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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伤心咖啡店之歌-第38部分

小说: 伤心咖啡店之歌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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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腕上、臂上和胸前,小梅非常心疼。    
    只有小叶没哭。在大家泪眼惆怅的时间里,她清理了海安的抽痰机,把小梅送来的玫瑰花束移到窗旁,又用棉花棒润湿海安的双唇。初夏的空气很湿热,小叶去开大了冷气,再用一条毛巾,轻轻揩抹了海安一身的汗。    
    医生离开了。吉儿到海安榻旁坐下。海安睡得如此深沉,吉儿轻抚他的头。一个灵魂,困在里面出不来了,在那里你自由吗?吉儿用指尖撩动他额前柔软的头发,看着他时而紧蹙的双眉。是在做梦吗?什么梦呢,海安?让你流连在那里面不愿意离开?


第四章西萨平原

    马达加斯加最南方,西萨平原。    
    或者说,红棕色的西萨干原。    
    马蒂从公共巴士扛下她的行军背包时,正是燥热的中午,秋天的艳阳如火,无尽的红棕色干原上,只有一棵棵孤寂的刺针树矗立其中,比仙人掌还要高大,比荆棘丛还要狰狞的刺针树,是这片干地向天空挥出的一个拳头,它们不能提供蔽荫,马蒂朝向前方有帐篷的人烟处步行,巴士上的黑人们和司机都回首望着她,车子走得很远了,还有人从车窗探头向后眺望马蒂。这个东方女人,孤单一人在荒原中要做什么?    
    帐篷里的人也走出来看她。这是世居西萨平原上的安坦德罗人,肤色纯黑,身材瘦长,存活在这片干涸荒凉的土地里,裹在宽大布袍中的身影显得十分仙风道骨。在马蒂尝试用手语和他们沟通之前他们展露了笑容,用手势邀请她进入帐篷。一个半露着乳房的女人给了她一碗水,用一只肮脏的、赤红色的塑胶勺子。    
    为什么选在这里下了车呢?其实再往前一百公里,或者再往后一百公里,也没有多大差别。马蒂在这里下车,只因为一个灵感,这里看起来,和海安那张照片里的景致非常相像,所以她在轰隆的引擎声中,用中文对司机尖叫说:“下车!我要下车!”司机很不信任地看着她,又求援似的回望其他的乘客。“我说,我要下车!”马蒂又叫,司机戛然停车,说了一串梅里耶土话,这话引起了乘客们的赞同,纷纷对马蒂点头并用手势安抚她再坐下。    
    但是马蒂必须在这里下车。    
    她在安坦德罗人的帐篷里住了三天,用一把折叠梳子、一把雨伞,和半包方糖,向他们换来了一件深灰色的布袍。    
    头发剪短了,暂时不再需要梳子。这干原看起来有好多年不曾下雨了。方糖,准备用来泡咖啡的,但是那半裸的安坦德罗女人尝上一口后,就全心全意地爱上这甜味。喝焦苦的黑咖啡也不错,正适合这片烈日烤灼的旱地。而换来的那件灰色旧袍子,质料与颜色都和照片中的耶稣穿着相仿。    
    “耶稣。”马蒂拿着烧毁一半的照片,用法文询问收留她的安坦德罗家人,换来了一双双迷惑的眼神。    
    “耶稣。”马蒂去问附近的人们,他们摇摇头,并且含蓄地笑着。穿着此地传统布袍的马蒂,一举一动都让他们觉得逗趣极了。    
    所以马蒂把照片收回到她的小笔记本夹页中。    
    以客居的帐篷做中心点,马蒂徒步到干原上漫无目的地旅行,走走,看看。这干原并非全然荒凉,在刺棘树丛生处,常可见一种不知名的野花,摊开三片鲜黄、嫩紫、或艳红色的花瓣,和细小肥厚如同一滴泪珠的叶子,盛开在烈日下,日落即亡,不知名的长尾蜥蜴在黄昏后爬过凋萎的花茎,捕捉不知名的奇异飞虫。    
    据说,这是全世界最古老的岛屿,一亿六千五百万年前,它承载着数万种生物,神秘地漂离了非洲大陆。巨大的诺亚方舟,从此离弃了文明的发展主流,一海相隔,这里是遗世独立的世界。书上记载着,此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植物和动物,都不见存活于他处。    
