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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妒妇[纳兰]-第12部分

小说: 妒妇[纳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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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声轻而无力,在这阴暗的牢房中,悄然而起,也悄然散去,一如无数女子的悲苦命运。

走出牢房时,天已经大亮。太阳在高空,毫不吝啬地把阳光向四下挥洒,可是沐浴在这样的阳光里,顾青瑶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那自牢房里带出的阴冷,似乎还一直萦绕在四周。那悲苦的女子,了无生趣的话语,似乎还响在耳边——

“女人的命,本该如此,我也早就认命了。”

女人的命真的就只能如此,只该如此吗?难道除了认命,就真的别无他路?

恍惚间,似又听到,宋嫂一声声地高叫: “我错了! ”

为什么,为什么,女人注定了是这样的命运?

心中无声地呐喊,无声地发问,却又似看到林艳如含着冷笑,带着热泪,一字字地说: “这世间,并没有一个好男人。”

“青瑶!”

呼唤声熟悉而陌生。这声音里的温暖,如此熟悉。这样的声音,总带着春风暖暖地而来,叫人听了,心就安宁下来,镇定下来,人便有了依靠,有了寄托。可这声音,为什么,又忽然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得仿佛自另一个世界传来;陌生得仿佛其实从来不曾存在。

她茫然地扭过脸,看见苏吟歌含忧的眼神和关切的神情,不知为什么,她又急急地扭过头,不肯再去看他的容颜神色,不敢再去听他带着无限关怀的呼唤……

呼唤?

心中忽一震,猛然记起,他唤她: “青瑶!”

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 “青瑶!”用如此温柔,如此关怀,如此让人的心都整个融化了的声音,带着那么多的担忧,唤她“青瑶”!

为什么在此时,为什么在此地,偏偏他要这般呼唤她? 

加快了脚步,低垂了头,不愿听,不愿想,不愿看。

“青瑶!”又是一声呼唤。这呼唤中,带着三分不确定、三分忧虑、三分焦急,还有一分是不得回应绝不罢休的坚持。

顾青瑶依然不能再抬头看他,只得急急地说:“我们出来这么久了,宋嫂也许已经醒了,快回去吧。”一边说一边干脆快步跑了起来。

风拂动她额上的发,掠起她飘扬的衣襟,也吹乱了她此刻不定的心绪。

苏吟歌静静地凝望着顾青瑶逃也似的奔跑的身影,眼神中有着异样的沉重。自从出了监狱在回医馆的一路上,顾青瑶神色不断变化,时而悲愁,时而凄苦,时而绝望,时而愤怒,令他无比担心,情不自禁地叫出她的名字,希望可以在此时与她共担烦恼,同历艰辛。谁知,却把她吓成这样。

这女子如此坚强刚毅,偏又如此脆弱敏感,更有一副善良多情的心肠。先有宋嫂,后是纤儿,他们的经历都是人间惨事,这又叫她勾起心头旧创,真不知会被伤到何等地步,而自己竟然帮不了她。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飞跑,眼睁睁地看着她吞泪忍痛。眼睁睁地看她茫然无助,咬紧牙关,不敢再唤她的名字。心虽奇痛,却再也不忍给她增半点儿烦恼和丝毫负担。

“宋嫂!”

顾青瑶所有的忍耐,所有的自制,所有咬碎了牙关拼命按捺下来的狂乱情绪,终于完完全全地失控了。

小小的房间里,满天满地,满桌满床都是写着黑字的白纸。在这一片冷漠的黑和白中,宋嫂的身体高高地悬吊在房梁上。

顾青瑶飞身跃起,用手生生把坚实的布帛撕碎了。连指甲掀翻流血也浑然不觉,她抱着宋嫂已然冷冰的身体落下地来,一迭声狂乱地叫道: “宋嫂!”

苏吟歌这时也到了门外,听到顾青瑶嘶声惨叫,吓得魂飞魄散,冲进门来,看到这种情形,也一样面无血色。只一眼,已可断定宋嫂死去已足有一个多时辰了,但他仍然不死心地过来,做了一个任何郎中都不会做的蠢事——为死尸把脉。然后,面对顾青瑶无限哀求的眼神,用生平最僵硬最无奈的动作摇了摇头。

可是,顾青瑶不理,也不信。

“你救她,你快救她,你是最好的大夫,所有的人都说你的医术好,你快救她啊!”她拼命地摇着苏吟歌,用力之大,使苏吟歌本来就已苍白的脸色,更是痛得发青,却不呼喊出来,反觉得心头稍稍有些宽慰。幸好顾青瑶肯这样狂叫着发泄出来,这三番两次的伤心惨事打击下来,若还积在心头,只怕下一个把心中的血生生吐出来的,就是她了。

顾青瑶晃得苏吟歌头晕目眩,骨软身麻之后,见他还不动弹,便不再理他,复又去摇晃宋嫂的尸体,一边摇一边叫: “宋嫂,宋嫂,你醒一醒啊。”一边喊,又一边急急忙忙地施救,把自己从苏吟歌那里学到的急救之法,一样又一样,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用,狂乱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宋嫂,你听我说,被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以活下去的。”

“这两天你不是还跟着我一块识字吗?你以后读的书多了,知道的事多了,就会知道,这天和地有多么大,生活的意义并不只有一个丈夫,你醒醒啊……”

她一声声地叫,直叫得声嘶力歇。

苏吟歌伸手想要阻止她,却被她推了开去,依旧疯狂地为一个尸体施救。

苏吟歌在连续三次被顾青瑶推倒甩开之后,索性咬了咬牙,也不理什么男女之别,从身后将顾青瑶一把抱住,紧紧搂着她颤抖的身体,大声叫道: “青瑶,青瑶,宋嫂她死了,她死了!”

