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部曲3:云雨江南-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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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之后,你才会觉得,什么是真正的电影。那才真是流动人生的视觉造像啊!《金色池塘》也是。那里负载的是真正电影,进入艺术化境的导演编剧和演员。如果看了《雨人》,获了奥斯卡奖的,简直就是用摄像机来讲述的生命哲学。那些编剧技巧和文化内涵,是怎样消失了的呢?它们和恐怖灾难大片,简直不是一个档次。人的艺术智慧,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寻找展现方式和载体。艺术片选择艺术的方式,科幻电影选择科幻方式,它们有不同的价值。……至少可以把观众吸引到电影院里去。这就是他们的胜利。”
“哦哦,怎么你看问题,也学会辩证法了?”
“我讨厌这种辩证法。”他忿忿地说,“辩证法不能使我们对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失去判断是非的标准。不可能说它们具有同等价值!艺术有档次层次高低之分。不能简单归结为个人欣赏的口味。难道我们看了无聊的打斗娱乐科幻灾难片,会觉得它们和《金色池塘》给人一样的审美感受么?”
“哦哦,看来你已经可以和我们的老师同学对话了。”
“什么?和他们对话?为什么要和他们对话?他们不是我最主要的对话对象。我们应该和电影对话,和真正的电影艺术大师对话。”
她低头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难道,眼前的这个还交往不深的艺术上的伙伴,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闷骚”型作家艺术家?
可是,子庄不管什么闷骚不闷骚。此刻,回荡在他心中的是那部电影,那部他正苦苦思索、努力寻找崭新独特方式来表达的电影《云雨江南》。只要想到电影,谈到艺术,总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悲怆旋律,隐隐荡漾,无端飘起。
那天晚上,他们的交谈,杂乱无章,好像是无话找话,交流了一些电影的感受,没有再去看电影,也没有进韩国料理店吃中国烤鸭。他们沿着宽阔大街边上那条小河岸,漫无目的地行走。不宽的城中小河,两岸翠柳依依。流水在冬夜里,静静地荡漾着河岸灯光迷蒙的倒影,正如他目前若明若暗的情感生活,在诱惑中沉醉。他们在河边公园绕行,整齐的树丛,刚修剪过藤蔓。树丛中,偶尔有排水泥石凳。他们随便选了靠边的石凳坐下来,谈了很久很久。谈电影,谈艺术,谈得心里热乎乎的。最后,她抬起头来,说出了约他出来想说的话:
“这次回去,我已向法院递交了
离婚诉讼了。”
“怎么,怎么?离婚,你在离婚?”
她哑然。
他想到小莲祖母几十年的守望,眼看生命之火就要熄灭,还没有望回她的爱人,他想大声告诉她,离婚?为什么啊!你以为结婚,和相爱的人结婚一场,容易吗?他们没有说话。河水在冬夜里泛起微微的光晕,映进她那苦涩的眼帘,像凝固在江南山巅的一朵游云。他的心,渐渐从电影艺术的纯粹梦幻中飘逸出来,一种怀想,一种厌倦。一种对于人类结婚离婚的厌倦与怀想。
也许从那个迷蒙的冬夜开始,在她语焉不详的离婚诉说中,子庄觉得他和倩雯之间,可能有些事情将会发生。寒冬临近。天空暗淡而忧郁。那座城市著名电影院的繁华地带,依然灯火辉煌。夜很深了。自行车的队伍,浩荡的车流,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大街上,川流不息。树丛掩映着的临街商铺、餐厅、娱乐城、歌舞厅门前,各式招牌大红大绿,彩灯闪烁。断断续续的歌声嘈杂声,隐隐传来。河边。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松树林,一片安静。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望着天空,望着灯影闪烁的小河,河边的翠柳……树丛中,隐隐传来情侣大胆的接吻声。他瞥了一眼,暗影里,有热恋的情人,萍水相逢的露水夫妻,释放着感情欲望的陌生男女。倩雯打了个寒战,裹紧了她那标志性的黑呢大衣,他觉得倩雯穿黑呢大衣,围白色围巾,比穿紫罗兰套裙,大红围巾,更显高贵神秘,略带忧郁。她从水泥凳上缓缓站来身,望着他。
“你对我讲的这些,没有兴趣?”
倩雯问得很平静。椭圆的脸上,贴着一片河水的光晕。他摇摇头,想,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感兴趣呢?本来这个世界充满了亲情与温情,欲望和陷阱。他分不清何处是温情,何处是陷阱!他们不再属于激情燃烧的年龄。他感受到她那灵活健康的身躯,此刻正释放着一种生命欲望,和我们人类固有的财富和宝藏息息相关。他不知怎样去挥霍,在何处燃烧。寒冬的树林里,情侣们用响亮的接吻来表达。方式手段过程,都一样重复,又生生不已,每种表达都是一丛新鲜的情感火苗在燃烧,闪烁着生命的激情与光彩。身处北国,那天晚上,他们本可以牵手走在一起。他的心,没有迷失在城市的暗夜,还是在这没有村庄的都市暗夜,没有醒来?