    这又是一个和平的方舟,雄霸非洲的猛兽,狮、豹、犀、象,都没能搭上这趟旅程,柔弱的狐猴和飞鸟,在这里静静地安居。直到某个神秘的年代,非洲人渡海东来,他们爱上了这片土地,就不再离开。这是一个适合流浪的岛屿,宽广,寂寞,友善,跟以往的回忆说再见,在这里只有全新的景观。    
    后来的人称他们叫做安坦德罗人,意思是没有根的民族。    
    没有根的安坦德罗人,生活在刺针树林里,也许有几千年,几万年。他们裹着一片布做成的袍子,住在一张布毯搭成的帐篷里,也许有几千年,或者几万年都不曾改变了。到现在马达加斯加还是个孤独漂流的方舟,外面的世界不过是一阵浪头,是溅到舟里的几朵水花,还没聚集成渍就被烈日晒干了。任凭其他的地方急速变化,安坦德罗人始终过着接近原始的生活。他们损失了什么呢?用自来水和高压蒸气壶烹煮的卡布其诺咖啡,尼龙混纺剪裁的套装搭配同色系的皮包,四节车箱一列的捷运快车,尖塔形状的摩天大楼和里面上百间公司行号,有期货公司、旅行社、出版社、美语教学中心、贸易公司、电脑推广中心、直销供货中心、传播公司、公关顾问公司、报关行、房屋中介公司、建设集团、美容瘦身中心、补习班、西药代理公司、人寿保险公司、一至八楼的百货商场、地下美食小吃街,和半小时四十元的停车场。    
    何其沉重不堪的损失。    
    马蒂坐在光秃秃的红色小山丘上,游目碕望,四周的地势起伏很和缓,感觉上可以看到一千公里以外。晴空下,她坐了一整个下午,什么事都不做,就是等着绚烂的日落。    
    在她的城市里,这样的闲耗叫做虚掷、荒度、浪费,因为在那里万事具足,独缺时间和空间。而这里的人几乎一无所有,连手表都没有,所以有用不完的时间。人是种子,被播种到这里,播种到那里,所谓风水、土质、气候都是运气。不变的是,这里的人和那里的人,各自想办法找到了存活的姿势。    
    孤独的马达加斯加岛,满载异于他方的生物,存活在时间的河流里。外面的世界是否不一样,或者外面到底有没有另一个世界,似乎都无关紧要。其实,那真的无关紧要,物种在这里自生自灭,枯荣消长,优胜劣败,物竞天择,惟一紧要的是它们齐声对着天籁发出的呼喊,生存,生存。    
    人的生命不也是一样?走过遥迢的长路,又从文明中淬炼了各种价值观来搭筑成休息站,这些价值观,不论是善恶、是非、贵贱,也不都是为了最终极的目的,生存?如果生存的目的就是生存,再延续物种的生命,再生存,那从头到尾生存这件事的意义又何在?人类和一个岛屿有什么不同?它的生灭就是它的生灭,在它自己之外,一片沉静,无关紧要。    
    难怪人是容易寂寞的动物。为了填补寂寞,人发展艺术,人探索感情,人用尽方法伸出手缔结友伴,聚集得越拥挤,就发出越大的呼喊,生存。终究这都是苍凉的努力,终究这改变不了事实,自始至终,人都活在一场自生自灭的旅程。    
    想到这里,马蒂就迷惘了。太阳刚刚落到地平线,远方的狐猴传来海妖一样的歌唱。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山穷水尽的地方,独坐在阔野中,她只觉得空虚。当然,脱离了三十年来的身份重担,在异乡里流浪,她的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这种奇异的轻松感很难以形容,大概只有在失重的状态下的太空人才能了解这感受吧。很讽刺的,失去一切压力的结果,也是窒息。    
    从北半球的那个大都市出走,想为自己找到一种全新的生存价值,现在坐在莽莽荒原的小山丘上,马蒂发现到自己渺小得近乎零,和风中的一颗尘埃一样没有意义。我到底在做什么?马蒂在红土上写下了这一排字,看了看,看出这问题本身也没什么意义,就又用脚把字迹擦去。    
    马蒂离开了借宿的帐篷,背着她的行军背包。留宿她的安坦德罗一家人都伫立在风沙里良久,静静目送着马蒂渺小的背影消失在荒辽中。


