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店之歌-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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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的高烧持续不退,白血球数急遽增高,肾功能正在衰败中。
“很少看到这样的病历。”医生说,“Patient还很年轻,平时身体也不错,不应该抵抗力这么低,简直是全面败退。真叫人想不通。”
于是医生给小叶作了更多的检验,结果只有徒劳无功。
小梅在小叶床前轻声坐下,她看见小叶转过了头,原来她醒着。
因为高烧的关系,小叶脸颊潮红。小梅替她调整了冰枕,又用毛巾擦擦她的脸和脖颈。小叶穿着女病人的粉红色袍子,小梅以前从来没有看见她穿过女装。
“谢谢你。”小叶轻声说。
“你好好休息,今天换我轮班陪你。”小梅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是冰的。
“什么时候了?”
“晚上七点。你饿不饿?”小梅问。她觉得今天小叶精神好多了。
“我是问今天几号。”
“七号。你住院第六天了。”
“这么久?”小叶皱着眉深深迷惘,“六天?”
“安心养病吧。快快好起来,早点出院。”小梅说,“要不要我念书给你听?吉儿给你带来了几本书。想听什么?杂志,小说,还是诗集?”
“铐。”小叶有气无力地说,“不要念诗,我最没有诗意了。”
“那我念报纸给你听?”
“不要了。”小叶摇摇头,疲乏地闭上了眼睛。小梅看到她原本水灵的双眼现在微微地凹陷,眼眶还带着隐约的黑气,她很心疼。
“那我陪你聊天?”小梅问道。
小叶摇头。
“小叶,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撑过去,不要急死我们了。”小梅说,她的心里感到难受。小叶一向是最活泼的,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子消沉。
“急不死人的。”小叶又睁开了眼睛,她说,“就算死了,也不错。”
“怎么这么说?你不想想关心你的人?想想海安,想想吉儿。”
“想他们有什么用?他们是两只自由的鸟。小叶是什么?小叶只是树桠,让他们栖息。”
小梅的眼泪滚落,却笑了,她说,“谁说你没有诗意?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浪漫的人。”
门口有一些人声,是吉儿陪着小叶的阿爸阿姆过来了。小梅起身去开门,却被小叶挽住了她的手。
小叶从枕头上轻轻仰起头,一点光彩在她的眼睛里乍现。她说:“小梅,我的这辈子,过得很幸福。”
小叶又睡回枕头去,闭上了眼睛。
吉儿和小叶的父母进来了。他们方才和主治大夫谈过,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小叶的阿姆红着眼眶。小叶现在又昏睡过去了,大家都围坐在她的身旁,一筹莫展。
小叶的阿爸脱下印有“兴农农药”字样的帽子,握住小叶的手。他非常沉默。一直没有办法了解这个女儿。小叶从小就是个特别活泼的女孩,阿爸最不能忘记的是,小叶穿着小学女生的蓝短裙,和小男生扭打成一团的镜头。她是一个健壮的野丫头。小学老师都告诉他,小叶有画画天才,一定要培养她。阿爸虽然不觉得画画是个好差事,他还是花了钱让小叶学画。小叶越画越好,家里的墙上挂满了绘画比赛的奖状。
都说天才的小孩子难养,大概是真的吧?小叶长越大,阿爸就越不能了解她。最不解的地方,是小叶变得那样男性化。这样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一天到晚打扮成男生,让他简直认不出来了。也许当初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到台北学画画,台北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是台北改变了她。阿爸摸摸小叶的短发,觉得对小叶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这几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阿爸心里想,等小叶病好了,一定要带她回嘉义去。
素园下班后过来了。陪着坐了一会儿,因为吉儿要抽烟,她就和吉儿一起去了抽烟室。
“找到海安了吗?”素园问吉儿。
“没有。这家伙,又让他跑了。”吉儿说,她低头点烟。
“那么马蒂的家人呢?”
“联络上了,但是我还没跟她爸爸说发生了什么事。妈的,我最不会安慰人,叫我怎么说?你和我一起去见她家人吧。”
“好。”素园回答。说到马蒂,素园的心里一阵疼痛,怎么会好好地去马达加斯加,却变成了异乡魂?这两天事情太多,小叶病倒,海安失踪,忙得没有时间痛哭一场。
吉儿的眼眶也转红了。
“你哭了?”
“没有。”吉儿说,“是烟,可恶的烟。素园,我告诉你一件事。”
“嗯?”
“我要离开了。你明白吗?我要离开台湾了。”
“跟尚保罗出国去?”
