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阳-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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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觉非一怔,顿觉左右为难,发了一会儿呆才道:“我劝架。”
云深听了,哈哈大笑,显得很是愉快。
宁觉非便也笑了起来。
云深把汤喝了,关切地道:“你吃完饭便歇一会儿。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
“好。”宁觉非笑着点头。
那一下午,他仍然坐在花园的泥地上,埋头比划着进攻、撤退的道路,却不时叹气。
荆无双此行实在是大大的不妙啊。
每一个进攻地点都可以有十余个行动计划,若干进攻线路。他想得头昏脑涨,忽然强烈地思念起他的参谋长来。
那是个比他大六岁的军人,是武器专家、小规模作战专家,心思缜密,非常冷静,与宁觉非一直紧密合作,配合默契。他也是个十分幽默的人,每每在宁觉非热血沸腾的时候大泼冷水。譬如,宁觉非若兴奋地说:“这次要多弄几支重武器,最好搞些大家伙。”他便会在一旁问道:“要不要发你两颗原子弹?”
自己死了以后,他是接任自己职务的最佳人选。想到这儿,宁觉非很放心。有他带着自己的队伍,一定很稳妥,仍然会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
他想着想着,笑了起来。若是他在这里,二人有商有量,自己也不会这么头疼了。
不知不觉间,斜阳渐渐西垂,金粉似的余晖泼洒下来,将坐在花丛中的宁觉非渲染得犹如画中人,令人一见便悠然而生向往陶醉之感。他自己却一点也没觉得,还在凝神沉思。
正在将几枚代表进攻骑兵的石子挪向一边时,他身旁有人伸出一根树枝来,在另一边划了一个弧形,以商量的口气说:“如果是我,我会从这里进攻。”
宁觉非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似乎把这声音当成了自己脑海中的思路,想也不想,便摇头,指向另一个尖尖的三角:“这里有一座小山,我一开始就会派一小队弓箭手扼守在这里。”
那人便思索了片刻,从那个弧形中分出了另一支,绕向一边:“那我便在这里佯攻,派五个百人队从那边迂回到山后。”
宁觉非又指了指他放在侧后方的几枚石子:“我一开始有布置,这里有三个百人队,与山上的弓箭手成犄角之势,互相保护,互相支援。”
那人想了想,再划出一个圆弧去往另一边,笑道:“我再派出五个百人队,由这里包抄。”
宁觉非用树枝点了点横在中间的一条深深的划痕:“这儿有条深涧,除非马身上长了翅膀,才能飞过去。”
那人一窒,有些无赖地说:“那我再调五个千人队来,强攻。”
宁觉非笑容可掬地道:“陛下,你若调千军万马来,便不用打了,觉非束手就擒。”说着,他抬起头来。
澹台牧蹲在他旁边,看着他在夕阳中的笑颜,忍不住心生爱惜之情,伸出手去抚抚他的乌发,轻声问道:“你真会束手就擒吗?”
宁觉非顿了顿,才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就只怕‘烈火’不肯。”
澹台牧一听,哈哈大笑:“那真是匹好马。”
“是啊。”宁觉非很赞同。
澹台牧看了看地上的图形,问他:“在推敲什么呢?”
宁觉非骚了骚头,又不想骗他却又不能说实话,只好含糊其词:“闲来无事,摆摆阵,玩玩而已。”
澹台牧听了,凝神看向他,忽然问道:“觉非,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你想要什么?”
宁觉非抱着膝盖,看着地上,心里嘀咕着,我想要AK…47、MP5,想要克莱姆地雷,还想要“沙漠之鹰”,再来十万发子弹、三千件防弹衣,还要空中支援……
想着,他笑起来。若是他的参谋长听见了,一定会讥讽地问:“是不是再给你派个坦克旅或者装甲师过去?”
自己听了,一定会故意叹着气,做妥协状地说:“那就随便派几架军用运输机来,将他们一起运回国算了。”
他边想边笑,越想越好笑。
澹台牧看他笑得满脸阳光,连身后盛开的鲜花都显得黯然失色,不由得好奇地问:“想到什么了这么好笑?说来听听,也让我开开心。”
宁觉非这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才笑道:“不是,我只是想起,我要的东西……这儿是没有的。”
澹台牧更是好奇:“你要什么?先说出来,我看我这儿会不会有。”
宁觉非抓了抓头发,正经了一点:“陛下,我刚才在胡思乱想,你别在意。嗯,我是想,我想护送我大哥回燕屏关。”
澹台牧似乎有些不高兴,神情却仍很温和,轻声问道:“你怕我们杀了他?”