江南。大江汇流处浮载着的那个雾蒙蒙的城市,暗夜里,黑乎乎的悬崖右侧某某公馆,黄桷树挑起大江南岸迷蒙的烟雨,虽然没有椅子形山岭的如诗如画,没有瞎子舅舅老家红池坝红菱滩,红柳小镇,绿水小桥渲染着的悠悠白云,这一切,都是孕育情感的温床,人生的异彩。无论南方北方,总有我们固有的温床,让所有生命欲望自由滋长。
北方。繁华都市,月色下的小河边,绿柳轻扬。他们心灵的潮水在河面上轻轻荡漾。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约会,留在他心灵中的刻痕,可能因人声嘈杂变得模糊不清。雨打芭蕉,蜻蜓戏水。那是江南的抒情浪漫,如画如诗。毕竟,他们是相对独立的男女,并不是一对野鸳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或没有想就那么做了。
此刻,幽暗的树丛里,传来又一拥吻声,响亮而湿润。谁都知道,那阵温柔响声之后,将有怎样如火如荼的生命激流,沿暗夜的丛林,汹涌而至。
那晚,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夜已很深了。他们并没有深情地望一眼,就各自转身离去,没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和所有飘散的人流一样,带着各自的希望和梦想离去。什么叫深情呢?他仰头靠在研究院背后河边那株高大的白杨树干上,怅然粗糙的阔脸,跃动着北方冬日苍老的阳光。他似乎并不是有意说给她听。你想,当初如花似玉的医学院校花梅娅雯,不满十八的青春少女,倍经磨难,饱受屈辱,而今已风烛残年,还带着年近花甲的儿子,颤巍巍地去寻找几十年前的那场梦幻。在这位坚强神奇的老人面前,我们还做得出什么深情的语言和动作呢?
倩雯听了他的话,低头想了许久。
“没有告别的离去,有时表达的感情可能更深。”
她说。
……
后来,经历了一场场难忘的今事与往事之后,他们都觉得那个时刻已在各自生命历程上,刻下了一道美丽的梦痕。他生活在《云雨江南》的艺术氛围里。他们本身或许就是这部电影中的一个角色。时光在这座城市的寒冬里悠悠流动。他们的学习,也由开始的好奇,进入了普通枯燥乏味的时期。老教授不再和他们讨论什么是电影,艺术哲学讲师也不再对摄影机如何书写情感哲学津津乐道。进修课程的内容,有些是想学的,有些学了,则会钝化电影思维。学习之后,究竟会给他们的生活和艺术带来什么,大家都不清楚,包括他的老师和同学,都觉得某些课程安排的内容,是外在于艺术生命的东西。他们还有更多的事情想做。他依然构思写作他的电影剧本,老师也要根据安排完成教学课程,同学要在课程中获得好成绩。倩雯现在准备为她们的电视台编一档新节目,内容已和电视台领导商量好。大概是反映红色革命老区,关于土地,关于战争,关于现代生活的曲折变化。那档节目的内容,她没有和他商量。她不愿意用鸡毛蒜皮的事情去打扰他。她认为他心中的《云雨江南》,已使他走火入魔。
“走火是有点,”他回答得很调侃,“入魔则未必。”
未来电影剧作家,倩雯知道,那不单单是他梦寐以求的身份。她由播音员转为电视编导,也必须拿出像样的作品证明自己。他们都是人生和事业如日中天的男人和女人。他没有格外的需求和向往。尤其是成熟男女之间,那种经历了情感沧桑的男女,所经历的一切,渴望的一切,同他们正力图成为影视编导,都没有太大的关系。那是一种情感的潜流和暗流,在各自生命的长夜里,波涛汹涌,激烈膨胀。风平浪静于多少缱绻的黎明,又月白风清。他们不需要掩饰心灵的奇想浪漫,谁也不想把真实的情感欲望完全显示在对方面前。偶尔在课堂见面。见面之后,也很少说话。突然,一天下课后,她告诉他,她已从电视台办事处搬到了外面。她自己租了一套房,在一个人声嘈杂的自由贸易市场旁边,一室一厅,厨房卫生间卧室兼书房,能吃能睡能看书写作,就已经足够了!她说。小屋窗台前的院子里有几株老槐树,冬暖夏凉。见他没什么反映,她又滔滔不绝。如果那里太嘈杂,如果每次赶来上课,都要经过漫长的公共汽车转车或打车,那么,搬到你住的进修生公寓来住,怎么样?进修生公寓,小白楼?听了她那些打算计划,他也没什么反应。他不知道,她的这些计划背后,究竟要想做什么。他们没有相约,就走到研究院背后小河边的白杨林里去。他们都是正常清醒健康的男女,他们还没有肌肤接触,不能算相爱情侣和恋人,和认识相爱又没有深入交往那段时间的男女一样,各自心灵中对方的形象,总躁动变幻,捉摸不定,神往向往,又惴惴不安。她像熟透了的
