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阳-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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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觉非看着他的脸在烛火下闪着光,不由得笑道:“我们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肉麻?”说着,倾前身去,吻上了他的唇。
两人辗转相吻,只见温柔。
半晌,宁觉非才回过神来,与他分开。
云深眼中含笑,说的却是正事:“南楚遣了使臣来,说欲与我国和谈,愿永结兄弟之好,并愿意送景王淳于翰来蓟都为质子,以表诚意。”
宁觉非双眉一挑:“他们这是打算让景王出塞和亲?”
云深被他的用词逗得笑了起来:“是啊,我想是送给你的吧?”
“真是荒唐。”宁觉非皱了皱眉。“你别胡乱答应啊。”
云深不由得好笑:“虚与委蛇罢了。不过,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嗨,你想到哪儿去了?”宁觉非笑着探手去揪他的耳朵。“醋坛子,那景王不过是个孩子,过来了必定受气,瞧着挺让人不忍心的,何必呢?”
云深笑着身子后仰,试图躲开他的手,口中却道:“你就放心吧,你的小景王不会来的,我们如果答应了这个条件,那就是答应了与南楚和谈,如果日后再翻脸,那便师出无名,于民心士气都不利,我们不会这样做的。”
宁觉非见他的身子越来越往后倾,堪堪就要摔倒了,便一跃而起,将他搂住。
云深在他臂弯中,缓缓地一笑。
宁觉非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便往床边走去。
五十八
自此,宁觉非每日在宫中议完事,都会到自己的神威大将军府去看望江从鸾,有时候会听他抚一曲琴,有时候看着他用红泥小火炉烹茶,有时候聊聊闲天,说的也无非是江南的花开景象,江北的天气变化,偶尔说及江月班的近况,后来看他对此十分漠然,便再也没有提起。
江从鸾自小学习的便是这些闲情逸致,此时款款使来,自是别有一番美丽景致。
云深对宁觉非的行动自是了如指掌,但却从来没有阻止过。宁觉非与江从鸾在一起时,一直守礼以待,连话都很少说,他自是清楚明白地知道,所以也觉得暂时没有阻止的必要。
此时,北蓟国民更加痛恨南楚,江从鸾便从来都不出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宁觉非怕他整日独自在家太过寂寞,一般都会在将军府这边陪他吃完晚饭,再回云深府中。
云深本在与南楚使臣周旋,也是早出晚归,对他的行踪从来不问。
就在宁觉非暗中集结军队,准备率大军挥师南下时,江从鸾忽然问他:“觉非,如果有些事情,你看到的不过是假相,那你是选择弄清楚事实,还是选择继续蒙在鼓里?”
宁觉非以为他心里有什么事委决不下,因此征询自己的意见,立刻说道:“当然是要弄清真相。”
江从鸾拿起小茶碗,缓缓地饮了一口,淡淡地问道:“如果真相很伤人呢?”
“那也要弄清楚。”宁觉非旗帜鲜明地道。“把人蒙在鼓里才更伤人。”
江从鸾笑了起来,忽然四处一望,见没有人在周围盘桓,便转眼看向他,淡淡地道:“觉非,你明天晚上来陪我吃饭好吗?”
宁觉非笑着点头:“行啊,这几天我不是天天来的吗?”
“嗯。可是明天是个比较特别的日子,我怕你会不来。”江从鸾笑着,一双丹凤眼隐泛桃花,充满了诱惑。
宁觉非忍俊不禁,却没出言调侃,怕他会敏感,胡思乱想,只是简单地点头:“你放心,我一定来。”
次日,宁觉非和云深在宫中与澹台牧定下了正式的进攻日期,北蓟的五十万大军将分期分批分道,陆续地秘密南下,在指定地点集结,然后于三月初一正式出击。
诸事商量停当,三个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澹台牧忽然看向宁觉非,笑着问道:“听说你那里来了个朋友?”
“是啊,原来在临淄时的朋友。”宁觉非自然是实话实说。
澹台牧点了点头:“既是朋友,你今日也忙完了,可以好好地陪他出去转转,也不要慢待了人家。”
“嗯,我知道。”宁觉非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陛下,臣就先告退了。”说着,他抱拳拱了拱手。他实在不大适应这些宫廷礼节,幸好这澹台牧不太喜欢上大朝,平时议事只在御书房召见,宁觉非还不需要常常跪拜什么的。
“好。”澹台牧点头。
云深却叫住了他,问道:“觉非,你今天还是要去陪江公子吃晚餐吗?”
“是啊。有事吗?”宁觉非温和地看向他。“你要有要紧的事,我可以晚一点去。”
云深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只是问问,公事都已经谈完了,你好好地陪他玩一玩吧。他这些日子连门都不出,只怕是也闷坏了吧?”
