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论教育-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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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要问我坏人所受的痛苦是不是无止境的,是不是由于上帝的慈悲而判他们永受折磨,这些我也是不知道的,我也没有想弄清这些无用的问题的好奇心。坏人的结果怎样,同我有什么关系?我对他们的命运是毫不关心的。我不大相信对坏人判处的痛苦是永无终止的。如果最高的正义之神要报复的话,他就要在今生报复。世上的各民族啊,你们和你们的过错就是他的使臣。他利用你们的灾难去惩罚那些酿成灾难的罪人。在你们表面上极其隆盛的时候,凶恶的欲念给你们的罪恶带来的惩罚,表现在你们欲念难填的心在遭受妒忌、贪婪和野心的腐蚀。何必到来生去找地狱呢?它就在这个世界上的坏人的心里。
我们顷刻间的需要在什么时候没有了,我们疯狂的欲望在什么时候停止了,我们的欲念和罪恶也就结束了。纯洁的心灵能沾染什么邪恶呢?既然没有什么需要,他们为什么会成为坏人呢?如果他们不让他们的感官变得很粗俗,他们就会把他们的快乐寄托于对人生的沉思,一心一意地响往善良;一个人只要不继续坏下去,他哪里会永久痛苦呢?以上是我初步的想法,不过还没有花工夫去作出结论。啊,仁慈的上帝,不论你的旨意如何,我都是很尊重的。如果你要永久地惩罚坏人,我就在你公正的裁判之前抛弃我这不充分的道理;但是,如果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让这些可怜的人消除他们心中的悔恨,如果他们的罪孽也有终止的时候,如果我们有一天大家都可同样地得到平安,那么,我也将为此而赞颂你。坏人不也是我的弟兄吗?我也受了多少次引诱去学他们的样子!只要他们摆脱了他们的痛苦的境地,他们也就可以失去同痛苦相伴随的恶意。愿他们也象我这样快乐,他们的快乐不仅不引起我的妒忌,反而使我更感到快乐。
我正是这样按上帝的业绩去默想上帝,通过在他的属性中我应当知道的那些属性去研究他的,所以我才终于逐渐地把我起初对这个无限的存在所有的不完全的和有限的观念加以扩大和发展。但是,这个观念如果愈崇高,它就愈同人的理性不相配称。随着我在精神上愈来愈接近那永恒的光明,它的光辉就使我头昏眼花,感到惶惑,使我不得不抛弃那些曾经帮助我去想象它的世俗的观念。上帝已不再是有形的和可以感觉的了,那统治世界的最高智慧并不就是世界的本身,我徒然花费我的心思去想象他不可想象的本质。当我想到是他把生命和活力赋予那能动的活的实体去统御有生命的形体的时候,当我听到人家说我的灵魂是神灵的,说上帝是一个神灵的时候,我就憎恶这种亵渎神的本质的说法,因为这种说法好象认为上帝跟我的灵魂是属于同一个性质,好象认为上帝并不是唯一的绝对的存在,不是唯一能够真正活动、感觉、思想和行使自己意志的存在,好象我们的思想、感觉、活力、意志、自由和生命不是得之于他的。我们之所以自由,正是因为他希望我们自由;他那无法解释的实体对于我们的灵魂,就象我们的灵魂对于我们的肉体是一样的。他是否创造了物质、身体、灵魂和世界,我可不知道。创造的观念在我是模糊的,是我的智力所不能理解的;不过,我既然能想象他,我就可以相信他:我知道是他创造了宇宙和一切存在的东西,我知道所有一切都是他所做的和安排的。毫无疑问,上帝是永恒的,然而我的心灵能不能理解永恒的观念呢?我为什么要拿一些我不知道其意义的辞来迷惑自己呢?我所想象的是:先有上帝,而后有万物,万物能存在多么久,他就能存在多么久,而且,即使将来有一天所有一切都消灭了,他也能继续存在的。要说什么一个我无法想象的存在赋予其他的存在以生命,这在我是模糊而不能理解的,但是,如果说“存在”和“虚无”是二而一的话,也显然是矛盾的,也明明是荒谬的。
上帝是聪明的,但他聪明到什么程度呢?人在推理的时候是聪明的,而最高的智慧则不需要进行推理;它不要什么前提,也不要什么结论,甚至连命题都不要;它纯粹是直觉的,它既能认识已经存在的事物,也同样能认识可能存在的事物;正如所有的地方在它看来只是一点,所有的时间在它看来只是一瞬一样,所有的真理在它看来也只是一个单独的概念。人的力量要通过工具才能发挥作用,而神的力量则能自行发挥作用。上帝是万能的,因为他能行使意志;他的意志就是他的力量。上帝是善良的,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人的善良表现在对同胞的爱,上帝的善良表现在对秩序的爱,因为他正是通过秩序来维持一切的存在和使每一个部分和整体联在一起的。上帝是公正的,这我是深信不疑的,这是他的善良的结果;人类不公正的行为是人造成的而不是他造成的;道德的混乱,在哲学家看来是上帝不存在的明证,但在我看来恰恰表明了上帝是存在的。人的公正表现在给予每一个人应得的东西;而上帝的公正表现在要求每一个人对他给予的东西付出其代价。
