身之后的泡沫与涟漪上。大约子夜,他走向后方,敲门。



伊芮安开门。历经暴风的刺目光芒及黑暗后,舱房灯火显得温暖稳定,但油灯摆荡,投射摇晃阴影。他混乱地识辨颜色:女子衣服的缤纷柔和色彩,肤色棕褐、浅白或金黄,发色乌黑、灰白或金褐,而眼睛……公主一面抓起丝巾或某片布料遮面,一面惊讶地直视他。



「噢!我们以为是厨房小弟!」伊芮安笑道。



恬哈弩看着他,以害羞、同伴般的口吻问:「有麻烦了吗?」



他意识自己正在门口盯视,像个目瞪口呆的噩耗使者。



「没有……一点没有……你们还好吗?我很抱歉船这么颠簸……」



「我们不会把天气怪在你身上。」恬娜说,「大家都睡不着,所以公主跟我教她们卡耳格赌戏。」



他看到五面象牙骰棍散落桌面,可能是托斯拉的。



「我们在赌岛屿。」伊芮安说,「但恬哈弩跟我一直输,卡耳格人已经赢走阿尔克岛与伊瑞安岛。」



公主放下丝巾,坚定坐着面对黎白南,十分紧张,仿佛是名年轻剑士,在比剑前与他对视。温暖船舱中,她们都裸着手臂、裸着足,但她对自己裸露脸庞的强烈意识,像磁铁吸引铁针般吸引他全副心神。



「我很抱歉船这么颠簸。」他再度像个白痴般说,关上舱门。转身离去时,听到女子一起大笑。



他站到舵手身边,看着遥远不定的闪电点亮漆黑狂风暴雨,船尾舱房的一切犹在眼前:恬哈弩黑亮长发;恬娜温情、逗弄的微笑;桌上的骰子;公主浑圆的手臂如同灯火的蜂蜜色,咽喉隐在秀发投射的阴影中。但他不记得自己注视她的手臂与咽喉,只记得看着她的脸,她的双眼满是反抗、绝望。那女孩害怕什么?她认为他想伤害她吗?



一、两颗星辰在南方高空中闪烁。他回到拥挤舱房,卧铺已被占满,便挂起吊床睡了几个小时。他在拂晓前苏醒,依旧焦躁,便爬上甲板。



白昼明亮平静来到,仿佛从未有暴风雨。黎白南站在船首栏杆边,看见第一道阳光斜射海面,一首古老歌谣浮现脑海:



 喔,我的喜悦!



先于明灿之伊亚



 先于兮果乙造屿



拂晓之风抚于海



 喔,我的喜悦,自由吧!



这是童年时听过的歌谣或摇篮曲,他记不得更多。曲调十分甜美,他轻轻哼唱,让海风将字词从唇边带走。



恬娜从船舱中走出,看见他后,前来身旁。「早安,亲爱的大人。」他亲密地向恬娜道安,依稀记得曾对她生气,却不知晓是何理由,或怎么可能会有理由。



「你们卡耳格人昨晚赢走了黑弗诺吗?」他问。



「没有,你可以留住黑弗诺,我们上床睡了。年轻人还在船舱里赖床。今天是否要……怎么说?抬起柔克?」



「唤起柔克?还不用,明早再说。中午前应该可进入绥尔港——如果他们肯让我们上岛。」



「此话怎说?」



「柔克保护自己免受不速之客造访。」



「噢,格得跟我说过。他曾在一艘船上,试图回柔克,而他们命风向逆转,他称那为柔克风。」



「对他?」



「很久以前。」恬娜欣悦地微笑,看见他的不可置信。他不愿允许任何行为冒犯格得。当时他是个在搅和黑暗事物的小男孩,他是这么说的。」



「他成年后还是在搅和。」



「现在不了。」恬娜恬淡地说。



「没错,现在轮到我们。」黎白南神情转为严肃,「我真希望我们知道自己在搅和什么。我很确定万物正逼近某种伟大的机运或改变……一如欧吉安预言……一如格得告诉赤杨。我很确定必须在柔克迎接一切,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确定,一无所知,不知道我们正面对什么。格得带我入黑暗之地时,我知道敌人是谁;我率舰队到索拉岛时,我知道我想消灭何种邪恶。但如今……龙是敌是友?到底是什么不对劲?我们必须做,或消灭什么?柔克师傅能告诉我们吗?或许他们会逆转风向对抗我们?」



「因为害怕……」



「害怕龙。他们认识的那只,或不认识的那只……」



恬娜神情也很严肃,但逐渐露出微笑。「你可真带给他们一团乱七八糟的人物!做噩梦的术士、帕恩岛的巫师、两头龙,还有两名卡耳格人。这船上唯一有头有脸的乘客,就只有你跟黑曜。」



黎白南笑不出来。「若他也在就好了。」



恬娜将手放在他臂上,开口欲语,却又无言。



他将手覆盖在恬娜手上,两人沉默并立稍时,凝望跃动海面。



「抵达柔克前,公主有件事想告诉你。」恬娜说,「是来自胡珥胡的故事。在沙漠中,他们记得某些事物。除了楷魅之妇,我想这比我听过的任何事都久远,与龙有关……希望你能善意邀请她,让她免于请求。」



意识到恬娜语中的仔细与谨慎,他感到片刻不耐、一闪羞愧。他看着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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