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颗头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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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得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一串嘶哑的鸣叫。莎娜站起来,脸上也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她无声地笑着,眼眶里却盈满泪水。
我觉得我们都要疯了。
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人世间,想不疯恐怕都很难吧。
我在极度虚弱中睡去,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我勉强撑起身子,头象要被锯开一样,疼得要命。我找了些药粉吃了,然后就去看莎娜。
看来她的情况不太好,脸上透出一块块红斑,额头火烫。我想叫她起来吃些东西,但她只是迷迷糊糊看我一眼,便又转头睡了。我知道她的生命力消耗太大,便施了个灵制术,暂时压制住她体内的亡灵,随后趴在桌边再次进入梦乡。
这一夜非常安静。外面没有一丝风,连蟋蟀和黑颈鸟的鸣声都消失了,一切都沉入死一般的静寂。好几次我忽然惊醒,只听到莎娜断续的呼吸,时轻时重,带着微弱的温暖气息。这使我心里很踏实。我在暗影里费力地看着莎娜的侧影,似乎有种安祥的气氛涌起,如潮水般翻卷着,充塞了屋里的每一寸空间。
后半夜我出去采草药。走出门外时,我竟然对这间小屋产生了些许留恋。我没有用灵浮术,只是慢慢踏着露水行走,任凭冰凉的草叶隔着衣服拂在小腿的伤口上。黑黢黢的树丛象许多怪异的肢体,潮湿腐烂的气味刺得我喉咙发痒,偶尔传来尸骨碎裂的轻微爆响。绿泥森林的夜,象平常一样阴森恐怖,但我心里却泛着一丝温情。这感觉如同一个熟悉的影子,因为久违而显得有些陌生,围绕在我身边,挥之不去。
自从洛芙死后,五年来我从未亲近过任何女人——并非我故意压抑自己,而是长期与亡灵相伴的生活侵蚀了我的欲望。“血狮”的佣兵们经常要面对各种危险,战斗之后不论是胜是败,都需要发泄内心的压力,而囚屋中那些毫无抵抗力的女人是他们释放情绪的极好工具。但我对这些毫不关心,也并无兴趣。甚至当搜灵使者们在我面前脱去衣服,露出青春的身体时,我也从不动心。在我眼里,她们和骷髅的区别只是更加鲜活、丰满,更为赏心悦目而已。
但这次有点不同。莎娜似乎激起了我心里的某种东西,给我的平静生活带来了一丝波动。三个月前,当我为了救她而受伤时,我便知道自己已经不仅仅把她当成搜灵使者,而更倾向于作为我的伙伴。也正是从那时起,莎娜对我的态度也有所变化,她开始默默关注我的饮食起居,于是我经常能吃到美味的蜜菇炖野兔,如果我不舒服,她不用吩咐就会自动烧些热水来。而我也更加注意她的安全,在战斗中我为她付出了更多的保护。
我想人是需要付出的,这和人的自私本性虽然互相矛盾,但确实是人性的另一面。总要有些什么东西让人来关心一下,否则人就会感到缺憾与失落,正如失去幼仔的母猴,往往会抢来其他母猴的幼仔来抱养。这是卑劣自私的人心中唯一的闪光之处吧。有一个可以为其付出的对象,人会感到快乐,不管这个对象是个人、是条狗还是一盆花草。
但这种快乐通常不会长久,正如世上那些美好的东西从来不会长存。莎娜很快就会离开我,或者死于亡灵的力量之下,或者死在卡梅斯的黑水晶祭坛中。虽然后一种情况是我不愿看到的,但在“血狮”这种组织中,违抗团长之命就等于自杀,尽管我对生死看得很淡,可也不想随随便便就死掉。能让我甘心付出生命的人早已不在了,只留下一颗头骨,还有些许回忆。
晨曦来临的时候,我爬上一个小山坡。树木从这里开始稀疏,多林河在远处奔流轰响,似乎因为要绕过森林而感到不满。幽蓝的天空逐渐变浅,隐约有一丝红光透过薄雾射进林中,与空地上的点点红色互相映衬。
火焰草是旅行者饥饿时的补充,也是配制药剂的好材料。我小心地摇下草叶上的露珠,滴在铁罐子里,随后把它们连根拔出,放进随身的布包。这项工作费了我不少时间,直到太阳高照,露水全都消失无踪。然后我又找到一株接骨木,割了些树皮,这东西治疗发烧效果很好。
白天我很少使用法术,在阳光下强制役使亡灵有可能招致它们的不满甚至反抗。所以我仍然象来时一样走回去,直到正午才来到住地附近。摸着腰边鼓鼓的药包,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我忽然闻到生人的气息。我一惊,随即分辨出这是女人的气味,但和莎娜有所不同——而且还不只一个。我疑惑地停了停,便大步走向木屋。
那气息的来源就在屋前。四个衣衫破烂的少女被绑在一起,用粗铁链紧紧拴在木桩上。她们全都披头散发,手脚被绳子磨出道道血痕,望向我的眼神中满是恐惧。
看来团里又洗劫哪个村庄了,我一边想一边审视她们。这几个女孩都年轻而健康,苍白的脸庞泛着陶瓷般的光泽,很适合做搜灵使者。我静静地看着她们,突然头皮一麻——从莎娜屋里传出几声嘶哑的咒骂,那正是我熟悉的语音。
木门猛地撞在板壁上,发出震耳的巨响,我扶着门框,身体由于愤怒而微微发抖。克鲁诺尴尬地从床边坐起来,黑袍扔在一边,莎娜半裸着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昏迷。
怒火令我阵阵晕眩,眼睛象要凸出眼眶,一时间我竟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手指着克鲁诺。这家伙迅速穿上衣服,不敢抬头看我。
“你出来。”我终于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
克鲁诺闪过我身边,匆匆走出屋子。他很快恢复了镇定,脸上居然也现出一丝气愤。
“基洛老兄,何必发这么大火呢?你看,我给你带了四个来,全都是新鲜的,还没人动过。至于这个莎娜,你都用了这么久,也该拿出来让大家分享一下吧?”