“对。我决定和他一起去加入国际环保工作。他们有一项第三世界环保领袖培养计划,尚保罗推荐我代表台北,我决定去接受训练。”
“在哪里训练呢?”
“在非洲,莫桑比克。要训练半年,然后还要到一些国家实习,要多久不知道。”
“什么时候走?”
“十月底。”
“十月底?……好快,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素园偏着头,她想了想,又说,“你就要离开台北了。”
“没错,但是我还会再回来。”
“真好。”素园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素园,我台北的事情就托付给你了,要做好我的经纪人哪。”吉儿说。她指的是书的版税等等杂务。《新佃农时代》出版两个月,已经蹿升成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一时之间,吉儿的名利滚滚而来,也幸好有这些钱,正好支付了小叶的医疗费用。小叶的父母经济拮据,伤心咖啡店在海安住院之后就一直呈亏损状况,海安又不见人影,这次小叶住院,所有的费用都由吉儿负担。刚刚医生才和吉儿商量,可能要将小叶转送加护病房,吉儿爽快地答应了,钱财于她,并不是重大的事。
“还有伤心咖啡店,要靠你多帮忙了。”吉儿又说。
“好。”素园望着窗外的点点灯火,她的心思已经飘到了花莲。在那里,碧海辽阔,蓝空无极,人烟稀少,还有亮丽得像南洋小岛的阳光。
第五章小叶不见了
在掌声中吉儿上了台。她从文建会主委手上接过了奖牌,跟主委握手,镁光灯在台下争着闪光。
这是出版社扩大举办的周年庆,会中颁发各种自办的文化奖项,新红乍贵的吉儿顿时成为颁奖典礼中的焦点。
应出版社的要求,吉儿准备了一篇文情并茂的致辞,现在她站在台上侃侃而言,不时闪起的镁光灯照耀得她眼冒金星。但是这些光芒阻碍不了她的视线,吉儿从台上深深注视宾客群中的尚保罗。
尚保罗微笑着,用他的淡蓝色眼球回应着她。
其实出书的成功,远在吉儿的预料之上,会决定跟尚保罗出国,也不在她的生涯规划当中。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计划得越多,就会有越多的意外。只有一件事情是在掌握中的,吉儿要跟随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良心走下去,这是她永远不变的方向。
台下有这么多爱慕的眼光,吉儿够敏锐,她察觉得到。像她这样一个年轻、亮眼的女子,会写出一本既严肃又畅销的名著,的确提供了不少人梦想的空间。吉儿念完讲稿的最后一段,掌声再度响起,突然之间,她觉得寂寞,伤心咖啡店的那群朋友们,没有一个人能出席。
颁奖典礼之后是鸡尾酒会,也就是各方不停盘问吉儿下一步出版计划的苦刑时间。尚保罗搂着吉儿的腰,一派她的男伴模样。吉儿很含糊地答复了各种采访,不时将她的谈话翻译给尚保罗听。我都在和他们说一些屁话,我真正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太艰难了。她用英文悄悄地对尚保罗说,尚保罗和她相视而笑。
这时候,吉儿的手机响起,正好从记者面前解救了她。吉儿打个手势,和尚保罗转到大厅角落,接听了电话。
“喂,吉儿,我是素园,我在医院里,小叶她——”素园的声音很惊慌。
“小叶她怎样?”吉儿倒抽了一口气,她的心猛地一沉。上帝!千万不要!
