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第2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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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施主的腹中已有数月的身孕,既成人形,也是一命,如数抵与大人。
饶是刀口舔血、剑尖搏命的江湖人,也没几个见过生剜的胎儿,水月阵营那厢反应最快,几名女弟子尖叫一声,软软瘫倒在师姊妹怀里,其中不乏成名女侠。
连人称顾铁面的顾挽松都变了脸色,小退半步,成名的矿铁判官笔已握在手中,喝道:大师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鹅峰却不搭理,迳颤着手掌遍上胎儿,笑道:要是还不够,适才女施主砍了我一刀,待血流干,也是一命。
慢吞吞撩起侩袍,隐约见得腹间血肉模糊,令人沭目惊心,众人才知他满身血渍,有大半却是自己的。鹅峰年老,没七十也有六十许了,胤野死前拼着余力出刀,不容小觑,只怕这老和尚命已不长。
顾挽松料不到他舍命相陪,又惊又怒:疯和尚!
恐被鹅峰连累,见责于新朝亲王,赶紧率众离开。
鹅峰大师卧榻月余才咽气,圆寂前果然接到朝廷诏书,延任为国寺住持,弟子忍悲扶棺上路,将恩师的遗体送往新都。至于剖腹取胎一事,谁也不敢再提,自然也无人知晓婴尸、童尸,乃至女尸的下落。
耿照不由得沉吟起来。
……如此说来,胤野也可能还在人世了?
聪明的小子!——蚕娘嘻嘻一笑。鹅峰是狠角色,用自己的死,掩去这把戏里最大的痛脚——从头到尾都没有胤野被开膛剖腹的目证。取胎云云,不过是老和尚自导自演的独脚戏。
若取胎是假,刺死男童的惊人之举也可能是障眼法,那孩子或许已平安长成,在世上某处过着安生的日子。真正为了这出戏献出生命的,只有奇书异行的惊峰老和尚一人。
刺心截脉而不死的武功,光我所知就有五六门,并不罕异。
蚕娘沉吟道:
但变出一只胎儿什么的,我便想不透啦。开腹必死无疑,他若无意取胤丫头的性命,必不是真剖了她的肚子;既然如此,除非禅房里还藏有另一名孕妇,否则仓促之间,哪来的胎儿可取?这些年我想破了脑袋,总猜不出他是如何办到的。央土高僧呀,果然名不虚传。
他为何要这样做?
说到底,终归还是救人罢?
蚕娘摇头,笑容沉落,轻声道:他不仅要救胤野母子,可能也想救东海七大派。胤野那丫头,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凭她的本领,若侥幸未死,早将东海闹个天翻地复。三十年来狐异门始终悄静静的,若非她当日已死在行律寺,便是老和尚以一条性命,换得她甘心蝥伏三十年……毕竟,这段冤仇是不能消解的。
狐异门三字在东境武林几乎成为禁语,无论黑白两道,谁都不轻易提起,当年的恩怨自也无从知悉。耿照被勾起了好奇心,大着胆子问:三十年前妖刀初定,理当休养生息才是。狐异门究竟干下什么坏事,惹来六大派联手铲除?
蚕娘淡淡一笑,眸里却殊无笑意。这是耿照自识得她以来,初次在那张精致绝伦的秀美小脸上,看到这么冷蔑的神情,仿佛微勾的嘴角只是为了掩饰切齿之恨似的,教人不寒而栗。
胤野这辈子干过的错事可多啦,但一条条加总起来,及不上嫁错一个丈夫。
蚕娘道:而鸣火玉狐胤丹书这辈子所犯最大的过错,便是误把所谓的正道中人,当成与他自己一般的光明磊落。
耿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蚕娘却只一笑,带着怀缅的神光望向远方。
胤丹书那小子不错,我一直很欢喜他。他要是女孩就好啦,我早带了他回宵明岛,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有个善终……
忽然闭口别过了头,捏着袖子轻轻拍打杨缘,久久才道:傻呀,他。老犯傻。世上……哪有忒多好人?
狐异一门从上到下,俱都以胤为姓,其中阶级森严,不若寻常宗族讲究血裔人情。胤丹书出身卑微,父母都是门里的贱役,从小就过着饥驱叩门的日子,他却始终保有开朗乐观的性格。
后得异人传授天复神功,打通全身筋脉;服食冰川寒蚊与赤艇火蝎的水火内丹,两股剧毒在他体内交融撞击,相互化消,如得一甲子的功力;无意间闯入医怪袁悲田与死魔盛五阴的赌局,习得吹毛片血之剑与生生无尽之刀,又于三奇谷后的禁地白骨陷坑得到稀世宝刀珂雪……机缘之奇、遇合之巧,当世不作第二人想,终成东海新一代的顶尖高手。
你别以为他是运气好。
蚕娘笑道:那小子有副好心肠,凡事都为别人着想,才能逢凶化吉,福星高照。
耿照心念一动,拊掌大笑:我知道啦,那传授他天复神功之人,便是蚕娘吧?
