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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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待所餐厅最有特色的软饼和面条快没有了,他得亲自去打个招呼,让大厨们给他的客人留一份。段人庆去去就回来了。孔太平同他说起昨晚银行旁边发生的案子,段人庆一点也不在意,说是这种事自有法律来公断,用不着当领导的操心。孔太平见旁边有不少人在听,故意说,作案的人是鹿尾镇的教师。这一次段人庆听懂了,他马上反唇相讥地说,鹿头镇也不干净,最出名的企业家居然敢放狗咬人。孔太平还要说话。段人庆拨开他,迎上去同几个气宇轩昂的人握手着手。孙萍也跑上去与其中一个人握手。她还将那个人带过来同孔太平握手。听孙萍介绍后,孔太平知道这些人全是地委宣传部的。这次下来,是要总结鹿尾镇这几年在改革中不断发展的经验。孔太平随口将鹿尾镇有教师领不到工资,不得不当小偷,结果被人打死的事说了出来。地委宣传部的那个人笑着说,他知道孔太平与段人庆是竞争对手。孙萍怕孔太平再说下去场面更僵,连忙另起了一个话题。
回鹿头镇的路上,孔太平一句话也没有说。
《痛失》 刘醒龙
10
孔太平和孙萍坐着桑塔纳刚进院子,小赵就迎上来,还没开口面上就露出一副检讨相。小赵将孔太平引进办公室,等候在那里的赵卫东将这几天的情况向他作了汇报。孔太平什么也没说,只是听着。直到听完了,他才说了一句话。
“就按赵镇长的意思办吧!”孔太平的话明显是专指养殖场。
随后,孔太平让小赵通知镇里有关领导和单位,开展一次抗灾救灾的评比表彰活动。
一旁听着的孙萍,脸上悄然露出好看的笑容。
孔太平先到医院看望田细佰。田细佰将他臭骂一顿,一口咬定这些是他策划的,然后借故走开,让别人来整他。孔太平不便在人多口杂的地方多作解释,站在床前任田细佰怎么骂。骂到后来,田细佰自己不好意思起来,他见许多人都挤在门口围观,又骂孔太平真是个苕东西,这么骂都不争辩,哪里像个当书记的,这么不顾自己的威信。孔太平非要等田细佰骂完了再走,田细佰没办法,只好闭上嘴。
从医院出来,孔太平去了派出所。
隔着大门就听见田毛毛正在缠黄所长。田毛毛说:“求求你,给洪老板一个小时的放风时间,我有要紧的业务要同他商量。”
黄所长不肯答应。他说:“谁能保证你不会与他串供。”
田毛毛一回头看见孔太平进来了,正要开口。孔太平将脸扭开没有理睬她。孔太平对黄所长说:“我要同你单独谈点事。”他说话时看也不看田毛毛一眼。
黄所长请田毛毛回避一下。气得她跺着脚说:“书记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土皇帝吗?别以为我会怕。”
田毛毛一走,黄所长就开口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孔太平将经过简单说了—遍。最后才说:“孙萍替小马要了一千块钱——”
他还没说完,黄所长连忙摆手说:“这个我不听,我什么也不知道!”
孔太平明白黄所长的意思,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问洪塔山放狗咬人的事,如果应用法律会是什么结果。黄所长说一般情况下也就是罚罚款了事,但他建议对洪塔山这种人,得到机会就应该关他几天,让他日后能分出好人歹人来。这话在孔太平心中产生了共鸣。黄所长问他,洪塔山随身带的手机要不要拿下来。自从洪塔山进来以后,他就一直用手机朝外联系。黄所长担心将那手机拿下来后会影响养殖场的业务,没敢下决心,但他一直在怀疑洪塔山在用手机调动客户来向镇里施加压力。田毛毛这么急着要见洪塔山一定也与此有关。
孔太平马上给小赵打电话,问养殖场现在的情况。小赵汇报说洪塔山被关起来后,有四家客户打来电话,说是从前的合同有问题,要洪塔山在三天之内赶到他们那儿重新谈判,不然就取消合同。
小赵随口漏了一句:“为这事,赵镇长简直急得焦头烂额。”
孔太平一下子想到赵卫东是感到不好收场才请他回来收拾局面的。放下电话后,他同黄所长合计了一阵,黄所长断定这是洪塔山做的笼子,目的是逼镇领导出面做工作放他出去。孔太平当即叫黄所长收了洪塔山的手机,同时又叫小赵安排人将养殖场电话机暂时拆了,免得外面有人再打电话进来。他要黄所长对洪塔山宣布行政拘留十天,实际上到第五天,就由孔太平出面保洪塔山出去。黄所长很快办好了与此有关的一些手续,然后一个人去通知洪塔山。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只手机。黄所长说,他将裁决书一宣布,洪塔山竟然跳起来,那模样实在太猖狂。洪塔山口口声声说这是政治迫害,他要求见孔书记。孔太平稍坐了一个小时,才让黄所长将洪塔山带上来。
洪塔山见到孔太平时情绪很激动,他说:“这是赵卫东设的圈套,他妒恨我平时与孔书记走得太近。”
洪塔山嚷得正起劲,孔太平忽然一拍桌子,厉声说:“你这是狗屁胡说,你哪儿同我走得近?我叫你别打那棉花地的主意,你怎么不听我的?当着黄所长的面跟你说实话,照你的所作所为,坐牢判刑都够格!”