我对这些属性是毫无绝对的观念的,而我所以能够陆续发现它们,是由于必然的结果,是由于我好好地运用了我的理智。不过,我虽然承认这些属性,但是我并不懂得这些属性,所以实际上是等于没有承认任何东西的。即使我对自己说,上帝是这个样子,我感觉到他,体验到他,这也是徒然的,因为我并没有更好地理解到上帝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总之,我愈沉思他的无限的本质,我便愈不理解这个本质;但是,它确实是存在的,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因为我愈不理解它,我反而愈崇敬它。我谦卑地向他说:“万物之主啊,我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你存在;我这样不断地对你思索,为的是使我明白我的根本。要想最恰当地运用我的理性,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使它听从你的旨意:我的心灵之所以这样喜悦,我柔弱的体质之所以这样可爱,正是因为我感受到了你的伟大。”
可以感知的客观事物给我以印象,内在的感觉使我能够按照我天赋的智慧去判断事物的原因;我根据这些印象和内在的感觉推出了我必须了解的重大的真理之后,我就要从其中找出哪些准则可以用来指导我的行为,哪些规律我必须遵循,才能按照使我降生在这个世界上来的神的意图去完成我在世上的使命。由于我始终是按照我自己的方法去做,所以我这些规律并不是从高深的哲学中引伸出来的,而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发现的,因为大自然已经用不可磨灭的字迹把它们写在那里了。我想做什么,我只问我自己:所有一切我觉得是好的,那就一定是好的;所有一切我觉得是坏的,那就一定是坏的;良心是最善于替我们决疑解惑的;所以,除非是为了同良心刁难,我们是用不着那种诡谲的论辩的。应当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然而内心的声音一再告诉我们说,损人利己的行为是错误的!我们以为这样是按照自然的驱使,而实际上我们是在违抗自然;我们一方面听从它对我们感官的指导,而另一方面却轻视它对我们良心的指导;主动的存在在服从它,而被动的存在却在命令它。良心是灵魂的声音,欲念是肉体的声音。这两种声音往往是互相矛盾的,这不是很奇怪的吗?我们应该听从哪一个声音呢?理性欺骗我们的时候是太多了,我们有充分的权利对它表示怀疑;良心从来没有欺经过我们,它是人类真正的响导;它对于灵魂来说,就象本能对于肉体一样;按良心去做,就等于是服从自然,就用不着害怕迷失方向。说到这里,我的恩人看见我要打断他的话头,马上就接着说这一点很重要,叫我等他进一步把它解释清楚。
我们的行为之所以合乎道德,在于我们本身具有判断的能力。如果善就是善,那么,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也应当好象在我们的行为中一样,把善看作是善,而行为正义的第一个报偿就是我们意识到我们做了正义的事情。如果说道德的善同我们人的天性是一致的,则一个人只有为人善良才能达到身心两健的地步。如果它们不是一致的,如果人生来就是坏人,那么,他不败坏他的天性,他就不能停止作恶,而他所具有的善就将成为一种违反天性的病根。如果人生来是为了要象狼吞噬动物那样残害他的同类,则一个人如果为人仁慈的话,反而是败坏天性了,正如豺狼一发慈悲,反而是失去狼性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必然要悔恨我们做了合乎道德的事情了。
年轻的朋友啊!现在再回头来谈一谈我们自己,让我们放弃个人的利害,看一看我们的倾向将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是他人的痛苦还是他人的快乐最能打动我们的心弦?是对人行善还是对人行恶最能使我们感到快乐,而且在事后给我们留下最美好的印象?你看戏的时候,最关心的是戏中的哪一种人?你喜不喜欢看作奸犯科的事?当你看到犯罪的人受到惩罚,你流不流眼泪?人们说:“除了我们的利益以外,其他一切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关系。”然而,恰恰相反,正是温存的友情和仁慈的心在我们遭受痛苦的时候能安慰我们;而且,甚至在我们欢乐的时候,如果没有人同我们分享欢乐的话,我们也会感到孤寂和苦闷的。