第四章最美的祝福

    摘一朵花盆里的茉莉花,戴在乐睇的头上。乐睇只是个不到一岁的小婴儿,头发还太稀软,戴不上花,所以小梅就把茉莉插进自己的发鬓。    
    “香不香,你闻闻看?”小梅问乐睇,偏头将鬓角的茉莉花迎向乐睇。    
    “咿——咿。”乐睇说。    
    那是蚂蚁的意思,乐睇很喜欢这个发音。    
    小梅从发鬓上拿出茉莉花,仔细地看,上面真的有一只红色的小蚂蚁。小梅于是把花朵抛回到花盆里。    
    暖洋洋的初夏时分,小梅抱着乐睇,坐在娘家里的花台上。她们刚才玩罢了秋千,现在母女俩都很满足地享受着阳光。    
    娘家的院子很大,庭院外围种了一圈槟榔树。高高的槟榔树影,在一层层更高的水泥丛林包围下,变得瘦小了,在落尘中显不出绿意。    
    小梅和乐睇趴在地上,找到了一排红色的蚂蚁。它们从大门外穿缝而入,爬越宽敞的前庭,蜿蜒地向后院而去。好长的一排蚂蚁,在阳光中踩着忙碌的步伐,有些合力扛着小虫,有的独力顶着一个透明的虫卵。其中还有体形巨大的兵蚁,来回穿梭在队伍中,保持蚁行的秩序。    
    “咿!”乐睇高兴地尖叫了。    
    “对,蚂蚁。”小梅抱着乐睇在草地上坐下,她也开始觉得有趣了。她柔声在乐睇耳边说:“这些是工蚁。工蚁的一生都在工作。它们做什么呢?找食物啊。每天都爬来爬去,把可以吃的东西都搬回巢里,存起来,再出去找,再存起来。这样它们才不会挨饿。它们要喂小蚂蚁。小蚂蚁也都是工蚁,被喂大了以后,就一起工作,再养新的小蚂蚁。什么?你问它们会不会无聊?那也没有办法,全部的蚂蚁都是这样啊。    
    “有的地方食物很多,蚂蚁就排成一排来搬了。蚂蚁都很听话,因为他们是蚂蚁。有的蚂蚁很勇敢,敢一只爬到很远的地方,要找更多的食物。它爬得太远了,爬到别的蚂蚁窝去搬别人的食物去了,就被关起来。其实它很可怜,它只是想要搬多一点食物回到窝里。蚂蚁看到食物就要搬,为什么呢?因为它就是被训练成搬食物的工蚁啊。妈妈告诉你,世界上没有真正坏的蚂蚁……”    
    停了一下,小梅又说:“有的蚂蚁受了伤,怎么办呢?就住在蚂蚁医院里,等病治好。病会不会好呢?妈妈也不知道耶。乐睇知不知道呢?”    
    乐睇当然没有答话。她只是个小婴儿,世界对她来说,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大房间,从小婴儿的眼睛看出去,没有参与感,只有旁观者的惊奇,惊奇。乐睇尖声叫着。她所看到草丛中的蚂蚁群太有趣,太可爱了,乐睇非常开心。    
    对了,乐睇,人生是一场快乐的注视和谛听,多么希望真的是这样。小梅亲吻乐睇的脸颊,轻轻地这么说。知道吗?乐睇,你的名字,是一个最美的祝福,来自一个最美的人。    
    小梅抱着乐睇回到秋千上。太阳快下山了,一阵阵晚风送来了怡人的清凉。


