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沈默如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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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觉得,现在你面对自己了吗?」
「是的。」
「那你面对我了吗?」他问。
她愣了一愣,但随即笑了起来:
「你觉得呢?」
「那要问你。」
「好吧,我说实话。」她微微一笑:「没有,我还是戴着面具。」
「那你打算戴到什麽时候呢?」
「等一下吧。」她笑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他说。
「可以,」她打断她:「但是,我也有一个问题,而且要先问。」
「你总是不吃亏的。」他终於笑了起来:
「你问。」
「我要问你,」她说:「什麽是『香草冰淇淋』?」
「……」他沈默了半晌。最後说:
「是第一次在德国餐厅里,你的脖子和肩膀给我的感觉。」
她甜甜地笑了起来。
「那天我穿什麽?」她问。
「这个嘛……」他又想了想:「忘记了。但一定是无袖的衣服。」
「那我问你……」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他打断。
「不,这是刚才那个问题的一部份。」她说:
「那你是什麽时候开始爱上我的呢?是看到我的脖子和肩膀的时候吗?」
「不,是你在擎天岗流眼泪的时候。」
「那天我有流泪吗?」她又是一愣。
「有。」他回答的很直接。
「为什麽会爱上流眼泪的我?」
「因为那真实。」
「比我跟你做爱还真实?」
「嗯。」他又应了一声。
她沈默了半晌。随後说:
「好,该你了。你要问什麽?」
「我想问你,你是不是来过这个地方?」
「这里?」她回头看着他。
「对,这条溪边。」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
「对,我来过。」
「我就知道。」
「你怎麽会知道?」
「因为我觉得你对这条路很熟。」
「你倒是观察得很仔细。」
「我的观察,一向仔细。」
「那你观察到我什麽?」
「我觉得,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
「你……」她微一迟疑:「你又不问。」
「我该问吗?」
「这有什麽该不该的?」
「我不喜欢你对我说谎。」他说:「你不想说的事,我不会逼你。」
「我有对你说过谎吗?」
「你有。」他肯定地说:「不过,没关系,那不重要。」
「我说了什麽谎?」
「不必说吧,那不是很重要。」
「不行,我要知道。」
「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为什麽会这麽说?」
「因为,你说谎也不容易。」他说:「辛辛苦苦地说了谎,就是为了瞒住真相。我不想逼你面对那些你不愿面对的事。」
「这不行,你还是要告诉我,你觉得我哪里在说谎。」
「一定要听吗?」
「一定。」
「那表示,若是你真的在说谎,现在你已经打算对我说实话了?」
「好,就这麽办。」
「唉……」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这是何必呢?」
她不语,待他继续。
无人的溪流,顿时一阵死寂。
孤岛集之二
【希望沈默如故】
在阳光普照,寂静无人的溪边。
紫鸢看着满天星,眼神坚决而严肃。
满天星看着紫鸢,神态无奈哀伤。
两人沈默良久,最後,满天星开了口。
「一定要说出来吗?」
紫鸢不语。
「我们把这件事忘了,好不好?」他又说。
她还是不说话。
满天星凝望着她,最後终於说:
「好吧,我拗不过你。」
「说吧。」她终於开了口。
「你不是用王安终端机吧?」他问。
「对,不是。」她直截了当地说。
「你用的是PC,Slackware版的Unix。」他指出。
「对。」
「……」他静默片刻:「好了,我说完了。」
「只有这样?」
「对,只有这样。」
「你没有别的要说了?」
「没有了。」
她的表情终於松了下来,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奇怪,你怎麽看得出来?」
「因为你的mail header上有你的资料。」
「不可能的啊……」她表情突然大变,惊道:「在寂寞小站上,不会显示信件的详细资料的啊!」
「可是,转寄到email address的时候还是有。」他说出了秘密。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地吟哦了半晌。
就在此刻,满天星心里浮起了一股不祥的感受,彷佛什麽可怕的事将要发生一般,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他收摄心神,凝神思考这股感受。可是,却完全理不出任何头绪。
紫鸢似乎发现了他的改变,开口打断他的思路:
「怎样?你还有要问我的事吗?」
「呃……」他摇了摇脑袋:「没有了……」
「那你在想什麽?」她追问。
「没事没事……」他想了想:「紫鸢,不要再说这些了,好吗?」