洪塔山愣了愣,人也蔫了些。
孔太平将一通大道理讲完后才说:“不是我不保你,是因为回来晚了,裁决书已经下达,没办法收回,所以希望你这几天表现好一点,就当是走一回过场。”
孔太平问洪塔山业务上有什么要急办的。洪塔山说没有。孔太平就问他合同是怎么回事。洪塔山还算坦率,说是因为怕赵卫东趁机加害自己,所以就串通几个客户来要挟赵卫东。洪塔山说的这几句话让孔太平心里感到有些舒适。
洪塔山回拘留室以后,黄所长执意要将洪塔山送到县拘役所去灭灭火、煞煞威风。
孔太平没办法只好表示同意。
临走之前,黄所长提醒孔太平:“你那表妹田毛毛在洪塔山手下干绝对不是件好事,稍有不慎就会出差错。”
孔太平说:“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目前她铁了心,连父亲都敢对着干,别人就更没办法约束,只能等—阵再想办法调开她。”
过了两天,镇里按孔太平的意思召开抗灾救灾表彰大会。孔太平先是不动声色地让孙萍当上了先进个人。大家想着孙萍是临时从地委派下来的,得个乡镇级的先进也没有什么用,谁也没有表示反对。表彰大会刚一结束,孔太平就在党委会上亲自提名,要发展孙萍入党。这一次表态支持的人很少,但是公开表示反对的只有李妙玉。她很气愤地说,现在从上面下来的人,一个个都只怀着镀金的目的,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好好为老百姓做点什么。孔太平也没有打算让更多的人发言,李妙玉一说完,他就接着谈自己的看法。孔太平认为从上面下来的人,又是女同志,能主动参加抗灾救灾活动,就很不容易了。现在上面下来的人越来越少。所以,我们应该让他们留下一些可以作纪念的东西,日后他们高就时,绝对对鹿头镇没坏处,从这一点上讲,这也叫为子孙后代造福。也是为鹿头镇准备无形资产。孔太平当场问在座的干部们,有谁在地委或者是地委以上的机关里有过硬关系。包括赵卫东在内,所有的人都被孔太平问得灰溜溜的。孔太平说孙萍年轻前途不可限量,鹿头镇的人千万要有度量,不可因小失大。将来说不定哪天就需要人家关照。孔太平进一步说地委组织部那些干实事,握实权的人,比孙萍还年轻。
一席话将大家说得犹犹豫豫的。
孔太平抓住时机要赵卫东作为孙萍的入党介绍人,赵卫东咬了一下牙,然后点头同意了。赵卫东接着孔太平的话说这也叫感情投资。他俩—表态,这事就成了。当天孙萍就拿到了入党志愿书。
孙萍成为预备党员的那天夜里,孔太平突然接到一个刚从拘役所里出来的人打来的电话,说是洪塔山在拘役所磨得实在受不了,托他给孔太平捎信,请孔书记无论如何快点保他出去,哪怕早一小时也好。孔太平一算,已到了第八天。他啊呀一声,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忘了!忘了!”孔太平给黄所长打电话时,黄所长笑着说他还以为孔太平故意要让洪塔山在拘役所里多呆几天。
第二天早饭后,孔太平让小袁开着桑塔纳,带上他和黄所长直奔县拘役所。
拘役所里有一百多号人,洪塔山在那里没有丝毫优越之处,几天时间人就变得又黑又瘦。孔太平他们去时,洪塔山正光着头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同另一个男人搭伙抬石头。见到孔太平,他扔下抬杠就跑过来。一个手拿警棍的看守在后面吼了一声,要他将这一杠石头抬完了再走。洪塔山二话不敢说,乖乖地回去拾起了抬杠,抬着石头往一处很高的石岸上爬。
洪塔山回来后,孔太平依然让他当养殖场经理。田毛毛则正式当上办公室主任。孔太平见已成了既成事实,干脆让镇里下了一个红头文件,想以此来约束一下他们。田细佰出院以后,很长时间胳膊都用不上劲,所幸狼狗咬伤的是左手,对干农活影响不大。
秋天,棉花地换茬后,田细佰又将小麦种上。麦种是孙萍帮忙撒的,孙萍入党后,各方面表现都很好。因为田毛毛一直不回家去,孙萍没事时就去孔太平的田细佰家,替两个老人解解闷。种完小麦,还没等到它们出芽,孙萍下来的时间到期了,孙萍走时还到那块没有一点绿色的地里看了看。然后到养殖场拿走田毛毛养在一只小鱼缸里的两只长相很特别的“迷你王八”。
秋天的天气很好,可孔太平心情非常不好,一到年底,反腐败的声势就大起来,今年的声势更大,因此甲鱼的销路大受影响。
洪塔山带着田毛毛在外面跑了一个多月,销售量还是比往年同期少了近三分之一。就这样也还算是最好的,有些养甲鱼的单位,干脆停止使用暖房,让甲鱼冬眠,免得它吃喝拉撒要花钱。洪塔山神通比同行们大,这是他们一致公认的。然而,这减少的三分之一让镇里的财政支出更加困难。国庆中秋相连的这个月,孔太平咬着牙动用了那笔别人捐赠的救灾款中的一万元,全镇所有干部职工和教师的工资也只能发百分之五十。而上个月的工资到现在还分文未发。
孔太平天天盼着洪塔山回。等到十一月初,洪塔山和田毛毛终于回来了。两人气色都不好,孔太平以为他们累了,问了一些简单的情况以后、孔太平就叫他俩先回去休息。洪塔山头里走了,田毛毛却没有动。待屋里没人时,田毛毛忽然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孔太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有用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反复叫她有话就说,别哭坏了身体。
哭了好久,田毛毛突然抬起头来说:“表哥,我想回家!”