宁觉非认真地答道:“陛下,我对事不对人。从战略上考虑,北蓟和西武都有可能利用这次机会杀他,因为杀了他,对你们的国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是无可厚非的。所以,无论你们有没有这个打算,我都不会阻止,也不会打探。但我想护送他回去,却是因为兄弟之义。你们为的都是公谊,我为的却是私情。”
澹台牧深深地看着他,若有所思,半晌才问:“是为了兄弟?不是为了南楚?”
“对。”宁觉非毫不犹豫地点头。“是为兄弟,不为南楚。”
澹台牧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又问道:“觉非,你不想回南楚么?我知道他们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想要你回去。”
“我知道。”宁觉非又点头,清澈的双眼与他对视着,丝毫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可我不想回去。”他静静地说。
澹台牧看着他,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欢喜,终于笑道:“当真?你真不想回南楚?”
宁觉非重重地点头:“是的。”
澹台牧低头看了看地上,又抬头看向他,似乎明白了:“你为了保你大哥平安,却又不得不回?”
“是啊。”宁觉非叹了口气。“我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可令他平安回转南楚,只好我去护送了,也算多一份力量吧。”
澹台牧专注地看着他,抬手将他垂落在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我答应你,绝不在他们此次回程中袭击荆无双。我可以使计杀他,也可以暗中偷袭,但同样也可以在堂堂战阵中与他对敌,正面击杀他。我并不惧他。”他的声音十分柔和,却不容置疑。
“我知道。”宁觉非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垂下眼帘,轻声道。“你不杀他,说不定有别人想杀他。北蓟不杀他,说不定有其他的国家会杀他。我总是不放心。”
澹台牧一听,神情一凛,便即明白过来。独孤及那小子,从八年前开始,就是自己的劲敌,这次说不定会玩什么花样,若嫁祸给自己,便可一举数得,既解了西武的威胁,又可把宁觉非拉到西武去。
他想着,侧头看着宁觉非,温和地说:“觉非,你可以要我派重兵护送他回去。”
宁觉非仍然不看他,抬手撑住了额,冷静地道:“往返千里,人吃马嚼,粮草需用,费用极高,若果真遇袭,定会有人员伤亡。这个人情太大,我无以为报。”
澹台牧看着他。
他坐在渐渐黯淡下去的斜阳里,浑身似乎流动着清爽纯净的气息,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与周围的景物毫无牵连,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飘然出尘。
澹台牧一直蹲在他面前,却仍然有着如山一般的气势。他沉声说道:“觉非,看着我。”
宁觉非抬起眼来,看向他。
他加重了语气,缓缓地问道:“觉非,我们是朋友吗?”
第三十章
“我们是朋友吗?”
澹台牧的声音很轻,却直钻宁觉非的大脑。
对于忽然出现在面前的这种种混乱局面,他有些措手不及。
前世从未遇见过如此复杂的情况。那时候,敌我分明。他要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动手之时真是毫不犹豫,从未去想过自己牺牲的意义何在,那是明摆着的事情,自己的国家和人民需要和平的环境要保护,父母妻儿朋友兄弟的安宁生活要捍卫。国家需要他去对付的是恐怖分子,还有出卖国家机密的叛徒,又或是敌国的对手,总之不会是他的朋友。
如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一重一重的恩义不断地套上来,使他的头仿佛要炸开了一样。
看着澹台牧诚恳的神情,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他很想问对方:“你想要什么?你想要我做什么?”
可是,问一国之君要什么,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自己有什么是对方没有的?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他不介意把自己的命卖给云深,卖给澹台牧,就像不介意卖给荆无双一样,但总有个底线。他若是要求澹台牧派重兵护送荆无双回去,荆无双固然不会答应,只怕反会视为奇耻大辱,而他自己欠下那么大的人情,又要怎么还?这可不是帮人夺一个金章,拿一片草场能还的。难道他还能率北蓟铁骑去攻燕北七郡?
当日他救回淳于翰和游虎,荆无双身穿银衣,手提金枪,骑着玉花骢冲出城来,兴冲冲迎接他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他想着,若是下次,荆无双提枪出城,却是为了迎战他,那心情不知会是怎样的难过,难道自己又能坦然相对,与他刀兵相向吗?
还有,燕北七郡的百姓对他没有任何亏欠,相反,那两个月在卧虎山上的日子,那些大娘大婶的关心,那些好汉的热情,那些小孩子开心地尖叫着“宁叔叔”的模样,都时时温暖着他的心。他能去攻吗?
荆无双将山寨设在卧虎山,分明是准备一旦城破,便掩护燕屏关的百姓自山下小道逃离,然后扼守在那里断后。那么攻破燕屏关后,第一件事就是必须剿灭伏虎寨。他下得了手吗?
