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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恼人天气(短篇小说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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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他走了,不知生活会如何。空处之余,自然还有寂寞,都要费额外功夫来一一克服,真是烦恼。 

他轻问:“或者你会来北美看我?”。 

我指指他的胸口,“你来看我才真,年来我很怕乘长途飞机。” 

“矜持矜持矜持。” 

“你想我怎么样?一声叫我就扑著过来?我又不是小狗。” 

“我寄飞机票给你。” 

“我寄给你好了,我也有两万块替你买泛美头等机票。”我微笑。 

他知道话又说造次了。“怎么搅的?你情绪又开始坏,咱们来往大半年,你总不肯开心见诚的与我说话。” 

“我没有为你颠倒不等于我没有喜欢你,我这个人的性格很难疯疯颠颠的欲仙欲死为一件事,我不是草包,无从燃烧,所以你失望了。” 

“什么事都一大篇道理!”他咕哝。 

“去找苏丝黄,趁现在还可以找得到,再迟就没有了,她可以满足你简单的需要。” 

他很生气,拉起我的手打我的掌心。 

天呀,我们居然吵架了。 

是什么样的原动力使我们产生吵架的力量?难道我们真的爱上对方? 

金发的杜维治一直很温和,这次动手,他自己面孔先涨红了。 

我们俩面对面坐著,他不肯走,我不忍逐客,僵持著,眼看太阳落山了。 

所有感情都是这样的,开头都单纯新鲜甜蜜,搁置久了牵涉便广泛起来,渐渐变质,千丝万缕,难以处理。 

我们的僵持在谁也不肯先作牺牲。 

至客厅完全黑暗,他问我:“要不要吃些什么?” 

我按熄香烟,“不,不饿。” 

“一个人把感情控制得太完善是没有快乐的。” 

“彼此彼此,”我说:“你岂有真的考虑到我的快乐?” 

亚历土说:“你的快乐又不止叫我留下来这么简单,你要我留下来,但暂时又不肯同我结婚。” 

我很震惊,他把我心事看得这么清楚,我呆住。 

“你手头上有一个十年的美国旅游证件,叫你到波士顿我家来住一个星期,是否太过份?我可以送你回来,你不需要应允什么。” 

“如果我没有意思同你结婚,再下去也徒然增加痛苦而已。”我仍然拒绝。 

“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许你会喜欢波士顿。” 

“一星期当然可以,但一年?三年?五年?” 

“你在伦敦过了六年。” 

“因为我不过在那里读书,随时可以走。” 

“波土顿不会锁住你。” 

“你永远不会明白,亚历士,自伦敦回来,我的身份是毕业生,但如从波士顿回来,我是失婚妇人,怎么可以相提并论,你不可能说服我,我随你到过波士顿,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他呆视我许久许久,“天阿,你处理一切都像处理账目,你太可怕了。” 

他终于离去,我们不欢而散。 

或许我可以婉转一点说:好,我明年来看你。 

或是,你能否考虑留下来? 

甚至是,让我想想,你父母是否会得喜欢我?你们是天主教?我是否要入教? 

虚伪永远令别人生活愉快。四周围的人开心,我自己当然也高兴,这个道理我懂得,但此刻已对杜维治动了真感情,那里还管得了风度礼貌。 

错过这一道船也许就没有法子过河了。 

但在彼岸住一生是否我所欲? 

这么多问题弄得我头痛,失魂落魄一段日子,期限已至。 

亚历土已向我道别。 

我请他到最好的饭店去吃饭,同时奉送礼物给他。 

“蚀一些也不在乎,至要紧把我一脚踢走。”他微笑。 

我不出声,神情很黯澹,嗅得出来,今天化妆,粉老是不上面孔,眼圈黑黑,皮肤粗糙得很,像老了十年,脸有些肿。 

他不会看不出来,还这样打趣我。 

“是,”我自嘲,“坐在洋人身边,活脱脱是个国际女郎。” 

“我可不像与国际女郎坐一起的洋人。”他说:“你放心好了。”仍不放过我。 

他为什尘不约我在苏黎世见面?反正我们年年去那里。 

我强忍看眼泪。是的,夏日罗曼斯绝少可以拖延至冬日,像秋日的鸣奏昆虫,一到冬日,日渐凋零,明年纵然再传来乐声,也已面目全非。 

我看著窗外,再也做不到强颜欢笑。 

“我也有纪念品送你,我祖父的表。”他说。 

我抬起头,“你祖父只有一只表?” 