顾青瑶拼命地挣扎, “你胡说,你骗人。”

她乱打乱踢,几乎疯狂,哪里记得要控制力量。

苏吟歌吃痛之下,反而把她搂得更紧,拼命地喊道: “青瑶,她死了,她死了。你醒一醒!”

“你就会说他死了,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人。你们只会把女人一个个逼死,你自然是恨不得她死了。”顾青瑶疯狂地挣扎。

苏吟歌虽然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但用尽全部力量,竟能生生困住一个学武的女子脱身不得,已是奇迹,哪里还有躲避的能力,每一记都挨得结结实实。在顾青瑶疯狂的大叫声里,骨头折断的声音也被压过,苏吟歌的闷哼之声,更轻不可闻。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要唤醒顾青瑶,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记又狠又重的耳光,可是见到她悲苦伤心至此,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出手,只是,拼命把发腥的喉头浮起的第三口血硬又咽了下去。他不再理身上的痛楚,只用尽全身的力量,紧拥住这怀中的娇躯,一声声呼唤她的名字,全不管还会有多少拳脚痛击在自己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青瑶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不再打骂,也不再喊叫,只有喘息声。

不知为什么,苏吟歌却总觉得这喘息声里还夹杂着一两声微不可闻的哽咽。

他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青瑶!”

“我没事,你放开我吧!”颐青瑶的声音异常得软弱无力。

苏吟歌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全身的剧痛,一点一点放开手。头一阵阵发晕,眼前漆黑一片,但却仍站得非常稳定挺直,他甚至还能用很平静的声音说: “宋嫂的身体需要处理,你在这里守着,我去请人帮忙。”

他转身往外走,在心中祈求自己至少可以坚持完这几步,至少可以在离开顾青瑶的视线之后再倒下来。

手忽然触到一片冰凉。

发黑的眼睛看不清东西,一怔之后,才忽然间悟到,这么冷这么凉的是顾青瑶的手。是他用了无数心血好不容易才令之温暖起来,却又在近日迅速回复冰冷的手。

这一只像寒冰一样的手,牵住了他的手,也牵住了他的身,令他再也走不动半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反握住那只手,本能地想将自己身体里的每一点温暖,借着这十指交握,全部传到这女子的心间去。

“有病不治,有伤还到处乱走,这不是你最不喜欢的病人吗?”

轻而柔的语声响在耳畔,苏吟歌只觉得全身一震,她看出来了?她竟看出来了?自己装得不好吗?为什么刚刚自疯狂中恢复的她,竟能一眼看出来。

“别忘了,我是你亲传的徒弟,这样的伤,怎么会看不出来。讳疾忌医,是病家大忌,你是大夫,怎么还要瞒我?”

声音里包含的,是关怀,是懊悔,是怨恼,还是在意?或仅仅只是自己的幻觉。

苏吟歌心头一阵阵纷乱,身不由己地被顾青瑶拉了回来,直到发觉有一双手正在解自己的衣襟,才猛然惊醒。双眼重又恢复了视物的能力,急伸手去推,却又牵动伤处,痛得直冒冷汗,口里急喊道: “不行!”

“心不正,意方邪。医家治病救人,浩荡心地,权宜之时,不可拘于男女之防。这道理,是你教我的。”顾青瑶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解开了苏吟歌的衣襟,不理他反抗,直接脱了下来。

苏吟歌虽只是个大夫,但生平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事。直到此时,被顾青瑶凝眸看定,他急忙侧开脸,不敢直视顾青瑶的眼神,但眼角的余光却感觉到顾青瑶的眼光正徐徐地向身体各处望去,便连整个身子都紧紧地绷了起来,脸上更是如同火烧一般。而这股火焰,简直要将整个身子都烧了起来。这一生治病无数,多少次接触到美丽女子的身体之私,也不曾有过这样奇怪的感觉。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响得可以直接用耳朵听到,脑子混乱得也无法再思考。