宁觉非看他们两人都挺关心江从鸾,一点也没有不快的表示,心里很是愉快。江从鸾也算是可怜人吧?这次来投奔他算是避难吧?如果被他们嫌弃,连他都会觉得尴尬。这时便看出了北蓟人的豁达和好客之风,确实很对他的脾气。
他想着,微笑着对云深点了点头,随后退了出来。
这时已是日影西斜。他走到宫外,骑上“烈火”,便回了自己的神威将军府。
江从鸾在自己住着的房间门口站着,修长的身材在斜阳下拉着长长的影子,显得十分孤单寂寥。
宁觉非快步走了过去,对他亲热地笑道:“从鸾,我回来了。你等久了吧?”
“没有。反正我也没事。”江从鸾温柔地笑着。“你能来就好,我只怕你不来呢。”
“怎么会?我说来就一定会来,除非有什么人力不可抗拒因素阻挡。”宁觉非兴致勃勃地说。“哎,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是你生辰?”
江从鸾笑着摇头,却道:“等一会儿吧。我们先吃饭,然后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好。”宁觉非自然没有意见。
两人吃着简单的晚餐,一直谈笑风生,周围来来去去侍候的人都看不出他们与往日有什么区别。
待吃完饭,天已黑尽。江从鸾起身道:“觉非,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好。”宁觉非立刻点头。“你来蓟都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出门逛过吧?”
“是啊。”江从鸾温驯地微微低头。“你不在,我怕会引起误会。”
宁觉非看着他,笑道:“你也太细心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来吧,我陪你出去散散心,看一看蓟都。”
江从鸾笑着点头,与他悠闲地一起出了大门。
本来是宁觉非带着江从鸾往热闹的酒馆聚集的地方走的,到得后来,江从鸾却渐渐往一旁的岔路走去。
宁觉非不解地看向他:“你去哪儿?”
江从鸾转头对他一笑:“我说过要带你去看样东西的。觉非,你相信我吗?”
“当然。”宁觉非本就艺高人胆大,此时更不相信他单枪匹马地敢在蓟都捣鬼,于是便跟着他去了。
江从鸾走得很快,但到底是普通人,宁觉非跟得毫不费力。
二人很快来到靠近皇宫的区域。江从鸾似乎对这里的路径很熟悉,径直沿小道,走夹墙,穿捷径,然后来到一座高墙中的小门外。这似乎是哪个府邸的后门,专门走下人的那种门,完全不引人注目。
江从鸾伸手在门上轻叩两声,再叩两声,停了一下,再叩三声。
门便开了。
里面是一位年轻的穿着宫女装束的女子,看了看江从鸾,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宁觉非,便步履轻盈地转身在前领路。
三人都十分小心谨慎,步子很快,落地却很轻。
不久,他们便穿过了一道回廊,从参天巨树掩映着的小径走过,来到了一个大花园旁。那个宫女停住了脚步,抬手指向前面。
花园中有一个暧亭,四面的雕花格子窗大开着,里面到处都点着宫灯,照得一片通明。亭中坐着三个人,似乎正在饮宴。宁觉非凝目看去,认得是澹台牧和云深,另一个却是女子,只见她盛装打扮,巧笑倩兮,正是北蓟长公主澹台昭云。
宁觉非觉得这没什么出奇,云深与澹台兄妹一起吃顿饭,很正常啊。他疑惑地看向江从鸾,想问他冒此奇险带自己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从鸾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微微一笑,凑到他耳边悄声说:“觉非,我昨天问过你,你是想知道真相,还是想继续被蒙在鼓里,你说你要知道事实。那么,我现在再问你一遍,你想知道真相吗?”