放药草的布包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我紧紧捏住短杖,差一点把它弄断。
“克鲁诺,你犯了我的规矩。”我缓缓说道。“莎娜只属于我个人,并不是团里的财产。现在,你挑一种喜欢的死法吧。”
“怎么,你居然想杀我?为了这个搜灵使者?”克鲁诺惊异地盯着我。“就算我不碰她,过几天她也是团长的侍女了。你……”
“你这只黑乌鸦!”我吼道,“你碰了她,就要付出代价!”
“代价?”黑袍法师蓦然大笑起来,同时戒备地退后几步。“老兄,看你那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是受了伤吧?你还能有多大本事?既然你逼我动手,我可就不客气了。我倒想看看,那些亡魂会不会大白天出来帮助你!”
“别忘了你的黑暗法术在阳光下也要受影响!”
“那么咱们就试试,看黑暗和死亡哪个更恐怖吧。”克鲁诺伸手取出一块黑水晶,托在手上,如同一只妖异的眼睛。
我知道克鲁诺是个经验丰富的黑袍法师,而且狡诈毒辣,很难对付。如果是在夜间,我又没有受伤的话,还有些把握,但现在我确实不敢保证能胜过他。但我也顾不到那么多了,满脑子都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家伙。显然克鲁诺也知道,即使不借助亡魂,死灵法师也仍然是不可小看的对手,因为大部分诅咒术不需召唤亡灵,况且我手腕上的骨镯可以提供有力的魔法抵抗。因此我们谁都不肯轻举妄动,只是象两只斗鸡一样互相瞪视,等待下手的时机。
那四个被绑的女孩坐在不远处,目光在我和克鲁诺身上来回移动。我不知道她们更盼望谁获胜,多半是希望我们双双死掉吧。忽然,她们全都向我身后望去,然后我就听到了那个消失四个月的声音。
“基洛!”莎娜倚在门边,双唇微微张开,眼中射出异样的神采。宛如被惊雷击中,我呆呆站着,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那一瞬间我完全忘掉了克鲁诺还在我身后,等我醒悟过来时,已经晚了。黑袍法师先我一步完成了咒文,剧烈的疼痛如刀锋般穿过我的脑袋,我的后半句咒文卡在喉咙里,眼前阵阵发黑,感到莎娜的手扶住我的肩膀,然后我就倒了下去。
正文 第六章 不再沉默
冰冷的泥土让我清醒了些。地面竖了起来,树木从右向左生长,克鲁诺的黑袍上下飘动,犹如一面邪恶的旗帜。我扶着莎娜的膝盖,用力坐起身子,身体里象有无数小虫在啮咬,几乎要裂成碎片。
“基洛老兄!没想到你这么不堪一击啊。真令我失望。”黑袍法师嘲讽地看着我。克鲁诺确实是个劲敌,他的碎裂术我不相上下,如果不是有骨镯卫护,恐怕我已经七窍流血了。我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基洛。你喜欢怎么去死呢?”黑袍法师向前踏了一步。“不过,看来你已经没法回答了。那么我来替你选吧!对于经常在夜里行动的死灵法师,黑暗梦魇应该很合你的胃口。”
莎娜轻轻抖了一下。黑暗梦魇是黑暗心灵术中最可怕的法术之一,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受术者会产生幻觉,看到自己心中最恐怖的景象——如果你害怕亡魂,你就会看见无数亡灵逼近;如果你深爱自己的母亲,你就会看到她在你面前惨死——而且这景象会反复在你脑中出现,只要闭上眼睛,可怕的梦魇就会立刻向你袭来。这种精神上的残酷折磨会让人崩溃,直至神经错乱。在精灵族和马人族身上,这个法术完全无效,但是人类对此却毫无抵抗力。
我几乎有些绝望地屏住呼吸。两步之外,放草药的布包散落在地上,红彤彤的叶子洒了出来。忽然我看到一样能救我们的东西——那是一只金绿色的小甲虫,正专心吸食着火焰草的汁液,轻薄的翅膜泛着蓝光。
绝大多数法术都要念出咒文——但不是所有的都需要。我迅速用指甲在地上划出一个缺角的五芒星,缺口正对着甲虫的方向。我把手掌放在图形中心,另一只手紧握住莎娜的手掌,发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克鲁诺的吟颂声倏然响起,几乎和我同时完成法术,然后就是一阵静默。