反过来想,南楚时时想要他回去为王为官,可是就算他不计较往事,为王为官了又怎样?政治他不感兴趣,经济他不懂,他精通的就只是指挥、打仗、救人、抓人、杀人。难道他能够提兵北上,率军来攻蓟都?又或者镇守燕屏关,与澹台牧、云深于城上城下对决?他能够张弓搭箭,射向前日才与他在赛马场上并肩疾驰,在篝火旁高歌痛饮的那些北蓟将领?
不可能的。
前思后想,他终是没有万全之策。
因此,他宁愿护送荆无双至燕屏关后再离开。就算是中途遇袭,能够力战脱身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无非一死而已。他已死过,前世便不怕死,今生更加不惧。
他沉默着,而澹台牧一直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宁觉非一时心乱如麻,想到最后,才拿定了主意,微笑道:“陛下,你我身份不同,如你愿交觉非这个朋友,觉非自是愿意高攀。可是,大丈夫恩怨分明,我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两个月在蓟都,云深和陛下对我实在太好,我已经不知该如何相报,若是再要陛下为我做出如此劳民伤财的举动,我更是粉身难报。”
澹台牧听了,却是不以为然:“觉非,你这话就见外了,分明并没有把我和云深当成是你的朋友。”
宁觉非认真地说:“朋友是相互的,不是一方只是付出,一方只是索取。”
澹台牧却坚持道:“朋友情义,不是交易,不能要求对等公平。若我为朋友做了多少,就要求对方回报多少,那便不是朋友,是奸商。那是南楚才有的东西。”
宁觉非自然很赞同他这话的前半截,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大笑起来。
云深这时找了过来,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这么久,不吃饭了么?”
澹台牧便去伸手拉宁觉非:“好,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宁觉非借着他的力气,一挺身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顺便用脚将地上划出的图形抹平了。
这一顿饭的功夫,澹台牧与云深都只聊一些轻松的话题,诸如赛马节上“姑娘追”的趣事,某某的兄弟与某某的女儿好事将近,又或者,某匹名马要生驹了,等等。宁觉非因是拿定了主意,也是轻松自在,笑着插上一两句话,偶尔开句玩笑。
吃完了饭,澹台牧喝了杯茶便告辞回宫。
云深和宁觉非将他送到大门口,看他上了马离去,这才回来。
宁觉非见云深没说什么,便想回自己的房间。云深却跟着他进门,在桌旁坐了下来。
宁觉非替他倒了杯茶,然后在另一边坐下,等着他说话。
云深拿起了茶杯,纤长的手指轻抚着杯口,慢条斯理地说:“觉非,你真要护送荆无双回南楚?”
宁觉非点了点头:“是。”
云深低着头,看着杯中荡漾的茶水,淡淡地道:“你与荆无双,倒真是生死之交。”
宁觉非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立刻说道:“荆无双是我大哥,此行又全是为我而来,我既已知道他回程危险,自不能撒手不管。我若是任他自行回去,他一路安全倒也罢了,如果途中遭遇意外,因而有什么不幸之事发生,那我……我一定会很后悔。”
云深将茶杯放下,神情仍是淡淡的,只是抬眼看向他,温和地问道:“那你送他回去之后,还会回来吗?”
宁觉非立刻点头:“会,我一定回来。”态度十分坚决。
云深微微笑了一下,却道:“南楚……会放你回来吗?”
宁觉非洒脱地笑道:“我若要走,谁能拦得住?”
云深又低头看向茶杯,轻轻点了点头,叹道:“是啊,你若要走,谁能拦得住?”
宁觉非看着他,很诚恳地说:“云深,你待我的好,我全都知道。你放心,我只送大哥至燕屏关,连城门都不进我就转身回来。”
“嗯。”云深抬头,对他一笑,站起身来。“好吧,天也晚了,这两天你都没好好休息过,便早些歇息了吧。”
第二天,宁觉非一直没见到云深,也没看见澹台牧,想必是公事繁忙。他也没向府中人询问,仍是出城骑马、跑步,一如既往。
次日一早,他便到驿馆去找荆无双,对他说:“大哥,我想过了,我陪你回燕屏关。”
荆无双大喜:“太好了,贤弟,以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宁觉非却抱歉地摇了摇头:“不,大哥,我在这儿把话跟你说清楚,你千万别生气,也别责怪小弟。你是我大哥,我不愿你为我涉险,因此送你回燕屏关。但是南楚,我是绝不愿意回去的。”
荆无双一听,很是失望,半晌才道:“好吧,贤弟,你如心意已决,大哥自是不会勉强你。不过,你到了燕屏关,也多盘桓几日,伏虎寨上的人都很惦记你。我临来之前,张婶说了,你很喜欢吃她包的饺子,等你回去了,她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