适才蚕娘曾说带他回宵明岛云云,若其时胤丹书神功既成,又或已执掌门户,带回宵明岛又有何用?故两人相识,定是在胤丹书武功未成之时。
蚕娘每每说起此人,总是心绪波涌,感慨万千,却非是男女情愫,而是淡淡的惋惜和哀伤。两人若有传功授艺的情分在,一切便说得通了。
果然蚕娘瞟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啧啧摇头:我本以为你们俩挺像的,如今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你的样子比他蠢,可脑袋瓜子比他灵光多啦。
耿照哭笑不得:蚕娘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胤丹书离开三奇谷白骨陷坑后,在江湖上做了几件大事,渐渐崭露头角,更机缘巧合赢得了胤野的芳心。
被时人誉为外道第一绝色的倾天狐年方少艾,却与出身微贱的胤丹书不同,乃狐异门之主胤玄的独生爱女,武功、心计均为新生代翘楚。狐异门身为七玄第一大势力,说她是邪道明珠亦不为过,论权柄、尊贵以及受注目之甚,怕连公主娘娘也比不上。
这等天之骄女,偏偏爱上了楞头楞脑的胤丹书。
两人几经波折,终结连理。胤玄临终前将狐异门的大位传给了这位又爱又恨的女婿,私下叮嘱心腹:此后他便是尔等新主,不可有贰心。他若做了什么蠢事,记得总要留……留一条后路,以备不测。
断气之时双眼犹睁,竟是不能暝目。
胤玄的忧心并非是空穴来风。
最大的问题,在于胤丹书是个好人。
蚕娘叹了口气。他行侠正义,磊落光明,比正道七大派的人还像正道,这样的一个狐异门主搞得大伙儿都很尴尬,过往那些规矩、立场什么的,仿佛一下全乱了套。
我瞧胤野那丫头倒挺开心的,她是根正苗直的胤家人,没准儿比她爹还纯正,身上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血。狐的本性原就是混沌迷乱,半点儿规矩也不想守,看着七玄七派尴尬的模样,对她来说可能同大杀四方差不了多少,反正结果都一样,她也乐得当听话的小女人。
但英雄终归需要舞台。就在这时,妖刀降临了东海。
胤丹书的胸襟与气度,是最终促成狐异门与七大派合作的关键,天罗香、五帝窟等台面上活动的七玄势力,也都在狐异门的号召之下,投入对抗妖刀的圣战。
胤丹书夫妇皆真有入选六合名剑的实力,但因预言之故,将最后一席的名额让给了刀魔褚星烈,狐异门另有重要的任务在身。
什么任务?
刨根。
蚕娘道:狐擅于追踪捕猎,较之凶猛的狮鹫虎豹,狡智更高,乃是最好的猎手。当时七大派中有些脑子没坏的,都认为要彻底弭平妖刀之祸,须得正本清源,找出妖刀的源头——是谁放出了妖刀?为何要放出妖刀?怎么放出妖刀的……把这些都弄清楚了,才能真正平息祸端。要干这事,还有哪个比狐异门更适合的?
那么……他们找到了么?
蚕娘沉默片刻,才道:从后来狐异门被灭一事看,我认为胤丹书就算没找到,说不定也很接近,因此得祸。正道六大门消灭狐异门的理由之一,即是怀疑狐异门是妖刀的始作俑者,栽赃的手法之粗劣无聊,令人啼笑皆非。
耿照在横疏影处听过这个说法,当时并不觉得有异,经蚕娘一点拨,才发现其中矛盾:狐异门若是放出妖刀的元凶、在台面下操弄阴谋,该是最警醒的一方,怎能教六大派偷袭得手?更别提狐异门在圣战之中亦损失惨重,放出妖刀云云,明显只是杀人的借口。
狐异门的措手不及、以及当时并没有以妖刀或相关之物进行抵抗,在在都已证明了狐异门的清白。也难怪蚕娘说“这段仇怨无法消除,无论是狐异门或胤丹书,都蒙受了不白之冤。
据我后来访查所得!
蚕娘淡然道:当日力主消灭狐异门的,乃青锋照、赤炼堂两家,其时邵咸尊、雷万凛初掌大权,经年压在他俩头上的老不死们,泰半亡于妖刀之战,年轻人憋得狠了,好不容易逮到大展拳脚的机会,自是不肯放过;就算没事,只怕也硬要搞出事情来。
水月停轩的杜妆怜本就是六合名剑之一,这丫头自来杀性极重,会同意剿灭狐异门,并不令人意外;埋皇剑冢主事的顾挽松,他的盘算恐怕是最露骨的了,想用剿灭邪道这条功绩,在新朝继续戴稳乌纱帽。
观海天门份子庞杂,门下与七玄中人结怨最多,想来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最令我讶异的,反倒是指剑奇宫。
奇宫与七玄俱都是鳞族一脉,平日倒也罢了,但妖刀初平,狐异门又出了大力,以琴魔魏无音的狂狷之性,能容得下以莫须有的罪名、随随便便对妖刀圣战中并肩作战的盟友刀剑相向么?