而顾青瑶生平就是对丈夫宋剑秋,尚且也不曾这样认认真真,清清楚楚地去看他的身体。而现在,她却顾不得羞愧,顾不得惊惶,甚至顾不得生出任何想法。

看到苏吟歌身上大片大片的淤青,顾青瑶屏住呼吸,轻轻伸手触到他的胸膛,心中开始回忆苏吟歌以前教她的揉散淤血之手法。

苏吟歌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她的手。

她的手仍然冰凉一片,可是被这样的手按在胸膛上时,他却如被火烫着一般。

有些艰难,有些犹豫,却还是情不自禁,悄悄垂下眸,想看她正放在自己胸前的手。忽又啊了一声,伸手想去抓住顾青瑶的右手。

顾青瑶因为刚才急于撕开厚实的布帛,而不小心,掀断了指甲,不断地流出血来。

就在苏吟歌因关切而忘情之时,顾青瑶左手微抬,在苏吟歌背上一拍。苏吟歌闷哼一声,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鲜红的血一大半都吐在了顾青瑶受伤的右手上,她与他的血,顷刻间便融在了一起。

顾青瑶浑不知苏吟歌正心牵着自己的手,只低声说: “亏你还是大夫,这口血不吐出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后患。”

苏吟歌听到她的语气里,竟有这么明显的埋怨与关怀,微微愣了一愣,倒忘了说话,平视前方的眼正好看到顾青瑶染血的右手。雪白的肌肤,鲜红的血,令人触目,却又别样美丽,苏吟歌忽然间有些恍惚,不知他与她的热血融在一处,能否暖了这寒彻的指尖?

墓碑无字。

宋嫂的后事,办得简约但隆重。苏吟歌因受了伤,左臂又被折断了骨头,被顾青瑶强制命令休息,所有的事,几乎都由顾青瑶来操办。数日下来,眼圈也黑了,人也瘦了,精神也低落到了极点。

丧事中,最意外的麻烦,就是不知如何刻碑。

顾青瑶不知宋嫂叫什么名字,问苏吟歌,问左邻右舍,所有人都摇头。

在多年的相处中,人们也仅仅知道,她是宋嫂,她是宋家的媳妇。

女人,有一个丈夫,就有了身份,有了姓氏,有了一切。没有了丈夫,从此便什么也不是。

丈夫是天,丈夫是地,丈夫是整个世界。

所以宋三一说休妻,宋嫂便再无活路。

死后,甚至没有人知道,在墓碑上该刻上什么名字。

犹豫再三,顾青瑶和苏吟歌才决定暂立空碑,同时请人报信给宋嫂在远方经商的儿子,让他回来之后,再决定如何另刻碑文。

顾青瑶跪在碑前,把手中一张张的纸送进火里。

她烧的不是冥纸,而是写满了字的白纸。宋嫂死前写得满屋子都是,她刚刚教会宋嫂识几个字,而宋嫂就歪歪扭扭地写满了所有的白纸。

反反复复都只有三个字:我错了!

至死,她仍在懊恨她错了;至死,她仍觉得她错了。

“青瑶,你守在这里,已经有三个时辰了。郊外风大,再不回去,就要得病了。”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顾青瑶徐徐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吊着一只胳膊的苏吟歌略有憔悴却仍然满是关怀的脸。

“你有伤,怎么又跑出来了?”顾青瑶站起身,心知自己不回去,他也断然是要拖着带伤的身子陪自己一起吹冷风的。此时不知为什么,心头却只能漠然一叹。

“青瑶你……”苏吟歌正要说话,眼角忽看到一个人影,迅疾转身,喝道: “宋三!”

宋三缩着身子从大树后面转出来,远远冲他们挤出一个哭也似的笑容,指指墓碑, “为什么是空碑,她是我宋家的人,应该写宋门陈氏的。”

“原来宋嫂姓陈。”顾青瑶竟然没有发火,只淡淡地回头看了看墓碑,声音低沉,了无生气。

苏吟歌却铁青了脸, “你竟还好意思说她是宋门陈氏,你不是要休了她吗?”

“不是还没写休书吗?我和她有那么大的儿子,哪能说休就休,我只是想吓吓她,以后,她就不敢阻扰我再讨一个了。没想到,没想到她……”宋三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抹了抹眼角, “她竟这么想不开。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只想到她坟上拜一拜。”

苏吟歌徐徐点头, “好,你来拜吧。”

宋三立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坟前。刚要跪下,苏吟歌已经一拳狠狠地打在他脸上,打得他抱着脸连退了四五步。连顾青瑶都因苏吟歌这意外的一击,而面露惊色。 

“你还敢来拜她,你还有脸来拜她?!二十年的夫妻,你一句玩笑,就把她的性命给毁了,你……”苏吟歌怒极之下,眸中射出刀锋般的冷芒,一步步向宋三逼近过去。虽然他从不曾打过架,虽然他一只右手还吊在胸前,但这番含怒相逼,左拳握得咯咯做响,竟也吓得宋三忘了还击,只是脸色苍白地连连后退。退了七八步,一脚踏错,他仰天跌倒在地,狼狈不堪。

苏吟歌欺近过来,一拳要往下打去,却被顾青瑶伸手截住了他的拳头, “你是救人的大夫,不要为了这种人脏了你的手。他要拜就让他拜吧,也许九泉之下,宋嫂反而会觉得高兴,至少知道他不是真心要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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