宁觉非想也不想,立刻点头,嘴里却轻声强调:“我要知道的是真正的事实,而不是故意的误导,或者诋毁。”
江从鸾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微笑道:“放心,觉非,我骗谁也不会骗你,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骗你。我带你来,就是要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你自己去判断,我绝不会多说什么。”
“好。”宁觉非看向他。“你说吧。”
江从鸾斜斜地看着亭子里的三个人,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今天是昭云公主十六岁的生辰。十年前,北蓟赫赫有名,战功彪炳的鹰王云翼战死沙场,壮烈殉国,身后遗下一子一女,北蓟的上代皇帝澹台骞立刻下诏,不但封赠表彰,而且当即聘云深的姐姐为其长子澹台牧的正妃,并为云深与其长女昭云公主订了亲。”
宁觉非一听,如雷轰顶,立刻呆在那里。他觉得此事实在难以置信,看着江从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暖亭。
江从鸾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当时云深十四岁,昭云公主才六岁,澹台骞便道,待十年之后,昭云满了十六岁,便为他们成亲。”
宁觉非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发冷,一时却动弹不得。
“此事北蓟许多老臣都清楚明白,只瞒了你一个人。这十年来,云深始终洁身自好,既未逛过青楼,也未纳过妾侍,一直在等昭云长大。觉非,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北蓟千方百计想拉拢你,你却软硬不吃,偏又最重情义,云深绝不会牺牲他自己。”江从鸾的声音仍然很轻,就如一丝丝的冷气,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直扎入他的心底。“本来,今天应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公主府和国师府都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办一场隆重的婚事。可是,你来了,这件事现在大家都在装聋作哑,佯装不知。云深为了他的国家,牺牲了自己,也牺牲了昭云,真不愧是为国为民的好国师。”
原来……原来……这竟是牺牲……原来他二十四岁了还是处子……原来……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宁觉非出神地看着那三个人,良久才道:“从鸾,你回去吧,我自己再去查探一下。此事我务必要弄个清楚明白。”
江从鸾点了点头:“好,我先回你府中等你。觉非,无论怎样,你千万不要冲动。”说到后来,他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宁觉非咬着牙,轻轻点了点头。
江从鸾看着他利落地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悄然从原路返回,出了角门,缓缓地往神威大将军府走去。
宁觉非一向爱穿黑衣,这时将袍角扎进腰带,借着暗夜的掩护,飞身隐入树丛,贴地急行,无声无息地接近了暖亭。
这亭子四周都是各种花树,只有进门处有一条青石板路。宁觉非避过了那条有人进出的地方,从反方向进入百花林,迅速地在夜色中穿行,最后蹲身贴到亭壁上,一动也不动了。那里正是亭里射出的灯光的死角,即使眼力再好,若不是近到跟前,是绝不可能发现他的。
他缓缓地呼吸着,不发出一丝声息,凝神静听着亭中的动静。
澹台昭云在哭。
云深的声音很痛苦:“昭云,对不起。”
澹台牧的声音很沉重:“妹子,这是为了国家,你要怪就怪为兄吧,不要怪云深。”
澹台昭云一听,更是痛哭失声:“皇兄,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做出牺牲?我自小跟云深定亲,一直就在盼着快快长大,好嫁给他。云深,你不也是这样的吗?你一直在等我长大,一直在等着娶我。你……为什么来了一个宁觉非,我们就要分开?难道非得用这种方法才能留住他吗?”
澹台牧长长地叹了口气:“妹子,父皇薨逝时你也在,当知父皇的毕生憾事,也亲眼看到我在父皇面前立誓,定要拿下南楚江山,让我北蓟国富民强。如果没有宁觉非,我们要完成这个愿望是何等艰难,你也是知道的。便是燕北七郡我们就屡攻不下,更别说南楚的万里河山了。当日在剑门关,宁觉非单骑杀退独孤及,我们就开始对他十分注意。后来在燕屏关,宁觉非神出鬼没地从我军的重重包围中救走了景王和游虎,就更让我们震惊了。不单是我们,西武和南楚也都在想尽办法招徕他。南楚派荆无双冒险前来,就是想拿他们的结义之情引他回去。赛马节前,觉非有一晚大醉而归,云深在他身上发现了独孤及最珍爱的贴身之物九骏玲珑。妹子,你不是那种躲在深闺中不知世事的小女人,你应该知道,如果让那两国任何一国得了觉非,我北蓟都有极大的危险。觉非在蓟都的那段日子里,云深什么都试过,财帛他不爱,美人他不要,荣华富贵于他如粪土,却只独重情义。你说,要比结义之情更深的牵绊还有什么?他既喜欢云深,自然只有他做出牺牲。妹子,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如果觉非喜欢的是你,我也一定会让你嫁给他,云深曾经为此做好了准备,若果真如此,他也绝无怨言。”
一向爽朗大方,有银铃般笑声的澹台昭云此时真是哭得肝肠寸断,她不断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云深,难道我们一定要为国家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你定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受这样的折辱?”
云深一直没吭声,这时才低低地道:“觉非乃盖世英雄,待我情深义重,这也算不上是折辱。”
“可你不爱他。”澹台昭云尖锐地道。“你不爱他而又不得不与他做那种事,就是至大至深的折辱。云深,你爱他吗?你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吗?你爱他吗?”
云深却沉默着。
澹台牧深深地叹息道:“妹子,你别逼云深了,他这些日子……心里也不好过。”
澹台昭云绝望地哭道:“这值得吗?这值得吗?”
云深却坚毅地道:“值得。昭云,这也是你的国家,陛下是你的兄长。比起国家兴亡,个人的私情并不重要,若是我们的草原被别国占领,我们的人民被别人奴役,那才是真正的至大的羞辱……”
宁觉非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澹台昭云的每一声哭泣,都像刀子一样直扎他的心,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就像已被万箭穿过,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
他的身体本能地悄然带着他的神志离开。待他退回到那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