苹果和桃梨,惹得他好想伸手去摘。他随时都能感受到苹果桃梨的芬芳。可是,他只能看到苹果梨子结在树上。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手臂,在紫罗兰套裙里掩藏着的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可能在他心中漾起熟透了的生命意味。她眼中和心中的他,那个男人,也许有一副硬朗健壮的身材,有成熟男人的力量和野性,如排山倒海,风卷巨浪,急流险滩,高耸的悬崖陡壁,红菱滩头艳阳下的河湾,芳草菁菁的河岸。……在那个特殊时期,他们凭借生活经验来想象描绘对方肉体的感觉,欲望满足之后的圆满,这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探险,一种没有达到目的之前的渴望。更多时候,她心中幻想着的那个男人和她之间的一夜情,还没有到来。她渴望一段生命的峰巅,并非所有的男人都会给予,那是生命的赐予。夜晚,他躺在床上幻想他的爱人,他在长久的虚幻与满足之后,深深处于兴奋疲倦之中。那时,有那么一张端庄清秀的脸,深沉的眼睛,如黛的柳眉下,透露出的沉潭湖边的柳丝话语,像明净春水之上飘渺的蜻蜓,点着清水从春风里掠过。没有风的山峦,青翠的山谷中,一声鸟鸣,在鲜花丛中悠然而去,倒挂着青松山崖后面,一缕乳白的云丝,袅袅娜娜飘来。
“所谓电影,就是流动人生的视觉造像。”
流浪者的梦呓!
人生的电影,在社会时代生活中,不断上演。谁为它们造像?这不是一个表面的问题,久久困扰着他的心灵。我们没有谁能把那一场场电影和人生的本质状态,完全揭示出来。它给我们的电影艺术留下遗憾的同时,又给具体的电影创作者,表演者,带来艺术生命的激情和灵感。
“电影不是小说,懂吗?”
北方导演大口抽着烟,哈哈一笑,对坐在对面沙发上惴惴不安的子庄说,“老朋友了,我就不客气了。话说得重没有关系啊。我们直接进入未来影片的讨论。不管目前你能不能接受,我都必须告诉你,小说和电影的区别,是很明显的。小说可以多条线索,一组人物,错综复杂展开情节,还可以留下悬念,后面慢慢交代。你那么细腻,那么烦琐,总在外面兜圈子,怎么不很快直接入戏呢?电影,如果人物众多,故事情节纠缠不清,观众不能很快入戏,没有亮点抓住他,看了半天还不知所云,他会坐在电影院耐心等你的亮点出现,拉他入戏么?他早抽身上厕所抽烟,或者,溜出去逛马路了……”说完,紧皱眉头,小眼睛眯得更细,幽幽望着他,看来挺慈祥。他当然不会在意北方导演的直接和粗鲁。从倩雯那里,他隐约知道了导演的大致经历。这个当年受过北大荒磨难的知青,出身高干家庭,酷爱古典文学,八十年代进入电影艺术研究院,有一部代表作品,差点获得全球大奖,追求国际大奖的经历,把他的名声,闹腾得很红。他目前属于第某代导演的中坚力量,说话做事,当然是关于电影的,大大咧咧,风风火火,敢说敢做,一副即将、或者已经用电影征服了世界的派头。
这次倩雯没来。是北方导演专门约他来谈剧本修改的。他微微红了脸,听了导演的话,他依然沉浸在自己作品优美而杂乱的人物故事情节里。他想,这是错误。既然那么迷恋电影,要写电影,他还是觉得导演的话,很有道理。他喝了口茶,平静了心态,嗫嚅着说:
“那,电影剧本的写作,究竟应该和小说,有哪些不同呢?电影编剧法,书本上的,我都看过了,记住了,怎么提笔写起来,还是心头没底呢?”
“书本上的编剧法?瞎扯,很多是瞎扯!”
导演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白杨树,爽快地说:“那些所谓的编剧法,大都是一堆似是而非的狗屁!是二、三流电影理论家,根据许多成功优秀影片,归纳出来的。写电影剧本不能先看编剧法,而应该,怎么对你说呢?……首先面对你真实的心灵,你是不是真正想写这个故事?它的哪些人物故事,细节和情节,是不是真正感动了你,震撼了你的心灵?然后,用一种对银幕抒写语言方式的了解,行云流水般地来组织构思,真正想清楚了之后,提笔一气呵成。当然,观摩优秀影片,吸取艺术营养,形成的电影思维,也是很必要的。那样才能寻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电影言说方式。这部作品摆在导演的案头,才值得他产生二度创造的冲动,去催生……”
说起电影的时候,北方导演总是进入角色般的投入,盛气凌人,细眼幽幽。他听得似懂非懂。还是在那间制片厂的导演室,导演背后那排书架上,排着中外著名编剧导演的传记和电影剧本。有两个工作台本,摊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