黑袍法师冷酷地笑起来,等着我们发出恐怖的尖叫,撕扯自己的胸膛,在地上打滚。然而我和莎娜都没有动。空中响起急促的嗡嗡声,那只小甲虫飞了起来,以异乎寻常的速度横冲直撞,正碰在克鲁诺身上。他厌烦地将它扫落在地,甲虫立即被踩得稀烂。
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瞧着克鲁诺惊疑的表情,忽然有些想笑,而我也确实笑出来了。碎裂术的效力渐渐减退,我深呼吸了几下,摇晃着站起身来。
“你……”克鲁诺不由得退了一步。“这怎么会……”
“你的法术对我没什么用。”我伸出一只手,“事情还没完,克鲁诺。看看你脚下吧。”
克鲁诺脚底发出轻微的爆响,随即冒出几缕白烟。这么小的尸爆术根本伤不到他,但他还是本能地跳到一边,右脚踏进一圈碎骨头中——那正是我的灵骨环——于是一股腥臭味飘了起来,绿色的火苗爬上了他的黑袍。
“白骨毒焰?”克鲁诺吃了一惊,不敢用手去扑,只好捡起一根树枝胡乱拍打,一边不断跳动着,象一只误踩进荆棘丛的猴子。
“该你尝尝我的骨毒法术了,黑乌鸦。”我圈起双手,做出要施法的姿势。“再长的黑夜也有结束之时,但是死亡对于任何人都是无可抗拒的。正好我还缺一颗头骨……”
克鲁诺绝非莽夫,从不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如果摸不清对方的底细,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保证自身安全。就象现在,他最得意的黑暗梦魇竟然毫无效果,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对付我,而我又重新站起来开始反击,这一切显然使他措手不及。“血狮”里谁都知道我是出色的药剂师,尤其是配制毒药,他多半不想冒着全身溃烂的危险以一敌二。果然,克鲁诺开始一步步后退,目光丝毫不离开我的双手。
“等着瞧,基洛!我会记住这一回的!”黑袍法师丢下这句话,便迅速转身闪进树林。
我稳稳地站着,直到克鲁诺的身影在林中隐没,胸口忽然一阵翻涌,心脏狂跳起来。甲虫的承受力毕竟有限,我的转移诅咒不可能把黑暗梦魇全都转给它,因此还是有一小部分法术落在我身上。现在黑暗梦魇开始发作,血光和惨叫在我脑中交织穿梭,我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双腿一软,仆倒在地。
这回我是真的昏过去了。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暗绿色的磷灯轻轻晃动,如同邪灵无声的狂笑。石壁中央夹着一条甬道,从我身后的黑暗中伸出,又直直伸向前方的黑暗。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似乎有些声音在空中翻滚扭曲,象在召唤我前进,然而每当我迈上一步,那声音就阴险地后退一分,始终遥不可及。
我渐渐害怕起来。这里没有人,没有亡灵,没有吸血蝙蝠和洞穴蜥蜴,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只有一条永无尽头的路,用迷失来折磨我这个闯入者。我开始奔跑,喘息,无数次跌倒,又再爬起来奔跑,冷汗不断从脸上滴落。到最后我几乎无法呼吸,全身象散了架。突然间,一堵石墙毫无预兆地拦在面前,差点撞到我的鼻子,石墙中央有个小孔透出些许光亮。我把眼睛凑上去,看到一个巨大的祭坛,周围环绕着上千支蜡烛,坛上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正伸手迎接他的祭品——那个身穿白袍的女人缓缓拾阶而上,漂亮的黑色卷发随着步伐颤动。她胸前挂着一件小而夺目的银制护符,形状与光泽都是我熟悉的样子。
我胸口象是挨了一拳。“洛芙!”我高声喊道。她朝这边侧过头,冷漠而鄙视地扫了我一眼,便向那个男人伸出手去。转眼之间,洛芙光洁的皮肤开始破裂,白袍渗出淡黄色的印迹,无数小虫子从领口、衣袖爬出来。我疯狂地嘶喊着,徒费力气地捶击石墙,鲜血很快涂满了墙面,双手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喊声,许多人沿着甬道向我奔来,有壮汉,有妇女,也夹杂着老人和孩子,他们手中的大刀斧头寒光耀眼。
“打