素园带着哭音说:“小叶她不见了。”
第五章一百八十秒
吉儿和尚保罗赶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素园和小梅坐在病床旁边,两个人都非常困扰。
小叶的病床上,被单很方整,小叶的粉红色睡衣叠得整整齐齐,她吊到一半的点滴瓶,还兀自挂在小叶的病床上。
“小叶昨天精神好多了,她告诉我,小梅晚上会来接班,一直催我回去。”素园十分无辜地说,“我实在累坏了,所以就回去了。”
“我明明跟小叶说好今天中午来接班,一到医院,就看到小叶不见了。问护士也不知道,结果大家找遍了医院。”小梅说。
“唉,真是的你们。那有没有问隔壁床?”吉儿问。
问了啊,一问三不知,因为小叶把帘子拉上了。”素园回答。
“回伤心咖啡店去。”吉儿当下决定,她和小梅各一辆车,一伙人赶回了咖啡店。
回到伤心咖啡店,拉开铁门,就看见里面空无一人。
素园在吧台上找到一封信,大家都凑上前看。
上面是小叶写下的伤心咖啡店财产清单,从所有的收支盈亏,到店租附件,未付账款,小到一桌一椅一副杯碟,都列了清清楚楚的对照表。在财产栏中,小叶还从她的股权中扣下了这次住院的费用。除此之外,没有只字片语。
大家面面相觑。午后三点钟,明亮的阳光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窗,斜斜照射进来。
明亮的阳光,明亮的午后,小叶背着一个双肩大背包,步行在台北街头。她的病已经好了,现在的小叶精神良好。她穿着一件惯常的牛仔裤和衬衫,一双粗犷的旅行靴,从背后看起来,是个挺秀的男孩子模样,从前面看起来,更加韶美可爱,叫路人不禁回眸多看她一眼。
小叶轻快地走在台北街头,随意转着弯。在一个种满了黄槐树的巷子里,对面开来了一辆火红色的保时捷。小叶吹了声口哨,保时捷减缓了速度,车窗降下来了,车里是一个三十岁上下十分俊朗的男子。他把车子停在小叶前面,男子摘下太阳眼镜,盯着小叶。
金黄色的黄槐花朵缤纷洒落在车顶上和小叶的身上。小叶和男子无言对视着。
在金黄色的花瓣雨中,他们一语不发,目不转睛对视了三分钟,整整一百八十秒,后面的车队不耐烦地按喇叭之后,都纷纷调头开走了。
小叶上了保时捷。红得像火一样的保时捷,开向落满黄槐树叶和小花的巷子深处,转个弯,不见了踪影。
黄槐树是大地的画笔,用金黄色的落花挥洒盛夏的气息。小叶的生命里,也有一支画笔,那支画笔在她的心里面,因为天赋的才情,常常要没有由来地挥出神来之笔。这就是从小被喻为绘画天才的小叶的命运。
黄槐树的落花很快地覆满了这一条小巷子,连车行的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第五章那个心字,留下来
伤心咖啡店倒闭了。
在吉儿的作主之下,店面很快地盘了出去,所有的盈亏结算下来,还要摊还给股东一些金额,但是最大股东海安下落不明,第二大股小叶的行踪如石沉大海,吉儿当下又决定,把钱先全部转入素园的户头。
“先去缴你的房屋贷款吧。”吉儿说。
“那海安跟小叶怎么办?”素园问。
“找到他们再还也不迟。”吉儿爽快地说,“反正他们没有你缺钱。我是董监事,我说了算。”
伤心咖啡店就这样盘了出去。吉儿亲自洽谈的对象,是一个时髦多金的少妇。那少妇告诉吉儿,她要开的也是咖啡店。
伤心咖啡店的铁门,关闭了一个月之后,再度打开时,涌进来一大群装潢工人。他们拆下了吧台,拆掉了小舞池,扯下了舞台灯,搬走了桌椅,又把柱子上的照片海洋撕下来,扔进黑色的垃圾袋中,墙上的粉刷也全数刮掉。他们又搬来梯子,准备撬下伤心咖啡店海蓝色的店招。
时髦的少妇站在店门口,看工人拆招牌,她不住地出声指挥。
“轻一点,轻一点,不要刮到墙壁……慢着,”少妇叫停了。她用涂着蔻丹的手指支着下巴,想了一想,告诉工人,“招牌上那个心字,留下来。”
第五章湛蓝色杯子(1)
素园坐在公司小招待室里,她的面前是一个中年的男人。男人穿了一套便宜的西装,提着一只陈旧的公事包,他坐在素园对面显得有些局促。
这是素园以前的主管。当初素园跟着他跑业务时,这男人在广告界中也算是一号人物,但是他就在上班生涯走上坡的时候,突然决定放下地盘,离开台北,到南部去投资苗圃生意。当他慨然离职时,曾经说了一句让圈内人津津乐道的话。他说:“我只是想过一种人过的生活。”
他到底有没有得到人过的生活?这里素园不得而知。可以知道的是,他现在又回到了台北,当初的地盘全被后进分光了,在这一行里面只能从头开始。也难怪他的神色不自然了,这个前任主管现在是在向素园讨工作。
这男人为什么又回到台北?原因不难猜想,这里是经济运作的主流,无尽的机会和生涯聚集在这里,生活虽然艰苦,但是这里是追逐事业的地方,若是离开了,往往只有望着这里的繁华兴叹。这是独一无二的台北,留下来和离开她,都需要同样大的勇气。
素园很委婉地告诉他,经济不景气,公司人事几乎冻结,暂时没有空间,也没有相当的职位聘请他。男人连忙说,职位没有关系,素园叹了口气,要他填了一份履历表。男人填完后起身告辞,素园又叫住他,给了他一张丈夫的名片,要他去谈谈看。素园记得丈夫提过要招募一个业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