孔太平说:“想回家,这太好了,我送你回去。”
田毛毛说:“可我怕他们不让进门。”
孔太平说:“你不用担心,有表哥我哩。”
说着,他就叫小许准备车,然后将田毛毛牵出屋,上车往家里开去。舅妈见田毛毛回来了,喜得双泪直流,两个人正抱头痛哭,田细佰却一声不吭地拿上锄头往门外走,但他两脚一直未跨过门槛。孔太平看时,发现田细佰脸上也有两行泪痕。
孔太平说:“好了,毛毛回家你们应该高兴才是,别再哭。”
他还想宽慰几句,小赵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跑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各个学校的代表来镇里请愿了。赵镇长请你马上回去。”
孔太平脑子轰的响了一声,他二话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在他上车时,田细佰叫了声:“外甥儿,别慌,吉人有天相,首先得当心自己。”
孔太平嗯了一声,吩咐小许快开车。半路上,碰见教育站何站长在路边匆匆忙忙地跑着,小许停下车将他也捎上。孔太平问他是怎么回事,何站长脸色发白,说他事先一点风声也没听见,倒是有不少老师在他面前说自己能体谅镇里经济上的困难。孔太平要他马上打听,背后有没有其它因素。
教师请愿团的总代表是镇完小的杨校长。孔太平有几个月没见到他了,一见面发现他人瘦了许多,而且气色也不正常。杨校长开门见山地说,教师们没有别的要求,只想要回自己的那份工资,如果不答复他们明天就停止上课,也出去打工自谋生路。杨校长很谨慎地避免使用罢课两字。孔太平同他们说了半天没结果,反而将气氛弄僵。孔太平朝赵卫东使了个眼色,让他提议镇领导先研究一下,回头再同代表们见面。杨校长他们同意了。
到了另外一间屋子,赵卫东说他发现一个问题,杨校长用词时是说要回自己的那份工资,而不是补发,那意思像是干部们将他们的工资贪污了。孔太平觉得赵卫东的话有几分道理,不然教师们不会有这么大的火气。正在分析,李妙玉将何站长叫来了。经何站长一说,他们才弄清,原来镇里从派出所所捐的十二万元中扣下四万元的情况,在骨节眼上不知被谁透露出去,教师们认为这钱被镇里的干部们私分了。
孔太平心里有了底,他回到会议室将四万块钱的事作了解释。杨校长他们听说这四万块钱全都用在被泥石流毁掉家园的灾民身上,一时间都无话可说了。孔太平索性向他们交了底,说镇委会账户上还有几万块钱,那也是别人捐给灾民的,上上个月实在无法,大家要过节,只好挪用了—万,现在眼看冬天就要来了,他们一分也不敢再挪用了,否则那些灾民到时候就惨了。
这样一来,就轮到杨校长他们说要商量一下了。很快教师们就有了商量结果,他们说应该相信镇领导会带领全镇干群共度难关,因此他们不再提停课的事,还是回去安心将书教好。孔太平很感动,当即表态,这个月三十一号以前,他一定要兑现全镇在册人员的工资,他说哪怕是将老婆的私房钱拿出来也在所不借。
教师们走后,赵卫东说孔太平最后那句话说过头了,两个月的工资,全镇共需十多万,这么急,哪儿去弄这么多钱。赵卫东说他老婆不在银行工作,家里没有私房钱。孔太平认为赵卫东这是推卸责任,他不应该挑剔谁说了什么,谁没说什么,关键是管财经不能只管花钱而要想办法挣钱。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