“是。”他已递到我面前,“一代传一代,我要你收著。” 

“那么留著它,”我说:“把你的项练给我。” 

“不,我要你留著这表,因为它名贵,你会时刻想起我,同时我们一定会再见面,不在我的家或是你的家,也在我们最喜欢的城市。” 

我终于说:“我不排除那个可能性。”不知他感受如何,我先松弛下来。为何要同自己门,我再也没有力气。 

“相信我,你不会后悔。”他握紧我的手。 

我勉强一笑,低下了头,我已经软化。 

那要看我想念他到什庆程度,如果真的痛不欲生,那庆为了自杀,我还是要去的,如果可以忍耐,那么这一段就得搁置,我要想得很清楚很清楚。 

“你仔细考虑,”他说:“事关你终身,我猜你有权这么做。” 

我说:“我不送你飞机。” 

“希望这次分别是暂时的。”他眼睛润湿。 

或许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新的开始,又或许我们需要的,是冷静一段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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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恼人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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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妹

                阿清走了以后,房间永远是这个样子的,我习惯了。 

衣橱的门开着一半,毛衣掉在地下,裙子反转来拖在床角,皮鞋丝袜到处都是。 

化妆台上的凌乱是惊人的,唇膏筒永远不套好,粉盒打开着,一整盒的化妆纸都倒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替她收拾这些。好像已经做惯了。 

也许她是我的妹妹,也许我一直没有勇气去诉说她。 

我只比她大十三个月。母亲去世后,我是她的大姊。 

母亲在生,就是宠她一个人。因为她长得像父亲。 

到后来那几年,母亲思念父亲,是惊人的。 

阿清的运气就一直那么好,我还能做什么呢。 

母亲去世后,剩下一幢房子,一小笔现款。 

她把财产托给我,因为她一直认为我比较可靠。 

但是她嘱咐我不得亏待阿清,因为她深爱阿清。 

所以这几年,阿清益发离了谱了,我心里埋怨得很多。 

我顺手把这些东西一件件的拾起来,整理好。 

我们两个人合用一张梳妆台,一个睡房,地方太小了。 

整理屋子的责任一直落在我的肩膀上,从小到大如此。 

不知道是谁说过,如果不想做一件事情,千万不要做第一次。 

我就是做了一次,所以以后活该就得做到底。 

我叹了一口气,照照镜子,廿多岁了,这样的年纪,脸上虽然还没有皱纹出来,但绝不能算年轻了。 

奇怪的是,阿清虽然只小我一岁,她却有那种青春的感觉。 

她看上去永远只有十八九岁,尤其是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太吸引人了。 

这样子批评她,似乎有点不对,她到底是我的妹妹。 

我把衣柜门重新关好,所有的东西都弄得井井有条。 

阿清哪里去了呢? 

恐怕与男朋友出去了吧?她自然有无数的男朋友。 

阿清应付男人,太有一手了,与生俱来,高明万分。 

每一次我香到她把男孩子唬得一愕愕的,就又好气又好笑,感慨万分。 

然而这些男人、无论如何被阿清作弄,还是心甘情愿的往我们家跑,真叫人奇怪。 

阿清有一次嘿嘿的冷笑,“活该,谁叫他们死心塌地?” 

我便说:“阿清,对你死心,你就也该怜惜他们一点。” 

“怜惜?姊,你又不懂了,不懂就别充内行。” 

“怎么?” 

“这些人都是天生的贱骨头,你一怜惜他们,他们也就趁势上来了,岂可叫他们尝着甜头?” 

我摇摇头,“你晚上倒睡得着?没良心的家伙!” 

“我?”阿清拍拍胸口,“睡得着吃得下,好开心!” 

我笑了出来。 

“嗳,妈养我的时候,就长少了一颗良心。”她笑说。 

“那你多幸运。”我舒出一口气,“这年头,没良心的好。” 

“自然。”她哈哈的笑起来,无忧无虑得叫人羡慕。 

是的,阿清也说得对,那些男人的确是活该。 

多少年了,他们总是递信送礼买花电话,从来不停。 

天下难道只有阿清一个好女孩子吗?不见得。 

阿清跟前永远有一大堆人,恐怕是她那招本事了。 

今天她又上去了,在星期天阿清是绝不会在家的。 

然而她那么多男朋友中,也只有一个姓刘的比较像话罢了。 

那个姓刘的男孩子,样子长得好,主要是没有那副轻狂样,一份很好的职业,看来是比较有诚意的。 

只是阿清对他也不太重视,我只觉得这一个人可惜。 

其他的,也不过是些小阿飞花花公子罢了。 

我跟阿清说过,“那个姓刘的孩子,很不错。” 

“什么地方不错?我倒没有看到他有什么好处。” 

“他人很老实。”我说。 

“老实,老实值多少钱一斤,最讨厌是老实男人,谁也没杀人放火,老实得像一块木头,多恐怖。” 

