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蚂蚁-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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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婵突然号啕大哭，没有人劝慰。
几天后，她找回属于自己的钱包。是清洁工打扫时在垃圾桶发现的。除了钱，证件俱在。她愤愤地想：这是杨婵的个人财物，合法所得物，有什么值得他人留恋的？
事情过去数礼拜，杨婵回到宿舍，仍然禁不住打寒战。看样子即使费尽心思赔尽小心，只要有人缺少钱花……根本防不胜防。
对杨婵来说，郭志发这个人相当陌生，而且是以反面形象出现的。头一次，205路公交车。来自后面的力量让她面部涨红，身体尽量向座椅下方微伏。最近一次，意想不到的竟是同一个人在同一辆车里对同一个人干着同样的勾当。
郭志发慢慢地说你就住这种地方？如此冷嘲热讽使她偶尔变成小偷。当一件本是别人的东西突然变成杨婵的，只一瞬间，而刹那间心惊肉跳的刺激足以打败她的意志力。她为此热情高涨，极有成就感。这是一种自鸣得意的快感。
在班里，她盯死那么几个人，追踪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凭外表和所携物品判断下手对象：一些制作考究的皮包、手表、外套（各式各样的，面料花色不尽相同）。可能她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根本用不着……然而情不自禁……她仔细观察周围人的头颅、四肢，正面、侧面。譬如上选修课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娃娃脸，修长的小腿，穿着不俗。身上的东西肯定值钱。
郭志发看她的润滑的阴部非常漂亮。阴影有只精致的蝴蝶夹，挂着四颗小铃铛，不住晃荡。
超凡脱俗！
同时，杨婵有一份在超市打零工的活。除去车马伙食费，所剩无几。勉强增加工资，也是杯水车薪。
还有一件事情应该告诉余红星。说起来算是件糟心事。
眼看就要到年终考试，十几门课程，杨婵完全没有精力对付。尤其是关于假肢和人体乃至与社会之间复杂的关系，更加让她头脑发蒙，灰心失望。老师站在讲台上汪洋恣睢，一环套一还，环环套不完，再三再四强调神经细胞的重要性，其实不过是拾人牙慧。偶尔，老师无比深情地展望假肢艺术的广阔前景，好象站在浩瀚的太平洋顿时辽阔了胸怀。令人发笑的幽默。杨婵笑不起来。
果然，有一门课，她得了很惨的成绩：40分。离及格线还差20。
杨婵遭到迎头痛击，一时如落万尺深渊。放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似乎行得通。直接去找他，向他提出抗议；要么委曲求全，想办法请求他提高分数。虽然做的过分。
她不得不去找那个老师。他正在客厅里打电话。几分钟工夫，他答应了杨婵的请求，而且保证给她很好的分数。但是——她得让他知道为什么会考的那么糟糕。杨婵造谎说：我爸爸死了。你知道，每个人只有一个父亲，而他——一月前——谁也料想不到身体很好的他会突然——我没有复习好，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若有所思。转眼安慰起杨婵来。
他站起身，哆哆嗦唆燃起一只烟。不小心把烟灰弹到衣服上。
气氛忽然微妙。
他猛烈的抽烟。捻灭。不停地说什么。双手抓住杨婵的肩，抠紧。杨婵没有反应，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不要担心，一会儿就会好的。”他对她说。
担心？毫无用处的担心。她大脑如同一盘空白磁带。不知怎么的，冒出一句：对我来说，你比什么都重要。
他从来没有这么得意过。一阵眩晕，兴致高昂。
他拉开她的胸罩带子，把她放到沙发上，黑发轻轻拂过他的脖子。
他感到她胸口剧烈跳动，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婵儿！他呢喃着。
他的舌头贴在她的喉咙深处，不停划圆圈，手探测她的乳房，感觉它慢慢鼓胀，越来越硬，就要窜出手掌（不好意思，两页被撕）。
等着他满足的端起磁化杯喝茶时，杨婵放下了心，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出来的时候，顺手带出一块罗西尼表。是她从一堆乱糟糟的衣服里摸出来的。表盘大气，分针秒针错落有致地嗒嗒走动。极象强有力的脉搏跳动。