第四章一路攀升到达天庭(1)

    马蒂在小湖边洗澡并洗衣服。很美的淡水小湖,令人难以置信地出现在靠海的岩质干地上,可能是涌泉造成的吧。湖底长满了笔直成尖塔状的绿绒植物,从湖面上望下去,就像是鸟瞰一整片沉入湖底的棕树林。马蒂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裸体,飞行在棕树林梢。她瘦了一些,全身晒脱几次皮后,呈现着均匀的亮褐色。她已经独自在西萨平原旅行了四十一天。    
    马蒂的身边有一个安静的安坦德罗人。她并不闪避他,因为左近不远还有几个安坦德罗男女,也都脱光了衣服,用这湖水擦洗身体。他们用勺子舀起水冲洗,并不直接跳入湖中,也许湖里住着什么不可侵犯的生物吧,所以马蒂依样舀水泼洗身体。    
    安坦德罗人窃窃私语着,但一与马蒂的眼光接触,他们就又害羞地转开头。马蒂和他们完全地语言不通,双方只有靠着天赋的善意互相观望。其实马蒂越来越发现到交谈纯属多余。要用多少词汇,才能取代一个友善的注视?现在她对身边的安坦德罗人笑笑,用灰袍子擦干身体,再穿衣服。她先穿上两层自己从城市带来的衬衫,再裹上袍子。已经是深秋时分,平原上刮来的大风渐渐令人难以忍受。    
    马蒂把肥皂用油纸裹起收回背包中,她取出水壶灌进淡水。一阵风飙来,将背包中的物品吹散四处,身边的安坦德罗人伶俐地凌空接住了马蒂的小笔记本,又陪马蒂匆忙捡拾,但还是有一支笔和一卷卫生纸滚入湖中。    
    马蒂正忙着把东西塞回背包里,一抬头,看见那安坦德罗人皱着眉,盯着他手中的小笔记本,脸上有迷惘之色。马蒂接过来一看,是那张夹在透明塑胶页中的耶稣照片。    
    “你,认识他吗?”马蒂用眼神询问。    
    语言并不重要,他们双方都了解。安坦德罗人抬起头,说:“耶稣。”    
    而他用的是非常不标准,但是清楚的法文。    
    “他在哪里?”马蒂问。    
    安坦德罗人用笔直的手指向一方。离他们不远处,那个方向只有碧绿的海。    
    碧绿的海,海上有白色的浪花拍击着陡峭的岩岸,一来一往,偶尔有拍得太高的浪头,整个袭上了近海的一个礁岩小岛,在岛上迸碎成千道白瀑。马蒂坐看海潮,她想,总有一天这海浪会把礁岩小岛磨蚀光,大约要一百万年吧。一百万年以后,不知道是谁会亲眼目送这小岛的海葬。    
    马蒂坐在海岸上。粗糙的岩岸离海平面有几尺的落差,她不禁走到岸边朝下探视,下面是狞恶的礁石,和汹涌的海水,左边是蜿蜒荒凉的海岸线,右边是隆起的礁质山崖,没有人,连生物都没有。她回望不远处的淡水湖边,安坦德罗人也走光了,在这海边生存而且呼吸的,就只有她了,她不能明白那安坦德罗人为什么说耶稣在这边。是误听吗?又不可能。海风吹得她全身战栗,马蒂坐下,撩起袍子的下摆,开始捉虱子。    
    其实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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