妖刀战后,魏无音在病榻上躺了大半年;他能撑着爬出鬼门关,还活转过来继续纵横江湖,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当时奇宫当家作主的并不是他。
蚕娘看出他的疑惑,正色道:据说当时,除魏无音以外的紫鳞绶长老一致决定对狐异门用兵,以指剑奇宫派系之倾轧,这又是一件令蚕娘想不透的事。魏无音死前把平生所知都传给了你,你能想得起任何有关的线索么?
耿照茫然摇头,益发不解。
这样看来,在当时双方均元气大伤的情况之下,六大派都没有非消灭狐异门不可的理由,但他们却都这样做了。而同为七玄的其他外道,也没有对狐异门伸出援手……唇亡齿寒忒浅显的道理,连三岁小孩也懂得。究竟是什么,让它们不约而同背弃了如日中天的狐异门?
因为恐惧。恐惧像胤丹书这样的人,总有一天会改变这个世界。
面对耿照的错愕,小小的白发丽人显得从容而恬静,敛起了一贯的俏皮,娓娓说道:他武功超卓,却不想以力服人,不只是讲道理,而是真心希望所有人过上好日子。武林人争得半死的名头、恩怨,在他看来毫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日子过得安生。为此他愿意包容,愿意倾听,该放下的时候全都能放下,因为人命关天,因为世有正道。
所以七派也好、七玄也罢,全都怕他怕得不得了。再这样下去,正与邪的壁垒便模糊了,除非它们也变得和胤丹书一样,否则江湖人会清楚地知道——或许他们本来就知道,只是别无选择——什么正邪黑白都是假的,他们不必被逼着选边站;而不愿继续忍受的人,便会向胤丹书那样的人靠拢。你觉得无论七玄七派,它们最后还会剩下什么?
蚕娘露出淡淡的讽刺笑容。
这,还不够教人胆寒么?胤丹书之可怕,尤甚妖刀千百倍呀!
耿照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
就是这么无耻而荒谬的理由,夺走了蚕娘所钟爱的忘年小友么?耿照在她眼底看到一丝乍现倏隐的刺痛。
蚕娘轻轻叹了口气。
其时我自己清楚,这不过是气话罢啦!胤丹书会死,只因为他太天真。江湖是个讲实力的地方,他的实力还不足以压服七大派,却妄想与之合作、和平共处,原本就要有兔死狗烹的觉悟;想以包容化解对立,更是取死之道。
她抬起澄亮清澈的眼眸,定定望着他:所以我方才问你,要将媚儿丫头导向正途,你凭什么?死无葬身之地的胤丹书,便是她的榜样。你做好了将她带向正途的准备了么?
耿照浑身巨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从前还在流影城时,他的世界非黑即白,没有丝毫的模糊暧昧;然而闯荡至今,耿照已渐渐能领会蚕娘话里的沉痛之意。
胤丹书毫无疑问是个好人,他的理想更是令人打从心底佩服,然而只有理想并不能成事。
他忽然想起了慕容柔。在旁人眼中,镇东将军古怪、蛮横、偏执得不近人情,苛厉猛毒,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殊不知,慕容柔心中的理想极大,为了实现他那在有生之年几乎不可能办到的蓝图,才有众人眼里那刁钻难缠的煞星慕容柔。——你做好了将她带向正途的准备了么?
蚕娘那发聋振迹的一问,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久久不能平复。要完成胤丹书的理想,成就一个不争、不构、不欲、不私的武林,需要什么样的准备?如惹老台丞般统合七派,令其一心,还是像鬼先生那样,成为邪道七玄的同盟共主?
或者,需要一个比七派七玄加起来都还要庞大的组织,才能避免重蹈胤丹书的复辙……当耿照意识到时,不禁微露苦笑。这份野心,可比萧老台丞或鬼先生要高得多啦,连他们那样的人都未必敢作如是想,放眼世间,谁又能办到?
少年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直到蚕娘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
……我曾经对自己说,若胤野那丫头来找我,我就替她报仇。
小小的女郎咬牙轻笑,难得露出一丝苛烈的神情。就当是我为来不及出手救她夫君,所致上的小小歉意。
这个疑问,其实一直存在于耿照心中。
以蚕娘的武功,就算不能插手武林事,要在危急关头救出胤丹书一家三口,并非全无可能——不得插手武林之事这些条陈要如何解释、遵行,本就取决于蚕娘的判断,她出手救过雪艳青、救过耿照,对付使青狼诀的青袍怪客,显然如何遵守有着很大的模糊空间。对照现令她时时懊悔低回的模样,当年之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