郭志发——这个头上长疮、脚底抹油的家伙，被杨婵的举动所震撼。他们肩并肩站在同一条道路上。他劝杨婵别再做类似的傻事。杨婵面若冷霜，狠狠的说：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嘴唇哆嗦，眼睛迷离，感觉站在悬崖边上，似有许多话说，终究没有吐出半句来，却哇一声大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
郭趾发活该千刀万剐，此刻茫然，理不出个头绪。回想自己做过的事，抓耳挠腮。头顶浮云流过。
两人抱在一起……片刻，她挣脱他，不容分说就走了。只剩下郭志发慢慢蹲下，给黄土地划圈圈。
我观看胡小生发起的手劲比赛，项目叫做“中美手劲友谊对抗赛”。只有两个人。他和一个美国留学生。只消从外形特征看，能轻而易举判断出比赛结果。美国代表几乎两米高，手臂呈小桶状，典型的食肉族。胡小生本来不算差，和他相比，有些小巫见大巫了。胡小生豹头环眼，指关节咔咔作响，稳扎马步；对手臂部黑毛缠绕，面如重枣，牙齿嚓嚓脆响。身前孔子青铜坐像佩带宝剑，目视远方。来自不同半球的手握在一起，青筋狰狞，清晰可见。比赛正式开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牌场有句术语叫：有风先打风，没风打红中，揭示了凡是要讲究策略的真理。两人暗暗较劲，外在表现是双方身体随手劲力量消长反方向倾斜。
究竟鹿死谁手呢？（插播一条广告。广告过后，马上回来。）
这场空前绝后的比赛大约持续了半个钟头，结果如下：
中国*美国
第一局：0：1（美国在心理上占据优势）
第二局：1：0（胡小生心绪稍定，有出色表现）
第三局：1：0（充分体现中国大众吃苦耐劳的传统精神）
胡小生谦虚抱拳。美国佬猛灌可乐，使劲甩动隐藏在头发里的汗粒。
当三个人再次碰面时，余红星戏称关中大地闪耀出三颗璀璨明星，叫“长安三绝”。胡小生“腕绝”，郭志发“球绝”，还有一个够绝的女侠。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认识一下够绝的人。
其实你们认识……
晓羽背个大挎包走过来，笑问我们在聊什么。郭志发快言快语说正给“长安三绝”排名次呢。晓羽听罢，摘一枚冬青叶玩。她说：我有一绝。给你们讲个笑话吧。
从前，有一只小白猫。她的男朋友叫小黑猫。小黑猫得了重病，需要千年人参才能治好。小白猫很爱她的男朋友，决定不惜任何代价给小黑猫寻找灵丹妙药。她走啊走啊，碰到一个三岔路。她不知道要走哪一条路才好。来了一只小黄猫，就问：你知道寻找千年人参要走哪一条路呢？小黄猫坏坏地说：想知道吗？那就玩一次吧。小白猫为了找人参只好顺从他。完事后，顺着小黄猫指的路一直走，走啊走啊，又遇到一条岔路口。这时来了一只小灰猫。小白猫问：你知道寻找千年人参要走哪一条路呢？小灰猫说：想知道吗？小白猫点点头。小灰猫坏坏地说：想知道？那就玩一次吧。小白猫为了找人参只好顺从他。完事后，顺着小灰猫指的那条路走下去，走啊走啊……
郭志发开始东张西望，说又碰到岔路了，是吧。
晓羽严肃地说：不是，小白猫发现自己怀孕了！
大伙微笑，洗耳恭听。她接着讲：白猫生下几只小猫咪。你们猜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郭志发猜肯定有黄的、白的、灰的，还有杂色的……
晓羽失望地摇头：都不是。转身问余红星：你知道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余红星瞧见她微侧的身体和破碎不堪的叶子，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晓羽凝视他的眼睛，问：想知道吗？
余红星点点头：想知道。
她坏坏地一笑，然后得意地说：想知道？那就玩一次吧。
余红星话一出口就发觉失言了，覆水难收。胡小生和郭志发哈哈大笑，连连叫好“想知道？那就玩一次吧。”余红星不尴不尬笑着。只有晓羽，此刻安静的如同一尊雕像，也不理睬谁。
0911
上阕
行为艺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余红星始终没有搞明白。是行为作为可以欣赏的艺术，还是艺术本身就是在传达某种行为，他的脑袋过于传统，但是默认了这种存在着的现象。某天午饭，有一口大翁端端正正放在7号公寓楼侧。周围聚集许多看热闹的人。翁是底小口大，盛半量的水，内壁用花花绿绿的染料涂成。后面墙上贴一张布告，说明这口大翁象征女人的子宫。旁边还有一则关于华人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热情洋溢地称他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杨婵正和一个橘红色长发男生谈论什么。余红星远远瞧见男生夸张地翘起拇指，模糊听见，不如说是他的口型泄露了他将要说出的话：你是一个行为艺术家。接着杨婵大声反对，最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傻笑。两颗跳动的头颅。两团跳动的火焰。红色。红色。