如果人的心中没有一点道德,那么,他怎么会对英雄的行为那样崇敬,怎么会对伟大的人物那样爱慕?这种道德的热情同我们的个人利益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为什么愿意做自杀的卡托而不愿意做胜利的凯撒呢?剥夺了我们心中对美的爱,也就剥夺了人生的乐趣。一个人的邪欲如果在他狭隘的心中窒息了这种优美的情感,一个人如果由于只想到自己,因而只爱他本人的话,他就再也感觉不到什么叫快乐了,他冰冷的心再也不会被高兴的事情打动了,他的眼睛再也不会流出热情的眼泪了,他对任何东西都不喜欢了;这可怜的人既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什么生气,他已经是死了。
但是,不论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多么的多,象这样除了个人的利益之外,对一切公正善良的事情都无动于中的死尸般的人还是很少的。不公正的事情只因使人能得到好处,所以人们才喜欢去做,除此以外,谁都是希望无辜的人能够获得保障的。当我们在大街小巷看到凶暴和不公正的事情时,我们的心中马上就会激起一阵愤怒,使我们去保护受压迫的人;不过,我们受到了一种强制的义务的约束,法律不允许我们行使我们保护无辜者的权利。当我们看到慷慨仁慈的行为时,我们将产生多么敬慕之心啊!谁不在心中想道:“我也要这样做呢?”两千年前的某一个人是好或是坏,当然是对我们没有多大的关系,然而我们对古代的历史仍然是那样地感到关心,好象它们都是在我们这个时代发生的一样。卡提利纳的罪行同我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我怕做他的牺牲品呢?我为什么把他看作跟我同时代的人,对他感到那样的恐怖呢?我们之所以恨坏人,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损害了我们,而且是因为他们很坏。我们不仅希望我们自己幸福,而且也希望他人幸福;当别人的幸福无损于我们的幸福的时候,它便会增加我们的幸福。所以,一个人不管愿意或不愿意都会对不幸的人表示同情;当我们看到他们的苦难的时候,我们也为之感到痛苦。即使最坏的人也不会完全丧失这种倾向,因此,他们往往使他们的行为自相矛盾。抢劫行人的匪徒见到赤身裸体的穷人也还拿衣服给他穿;最残忍的杀人者见到晕倒的人也会把他扶起来。
我们说悔恨的呼声在暗暗惩罚那些隐藏的罪行,将很快地揭露它们的真情。唉!我们当中谁不知道这种声音是令人不愉快的呢?我们是根据经验说这种话的,我们想扼杀这种使我们极其痛苦的酷烈的感觉。我们服从自然,我们就能认识到它对我们是多么温和,只要我们听从了它的呼声,我们就会发现自己做自己的行为的见证是多么愉快。坏人常常是提心吊胆的,而他一快乐,他就会得意忘形的;他带着焦急的目光环视他的四周,想找到一个供他取乐的目标;他不挖苦人和取笑人,他就感到忧郁,他唯一的快乐就是嘲笑他人。反之,好人的内心是十分恬静的,他的笑不是恶意的笑而是快乐的笑,因为他自身就是快乐的源泉;无论他是独自一个人还是在众人当中,他都是同样的高兴;他不是从他周围的人的身上取得他的快乐,相反地,他要把他的快乐传给他们。
看一看世界上的各民族,并浏览古今的历史:在许多不合乎人情的怪诞的礼拜形式中,在千差万别的风俗和习惯中,你到处都可以发现相同的公正和诚实的观念,到处都可以发现相同的道德原则,到处都可以发现相同的善恶观。古代的邪教产生了一些在世间可能被当作罪大恶极的人来惩治的丑恶的神,这些神所描述的最大的快乐是罪恶,是欲念。但是,邪恶即使具备了神威,也徒然从上天降临人间,因为道德的本能是不让它进入人类的心的。人们虽然赞赏丘必特的放荡,然而对芝诺克拉底的克制仍然是十分钦佩的;贞洁的卢克莱修敬拜无耻的维纳斯,勇敢的罗马人供奉恐惧的神,他祈求那杀害父亲的神保佑,而自己却一声不响地死在自己的父亲的手里。最可鄙的神竟受到最伟大的人的膜拜。圣洁的自然的呼声,胜过了神的呼声,所以在世上才受到尊重,它好象把一切罪恶和罪人都驱逐到天上去了。
因此,在我们的灵魂深处生来就有一种正义和道德的原则;尽管我们有自己的准则,但我们在判断我们和他人的行为是好或是坏的时候,都要以这个原则为依据,所以我把这个原则称为良心。
我到处都听见一些所谓的智者在闹闹嚷嚷地议论这句话,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这是幼稚的错误,是教育的偏见!在人的心灵中只蕴藏着由经验得来的东西,而我们完全是根据我们获得的观念去判断其他的事物的。他们做得太过分了,这些所有各个民族都普遍承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