紫鸢看着他,半晌後道:
「嗯,不要再说了。」
·
下午叁点。
紫鸢脱了鞋,坐在圆石上,把脚放入溪中,轻轻地拨弄着水流。
小溪是清澈的,水花像宝石一般,在激溅的水声中反放着闪闪的亮光。
紫鸢穿着一件连身的宝蓝长裙,裙子的下摆刚过膝盖。她微微地拉起了裙摆,伸展着她的双腿,在水中摆动。
她的双腿修长而洁白,感觉起来,一如满天星的形容,是那种香草冰淇淋般地,扎实的白,乳色的香。
满天星坐在她旁边,一言不发地沈默着。
紫鸢放下了长发,让它们自由地伸展在满是青草味的空气里;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足。
许久以後,她开了口。
「满天星,我的情人,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又要问了。」他心中一阵摆汤。不知道是不安,还是因为着她柔软的声音。
「你会不会觉得,我们的关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问。
「嗯,我觉得……」他黯然地说:
「但是,我不希望这样。」
「那你必须想办法,让我们更接近。」
「我们不够接近吗?」他反问。
「不够,」她摇摇头:「差远了。你不了解我,我也有很多事不让你知道。」
「但是,除非你想说,否则我跨不出去。」他说。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不想说。」她再度低下了头:「你不懂,我从来不跟别人说我自己的事,我这个人没有安全感。你想知道,必须自己问。」
「我懂。」满天星说。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真的问不出来。像他这样孤僻已久的人,早就丧失了追寻的信心及能力。他想问,他想知道,他想寻求事实真理,他想摘去所有虚伪与模棱两可的面具。他非常非常想跨出那一步,打破他们之间的藩篱与障碍,真正地,毫不保留地靠近她。
只是,此刻的他,连一个问题也没有。
他问不出来。
「我知道,你问不出来的。」她苦涩地一笑。
他不语。
「你已经很努力了,」她续道:「你从头到尾地变了一个人,不再是以往只记得四只电话号码的PN4,这我都知道。但是……」
「这不够。」他帮她说。
「不,这很够。」她摇摇头:「只是,太多了。」
他不解地望着她。
「你不懂,我要的就是你,是 PN4制造出来的那个满天星,而不是会上网路,懂哲学的满天星。」她说:「我需要的是那个时候在餐厅里的,挣扎求生的,找寻出路的满天星。」她顿了顿:
「那时候的你有一种飘忽的气质,又有一种极其强韧的生命力。虽然外表看起来你是一潭死水,但其实你是活的,是一个深邃成熟的存在。」
「所以,你要说,现在的我比较肤浅?」
「不能说肤浅……」她想了想:「但是,你是热情,却没有洋溢。」
「热情不好吗?」
「只是热情,那不好。」她说:「若光热情而不洋溢,那热情更没用。再说,热情是不会持久的,总有一天你会冷下来,当时候我们都会是空虚的。」
「然而,我是爱你的。」
「我知道,但你爱的不只我,」她说:「还有你的面具。」
「在你面前,我已经拿下了面具。」他抗议。
「的确,但你换了一张新的。」
「你说leibniz那个ID?」
「不,是创造leibniz那个ID的人。」
他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将会再度地、永远地失去她。无论他做什麽,或者做过什麽,他都不能再度满足她,他都将不再是她要追寻的目的。
因为,打从他爱上她开始,她就失去了他。
紫鸢,就失去了满天星。
Silence失去了PN4。
「算了,」她再一次地微笑了起来:「不要说这些了。」
「对,算了吧……」他附和。心中感到一股解脱的落寞,同时,也察觉了自己果真失去了那种生命力。
「你对我很好,我不会忘记你的。」她又说。
「不会忘记哪一个我?」
「都不会。」
「你爱的是哪一个?」
「所有的,我都爱。」她柔和地说。
他伤感地静了静,最後说:
「紫鸢,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
「你让我看到了我的孤独。」
「你也是。」
「我们的缘份尽了?」
「对,尽了。」
「那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沈默如故的你之前,是什麽样子?」
「是不沈默的我。」
「那不沈默的你之前呢?」
「是沈默的我。」
「再之前呢?」
「一样,一直在循环。」
「循环之前呢?」
「是一个初恋的小女孩。」
「那循环之後呢?」
「不知道,」她说:「可能不再谈恋爱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现在的你,是沈默的,还是不沈默的?」
「是沈默的。」
「之後就不沈默了?」
「对。」
「不沈默的你,在哪里发言?」
「聊天室。」
「站上的聊天室叫什麽名字?」
「『寂寞人的客栈』。」
「那……」他顿了顿:
「什麽叫『希望沈默如故』?」
她没回话,仰首面对他,深情地吻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