我笑笑,阿清一向有她自己独特的理论,她很有一套。 

我没想到她对付得了那么多的男人,太不简单了。 

忽然之间电话铃响了起来,我走过去接听,明明知道又是找阿清的。 

“哦,”我说:“她不在。而且我不清楚她几点钟回来。” 

我挂上了电话。 

不过阿清尽管与我背道而驰,我与她的感情还算好。 

我实在是很容忍她的,她看到我的面色不对,也会退步。 

只是我跟阿清是这样的格格不入,两姊妹没有交通。 

虽然住在一起,竟与房东房客的关系差不多了。 

而且我常常为她生气,像今天,她又把东西弄得乱七八糟的,叫我做随身丫环,真正吃不消。 

我疲倦的坐下来,那种疲倦,是从心里发出来的。 

这样的疲倦,是无法解决的。我忧虑的躺在沙发上。 

难道我每天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屋子收拾好.等阿清回来,听她报导一下风流韵事吗? 

我应该做一些比较神气点的事情,太没志气了。 

不过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不能与阿清比。 

我是这样的迁就环境,以致忍气吞声,闷闷的生活着。 

我想到阿清是我唯一的妹妹,除了她,再没别的亲戚。 

要是离开她,母亲不知道会怎么想。她生前叫我照顾阿清。 

她现在不需要我照顾,但是我可以用一双眼睛看住她。 

这么多年来,我居然没有一个男朋友,我碰不上。 

一份简单的教书工作,学生教师都是女的,没有男性。 

教了好几年,我也没动兴叫朋友介绍一下异性。 

奇怪的是,也没有异性要来接近我,我就坐在冢里。 

当我默默坐着的时候,有一箩筐一箩筐的男人在追求阿清。阿清是我们两个当中吃香的一个。 

有时候阿清的那班男人上门来,心里对我不晓得如何看法,说不定有人当我是女佣呢。 

不过这事情不能在乎了,要在乎的话应该早就计较。 

我在沙发上躺着,眼皮渐渐的沉下去,我渴睡了。 

在这样的下午,我特别鼓励自己睡觉,午睡一下,时间也就不知不觉的过去了,又不必想那么多。 

我缓缓的站起来,刚想到睡房去,门铃响了起来。 

该死。 

是谁呢?我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端端正正姓刘的那个男孩子,手里还拿着一盒糖。 

“我是刘天威。”他礼貌的说。 

“我知道,”我说:“不过阿清出去了呀,没在家。” 

“我知道,”他说:“阿清答应我五点锺回来的。” 

我看看钟,才四点三刻。而且阿清也没关照我。 

“那请你进来等吧。”我让开一点给他进屋子。 

一个午睡又得打消了,有什么办法呢?幸亏他还不讨厌。 

“喝茶?” 

“谢谢。” 

我倒了一杯茶给他。 

他马上站起来,“不敢当。”他说:“你请坐下。” 

我笑了一笑,他的确是阿清那么多男朋友中比较拘谨的。 

一张方方的脸,没有太多的特色,但是还好看。 

他讲话有点木讷,倒是身裁,长得蛮高大的。 

他来得太早了。如果阿清说五点,他六点来不迟。 

我坐着陪他闲聊,他说到了身世,学历与其他的事情。 

我再看钟,已经半小时过去了。 

我又看看他,他显得有点不自在。 

“也许星期日车子太挤。”我说:“一时赶不回来。” 

“哦,是是。”他答。 

阿清怎么会喜欢他呢,他真是白浪费时间了。 

像他这样,把时间做什么不好呢?偏偏来找阿清。 

阿清属意的几个男朋友,我见过,都是飘逸得不得了的人物,未必适合做丈夫──但谁又想得那么远了? 

这个姓刘的男孩子,恐怕要自讨没趣了,可怜得很。 

眼看时间已经过了,阿清还没有回来,他开始焦急。 

“去了那里,她可有留下地址?”他问我道。 

“我不知道,”我说:“她从来不告诉我的。” 

“但是她答应我五点钟会回来的呀。”他喃喃的说。 

这个死心眼的傻子,如果我是他,就回家去了。 

一个女孩子对钟爱的人,岂会采取这样的态度。 

阿清明明是故意刁难地,他还看不出来,太笨了。 

他在这里浪费的是我的时间,实在无聊得很。 

我盼望他快走。 

我在茶几上拾起一本杂志,慢慢的翻阅,不去理他。 

他呆坐在那里,忽然之间问我,“王小姐,你不会有空吧?” 

“我?” 

“是的,我买了两张票子,本来要去看五点半的。” 

这傻子,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我很生气。 

他约了阿清,阿清爽约,倒来找我,天下有这种道理? 

他干么不在开头就买三张戏票?这个人简直胡混! 

我马上冷着脸说:“刘先生,对不起,我没有空。”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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