我走过去和他们打招呼。杨婵并不知道郭志发偷漏了有关她的一些情况。偶然的机会，郭志发介绍杨婵给我认识。时间不算很长，但是聊得挺投机。有句话叫“话不投机半句寒”，我是纳于言慎于行的人，杨婵则思想活跃，办事果断。她的个性和我相反相成，所以绝就绝在她的个性。三人彼此介绍一番。长头发是艺术系的学生。那个“子宫”是他的作业。他撇开遮住眼睛的头发，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想像力丰富。怎一个好字了得！便问他怎么能搞到一口翁来。他颇得意。为完成作业，他四处寻找道具，后来去食堂吃饭，发现后勤处门口放着一口大翁。起初，管事的老头不肯借，说它是文物，从汉王室墓里挖出来的，是用来给你们这些学生腌咸菜的，你借去弄坏——不还怎么办。你们这些学生啊，素质可不怎么样，不象当年……老头越说越有劲。他听完“祷告”，死缠硬磨，并写了有借必还的保证书……待会展览完，就要还回去。食堂卖过咸菜吗？我怎么没有见过。卖过，在1号窗口，那个河南嫂子把持的地方。长头发回答说。
那是。那是。一定要完璧归赵，否则你们旧不能吃到咸菜了。杨婵显得很搞笑。
我和杨婵去食堂吃饭，问她怎么会光临我们这种破学校。她说学校不怎么样，但图书馆还不错。200多万册藏书，而且对外开放。她把纸巾平铺在双膝上，端起青花瓷碗喝鸡蛋汤，小口小口吮。她说嫌勺子用起来麻烦，不够解馋。勺子撂到餐盘里，如同古代战车的司南。
她给我讲许多事情，每一件事情好像都和她密切相关。她是个阅历丰富的人，虽然只是个学生。她能侃。天南海北，指点无数，无所不能。
话说省里有次开会，众人大代表悉数入场。听完工作报告如沐春风。某领导却怨声载道，斥责某些人利用社会公器做违背公德的事情。他们一边数钱，一边指手画脚，搬弄是非，指鹿为马。杨婵说怎么看待这样的事情呢？每个国家都有穷人和富人，每个地方都有不公平的事发生，每个人也可能亦正亦邪啊。
时代飞速发展，就连文学也来不及反映。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日渐式微，被一种崭新的文学面貌所取代；香港武侠小说以星火燎原之势狂烧中国大陆；科技和游戏业的发达催生魔幻玄幻文学抬头……文学看似繁荣，却缺少能够真正打动人的东西。矫情＋滥情＋性解放=粗制滥造的作品质量。有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其实作家如同女人，干着同样的活。女人于潜移默化中培养一个男人；作家则通过作品影响一个时代的精神。
也遇到这样的事情。一个周至农村的小伙进城看病。医生开给他一张龙飞凤舞的诊断书。可是他没有足够的钱治病。恰好碰见三个城市男人。他拦住他们，向他们寻求帮助，说了一大堆家庭困难的话。小伙显得挺真诚，也相当虚心。其中一个男人有些同情心，把他拉倒一边，问他事情的详细情况。小伙红着脸娓娓道来。他现年20岁，在家时，常常会产生幻觉。幻觉给他带来不少的麻烦，使他倍感压抑，羞愧难当。每当那个不由自主“抬头”的时候，他的内心充满深深的恐惧。解决一次，心里会产生负罪感。“我才20岁呀，这样下去，身体非出毛病不可。”天长日久，他就怀疑身体真的出了毛病。又羞于对别人讲。他就这么琢磨啊琢磨，终于找到一个能说的出口的理由让家里人凑些钱进城看病。医生说了一些危言耸听的话，打发他买药回去吃。
病历字迹潦草，就给没写一样，谁也看不懂。富于同情心的男人没有看清楚一个字，藏拙地问医生是怎么说的。
医生说前列腺肥大。一提到“肥大”两字，小伙有些不知所措。“肥大”就是不正常，不正常就要人民币呀。他又一次为自己所做的蠢事懊恼不已。
不要着急，心里不要有压力。这是正常的事情。不这样，才是不正常的行为。
是呀。我当什么病呢。原来是前列腺发炎啊。没什么，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世界上99％的男人都会得这种病，不得才不正常呢。我的一个朋友得过，买两盒药吃吃就好了。花不了几个钱的。
小伙的表情严肃而且庄重，认真地说：“农村的经济条件落后，信息封闭，性知识性教育的普及力度需要加强，希望引起政府及社会的关注，可以想像，还有许多像我这样的农村青年存在类似的苦恼。几位大哥见多识广，手能通天，恳请帮忙呼吁呼吁。我们这些偏僻地区的人……”为进城，他肯定翻了不少报纸，学报纸讲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把三个城市男人当成了无所不能的活菩萨。当中一个劝他回去买药看病，心里不要有负担，要像个男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来顶。
区区一顿饭，杨婵口若悬河，菜也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